连鬼差的钱都赖的酒鬼

坑舅舅坑鬼使

　　缪永定，江西出来的贡生，酗酒，他的亲朋大多避着他。一次偶然去族叔家，起初和客人谈笑风生，然后一起喝酒。缪生喝醉了，仗着酒劲叫骂，忤逆了客人。客人很生气，满座议论纷纷，族叔帮他劝解，缪生以为族叔在袒护客人，越发迁怒族叔。族叔没办法，只能跑去他家告诉他家人。他家人来，夹着他回家，才把他放到床上，四肢都硬了，一摸，没气了。

　　缪生见到有戴着黑帽子的人抓了他走，过了一会到了一府邸，瓦片都是琉璃瓦，在人世间没见过的壮丽。到了屋檐下，好像要被带去见官员。缪生自思没有犯罪，无非就是那个客人告他斗殴。回头一看黑帽人，睁着眼睛像牛一样，于是便不敢问了。忽然堂上一小吏大声宣布，让打官司的明日早点等候，堂下的人听了纷纷散去。缪生也跟着黑帽人出去，又没有地方可去，缩着头站在店门屋檐下。黑帽人愤怒的说：“你这个无赖酒鬼！天快黑了，各自去找地方睡觉吃饭，你要去哪里？”

　　缪生战战兢兢的说：“我都不知道我犯了何事，还没有告诉家人，所以没有钱财，难道还有地方可去吗？”

　　黑帽人道：“你这无赖酒鬼！若是自己买酒吃就有钱！再啰啰嗦嗦，我就一拳打碎你的骨头！”

　　缪生低头不敢说话。忽一人从店里出来，见到缪生，诧异的说：“你从哪里来？”

　　缪生一看，是娘家舅舅。他舅舅贾氏，死了好几年了。缪看到他，这才明白自己死了，心里越发悲伤害怕，对着舅舅哭泣道：“阿舅救我！”

　　贾氏对黑帽人说：“东灵不是外人，请进寒舍一坐。”于是二人进房。

　　贾氏重重的给黑帽人作了个揖，并且请求他多多照顾外甥。一会儿又置备好酒食，共同入座。贾氏问：“我外甥犯了何事，劳烦你把他带下来？”

　　黑帽人说：“大王去拜访浮罗君（太上老君），偶然遇到你外甥醉骂，派我捉他过来。”

　　贾氏问：“见过大王了吗？”

　　“浮罗君正好遇上花子案，大王还没回来呢。”

　　贾氏又问：“我外甥将会被判什么罪？”

　　“还不知道。不过大王对做出这等行为的人很生气。”

　　缪生在边上听了他们的对话，汗流浃背，筷子都举不起来。没多久，黑帽人站起身，跟贾氏道谢：“感谢热情款待，已经喝醉了。我现在把你外甥托付给你，先回去，回头再来拜访。”说完就走了。

　　贾氏对缪生说：“外甥你没有其他兄弟，你父母宠爱你如同掌上明珠，常常不忍心责备你。十六七岁了，酒过三杯就开始发酒疯说人坏话，一点不合你意就捶门大骂。那时还能说你年纪小。没想到分别了十几年，你依然没什么长进。如今要怎么办！”

　　缪生伏地痛哭，懊悔无比。贾氏拉他起来说：“你舅舅我在这里卖酒，还算有点声望，一定会尽全力帮你。刚才一起喝酒的是东灵使者，舅舅常常邀他喝酒，和我交情不错。大王日理万机，也未必就能记得你。我婉言和他说说，求他私底下放你走，或许他会答应。”又想了想说：“这件事关系重大，没有十万钱不能办成的。”

　　缪生感激的道谢，表示自己会出钱，于是就住在舅舅家。第二天，黑帽人很早来察看，贾氏请他密谈。谈了一会，叫缪生过去说：“事情成了。一会儿他会再来。我先用我全部的钱来做抵押，剩下的等你回家后慢慢的凑齐。”

