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     待｜|作者 王本辉

山有雾，雾很大，几步开外一片迷茫。

福升起得早，这是习惯。天刚亮就下地，干个早再回家吃饭。早晨凉快，出活。刚到地头没等伸手，就听“大哥，救救我吧！”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声音虽不大，却把他吓了一跳。“谁？”他一边问一边走上前。一个瘦得露骨露相的年轻女人在地上坐着。“我是从长春爬卡子出来的。”——声音宛若柔丝。福升早就听说长春要打大仗，共产党兵临城下，国民党成了瓮中之鳖。“大哥，我走了一天一宿，走不动了，你行行好，给我点儿吃的吧。”

福升老实厚道，见不得这个，把她扶起来，慢慢地走回家中。

女人进屋就躺在了炕上，死了一样。

福升拿出仅有的一点儿白面烙了几张油饼，又做了几碗清汤，摆在了女人面前。那女子一见油饼钝滞的眼球立刻生出毫光，麻利地把饼卷成卷往嘴里塞去，未等嚼透“咕咚”一声食物已掉进胃中，直震耳根子。

福升说：“别着急，喝口汤。”

她只是“呜呜”地点头，眼中露出感激的神光。不一会儿，风卷残云，饼吃完，汤喝净，那女人累得只有喘气的份儿。

女人说：“大哥，太感激您了；大嫂呢？”

福升说：“家穷，光杆子一个人。”

福升30多岁了，木木讷讷，三杠子压不出一个响屁来，家里很穷，哪有闺女能看上他？

女人不再说话。

福升说：“你叫啥呀？咋一个人跑出来？”

女人眼圈一红：“我叫洪薇，家人都饿死了，大哥收留我吧。”说着眼泪成双成对地往下掉。

福升当然求之不得 。

几顿饱饭一吃，洪薇变了样。山沟里哪有这样的俊姑娘：那眉眼，那皮肤，那身材……只有一点福升不太满意：腰太细，日后怕不能干活。

有人给做饭了，木讷的福升总有说不完的话。他为她的到来四处借粮借款，但他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他说咱们成亲吧。她说再等我10天，我身体就恢复了。

夜里，她睡北炕，他睡南炕。

一觉醒来，他听到北炕有隐隐的哭声。

他问：“哭啥？”

她说：“做了个恶梦。”

他便翻身睡去。

一天他从地里回来得早些，见饭已做好，不见了她。他急惶惶地找，在屋后他发现她肩膀一耸一耸地哭，他知道她不是在做恶梦。在他的追问下，她说出了实情。她25岁，中学教师。恩爱的丈夫是60军少校，英俊潇洒。眼看国军大势已去，丈夫把仅有的一个馒头塞给骨瘦如柴的她，让她随着逃难的人群活命去，如果成功了一定要等他。

福升说：“怪不得说话像照书本，原来是读书人，你咋不早说？差点儿做了不是人的事！”

她睡北炕，他睡南炕。

三年过去了，没等来少校。她从北炕搬到了南炕，娇嫩的身子接受了他笨拙的抚摸。他说少校什么时候回来，我都还给他。她流泪了。

她在村小里当了教员，课教得很好。

山上的树绿了又黄，黄了又绿；她的头发只是由黑变白。她给他生了一儿一女，孩子都已参加工作，她也到了退休的年龄。

少校还是没来。

一天， 她对他说：“别等了，咱们去登记吧。”

于是，两人一起去登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