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里爱弹琴的女鬼用尽手段给恩人做媒

温如春，秦地的世家之人。年轻的时候很喜欢弹琴，就算出门在外也不曾放下过。

　　某次，温如春去山西，经过一座古寺，把马系在寺外，进去暂时休息一下。一进去就见到一个穿着布袍的道人，正盘腿坐在廊下，竹杖靠着墙壁，花布裹着一张琴。温如春遇到自己喜欢的东西，不由得问：“你也会弹琴？”

　　道人说：“只是还算不上精通，希望能跟擅长的人学习。”

　　于是解下包裹递给温如春。温如春一看，琴身纹理非常精妙，稍微勾拨了一下，声音清越非常。温如春当即就随手抚上一首短曲，道人微笑着，似乎觉得还不够。温如春于是竭尽所学，道人笑道：“好是好，就是还不足以做我的老师。”

　　温如春觉得他说得太夸张了，转而请道士弹上一首。道士接过琴放在膝上，才刚拨动琴弦，就觉得有风自来；再过一会，百鸟群集，满院子的树都站满了。温如春惊讶极了，跪拜下来请道人教导他。道人弹了三遍，温如春凝神倾听，稍微学会了一点节奏。道人让他试着弹一下，指点纠正他错误的地方，说：“学会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你对手了。”温如春从此精心钻研，最终练成了绝技。

　　后来温如春回家，离家几十里地时，天色已黑，暴雨倾盆，没地方可以投宿。路边有个小村子，急忙跑过去，也来不及多思考选择，看到一个门就匆匆忙忙的冲进去。进入厅堂，发现里面寂静无人。没多久，一女郎出来，十七八岁，漂亮得像个神仙。抬头见到陌生人，惊慌的走回去。温如春当时还没有成亲，就对这个女子一见钟情。一会儿一老妇出来招呼客人，温如春说了自己的姓名，并且请求能够借住。老妇说：“住下来也没什么，只不过没有床榻，如果不嫌弃，那可以用草垫子代替。”

　　很快，老妇拿来蜡烛，在地上铺上草垫，很是殷勤。温如春问她的姓氏，答道：“姓赵。”温如春又问：“那女子是什么人？”“那是宦娘，我的侄女儿。”温如春说：“我家世贫寒，但想要和攀高和你们做亲家，怎么样？”老妇皱起眉头说：“这我不敢马上回复你。”温如春问她原因，她只说不好说，温如春只能失望的不再提。老妇走后，温如春看垫着的草腐败潮湿，没法睡下，于是正身坐好弹琴，聊以打发时间。雨停之后，温如春连夜就回家了。

　　县里有个退休在家的葛公，喜欢有学识的人。温如春偶然一次去拜访他，听他吩咐弹琴。当时帘内隐约有女客在偷听，忽然风动吹开帘子，只见一个及笄少女，美艳非凡。

　　原来葛公有个女儿，名叫良工，擅长写词赋，是个有名的美人。温如春心动，回去后和母亲说起这事，媒人上门提亲，而葛公以温如春家境落败，不肯答应。然而葛公女儿良工自从听了温如春弹琴，心里暗地很倾慕他，常常希望能够再次听到温如春弹琴；而温如春因为婚事成不了而心情沮丧，不再去葛公家里。

　　一天，良工在园子里见到了一张信笺，上面写着：

　因恨成痴，转思作想，日日为情颠倒。海棠带醉，杨柳伤春，同是一般怀抱。甚得心愁，刬尽还剩，便如青草。自别离，只在奈何天里，度将昏晓。今日个蹙损春山，望穿秋水，道弃已摒弃了！芳衾妒梦，玉漏惊魂，要睡何能睡好？漫说长宵似年，侬视一年，比更犹少：过三更已是三年，更有何人不老！

　　良工咏读了四遍，心里非常喜欢，就带着那纸笺回房，拿出锦笺，端端正正的抄了一遍，放在桌子上，过了一会在找却不见了，心里以为是被风吹走了。当时正好葛公从女儿房前经过，捡到了，还以为是良工写的，讨厌这词里透露的放荡，一下子就气得冒火，按捺下来，更急着把女儿嫁出去。

　　临县的刘芳伯家的儿子，正好上门来提请，葛公心里很满意，但还想先见见人。只见刘公子一身华服上门，仪容秀美。葛公非常高兴，隆重的招待他，等刘公子告别时，却被发现座位下拉着一只女鞋。葛公心里马上就对他的油嘴滑舌轻佻放荡感到厌恶，于是叫来媒人拒婚。刘公子极力想要辩白，葛公不听，最终刘公子还是被拒绝了。