　　缪生高兴的说：“总共需要多少？”

　　“十万。”

　　“外甥我去哪里弄这么多钱？”

　　“只要烧纸钱百提就够了。”

　　缪生高兴的说：“这事简单。”

　　等到中午，黑帽人没来。缪生想要去集市上稍微逛逛，贾氏叮嘱他不要走远了，缪生答应了就出去了。只见街市商贩，一如人间。到了一地方，高高的地方装着棘刺，好像是监狱。对门有一家酒家，人来人往还挺多人的。店外是一条长溪，黑水涌动深不见底。正驻足窥探，听到店内有一人喊道：“缪生你从哪里来？”

　　缪生急忙一看，原来是邻村的翁生，是他十几年前的文友。翁生快步走出来拉着他的手，高兴得就像以前一样。两人便一起到店内小酌，各自说了自己的近况。缪生很高兴又遇到以前的知己，尽情畅饮，大醉，顿时忘了自己已经死了，故态复萌，开始絮絮叨叨的挑翁生的刺。翁生说：“几年不见，缪君你又像从前一样了？”

　　缪生一向讨厌别人说他的酒品，听了翁生的话越发生气，拍着桌子大骂。翁生瞥了他一眼，竟然拂袖而出。缪生追着他到了溪边，拽下他的帽子，翁生怒道：“这真是狂妄啊！”于是就把缪生推入溪水中。溪水并不怎么说深，只是水中利刃多如麻，刺肋穿胫，缪生无法动弹，痛彻心扉。黑水又混杂着污秽随着水吸入喉中，更是让人无法忍耐。岸上的人都围着笑话他，没有人伸出援手。正危急中，贾氏忽然来了，见了缪生大惊，把他从溪水中拉出来带了回去，说：“你真是无可救药了！死了还不悔悟，真是不配再做人了！还是请你跟着东灵去受刑吧。”

　　缪生非常害怕，哭着跪求认罪。贾氏说：“刚才东灵来了，等你写契书，你却在外面酗酒不归，他没时间等你。我已经写好契书，付了他千钱让他先走了，剩下的用十天为期。你回去后就马上筹钱，晚上到村外旷野荒莽中喊着我的名字烧了，这案子就可以了结。”

　　缪生全都答应，于是贾氏就让他赶紧离开，送他到了郊外，又叮嘱说：“千万不要食言连累我。”说完给他指了路让他回去。

　　当时缪生已经在床上僵卧三天，家人都说他是醉死了，但是他鼻子又有隐隐约约的气息，气若悬丝。当日醒来，大吐，吐出了好几斗黑色浊物，臭不可闻。吐完，汗水打湿了被褥，气味难耐，和他吐出来的东西没有区别，身子这才觉得爽快了。

　　他把遇过的事情告诉了家人，立即觉得刺伤的地方疼痛肿胀，隔了一夜成了疮，幸好没怎么溃烂。十天后慢慢的能拄着拐杖走了。家里人都要求他偿还阴间欠下的钱，缪生算了一下所需要花费的，没有几两银子办不到，这让缪生颇为不舍，说：“或许是之前喝醉做的梦。就算不是，他私底下放了我，又怎么敢让冥王知道？”

　　家人都劝他，他不肯听。然而心里还是警惕，不敢再放肆喝酒。亲朋都很高兴他的改邪归正，稍微愿意和他喝点小酒。过了一年多，缪生渐渐忘了冥间的事情，性情渐渐的放纵，故态渐萌。

　　一天，缪生在同姓晚辈家喝酒，又开始叫骂，主人把他赶出门外关门径直离去。缪生吵囔了很久，他儿子才知道，扶着他回家了。进入房间，对着墙壁跪下，自己磕头不计其数，说：“这就还你的债！这就还你的债！”说完倒地，一看，断气了。

　　《聊斋志异·酒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