　　之前，葛公种了绿菊，很爱惜不肯外传，良工把那花种在了房内。而温如春院子里的菊花忽然有一两株转化为绿菊，同窗的人听说了，就登门观赏，温如春也很宝贝绿菊。凌晨就跑去观赏，在花田边得到了一张写着惜余春词的纸笺，反复阅读，也不明白这词哪里来的。又因为自己名字里有‘春’而越发疑惑，便给这词加上了了一些轻慢的评语。

　　葛公听说了温如春家的菊花变色，惊讶万分，亲自到温如春的书房，在他书房看到了他点评过的那首词。温如春看到上面轻佻的评语，愤怒的夺过来揉成一团。葛公仅读了一两句，就发现那正是自己在女儿房前捡到的词。心下大疑，不由猜测温如春家的绿菊也是女儿良工送给温如春的。回去后葛公把事情告诉夫人，让她去跟良工问清楚。良工委屈得要死，然而事情又没有证据，没法落实，夫人担心事情暴露，想着不如干脆把女儿嫁给温如春。葛公也觉得这样正好，于是就把意思透露给温如春，温如春高兴极了。当天，就以绿菊的名义请客，焚香弹琴，半夜才散席。

　　温如春回房睡下后，书童听见琴声自己在响，起初还以为是下房的仆人在戏弄他，等后来发现了不是，就禀告了温如春。温如春过去一看，果然琴弹着，琴声艰涩，似乎有人想要学着温如春弹琴却没成功。点上火猛的进去一看，里面一个人也没有。温如春把琴带走，整夜都很安静。于是温如春觉得是遇到狐，想着这狐是想要拜师，便每晚都为这狐弹上一曲，并且放着琴任狐弹奏，自己每晚都藏着偷听，这样过了六七个晚上，狐居然弹出了足够让人驻足凝听的曲子了。

　　温如春娶了妻子后，各自说起之前的那首词，这才知道俩人成婚的缘由，然而始终不知道那词是从哪里来的。良工听说了琴声的怪事，前去听了，说：“这不是狐做的，调子凄楚，有鬼声。”

　　温如春并不怎么信。良工于是说自己家有一面古镜，可以照出鬼魅。第二天，良工派人去取来镜子，等琴声响起时，拿着镜子突然进去，烛火一照，果然有女子在房内，仓惶的躲在房间一角，被镜子照着无法隐身，仔细一看，原来是赵氏宦娘。温如春大惊，追问原因。宦娘泫然欲泣说：“我起码也是你的媒人，也没做什么坏事，何必苦苦逼我？”

　　温如春要求拿走镜子后宦娘不要再隐身，宦娘答应了。宦娘远远的坐着，说：“我是太守之女，死了一百多年了。年轻的时候喜欢琴筝，筝已经很擅长了，就是琴还没有得到真传，九泉之下也觉得很遗憾。当年你上门的时候，听过你的弹奏，心里非常向往；又恨因为人鬼相隔不能在你身边侍奉，暗地里为你牵线好妻子，以报答你的垂爱之情。刘公子的女鞋，惜余春这首词，都是我做的。回报恩师不能不说没有功劳啊。”

　　夫妻二人都很感谢她。宦娘说：“公子的琴技，我已经掌握大半了，但是还没有尽得精髓，请您再为我弹奏下。”

　　温如春听她的话又给她弹奏，并且详细的说明了技巧要点。宦娘很高兴：“我已经都会了。”于是起身打算离开。良工本来就会筝，听宦娘说她也擅长，就想听她弹奏。宦娘没有推辞，她所弹奏的曲调所唱的词，全都不是人世间能听到的。良工跟着打牌子，转身请拜宦娘为师。宦娘命人拿来笔给她写了十八章曲谱，又起身告别。夫妻苦苦挽留，宦娘凄然道：“你们琴瑟相好，互相为知音，我一个薄命人哪里有这样的福气。如果有缘，来世还可再相见。”说着拿出一卷书给温如春说：“这是我的小像。如果不忘我的做媒之恩，就把它挂在卧室，高兴的时候焚上一炷香，对着弹上一曲，我就能体会到了。”

　　宦娘出门就不见了。

　　《聊斋志异·宦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