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情人（二）

——作者 焦新道

我的老家是山东梁山县的一个极为普通的小村庄，庄子小的啊，不仅地图上找不到，就是外地人走到附近，要到我们村去，问路的时候，旁边人就会这样告诉他：“往西看，看见没有，影影绰绰最小的那个村就是----”

我们临近的村子叫大赵，我们村叫小赵，大赵全村都是姓赵的，我们村全村都姓焦，上面说的赵弯弯就是大赵村的！这两个村子怎么形成的有什么渊源，我问过爷爷，爷爷说咱们是从山西洪洞县老鸹窝迁来的，咱们祖上是山西人----再多的爷爷也不知道了---！

我父亲从小就读书，这在我们世代务农的老家里是很不简单的事，我常常想，我爷爷其实是很不简单的，别看他就是一个老农民，但是非常重视教育，有了我父亲读书，我们家真的可以叫做“耕读人家”了

我母亲的脚裹的半大不大的时候，八路军来了，不许妇女裹脚，母亲迫于无奈就把裹脚布放了，结果脚的形状很特殊，脚指头没有完全弯过来，又有一点尖，大家管这种脚就叫“解放脚”。

我母亲嫁到我们家的时候我奶奶不太乐意，说我姥爷家教不严，早点给孩子裹脚就好了，这不大不小的多难看！

我的母亲倒是特别感谢八路军，说八路军早点来就好了，自己就不用受这个罪：你知道裹脚多疼啊？她说一想起来就觉得牙花子冒冷气---不裹脚又不行，不裹脚的女人嫁不出去！

八路军不仅不允许裹脚，还在曲阜建了一所学校，培养自己的后备干部，又在阳谷建了分校，阳谷离我们家近，我父亲就考进了这所学校。

这所学校用现在的眼光看有点奇怪，我父亲说他们那一个班里学生年龄差别很大，同班同学有二十的也有十一二的，一个班里的学生不少都当爹了，而且上学就算参加工作，很多年以后他们从上学开始计算工龄，都是离休干部----当然这是后话。

这个学校的学生随时可能跟着部队走，两年以后我父亲就是直接从学校参了军。

爷爷奶奶知道父亲参军要走的时候，着了急，因为还没有给他定亲呢，那年月在我们老家，孩子长到十五六岁无论男女都要定亲了，大家信奉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而且如果早给孩子定了亲不仅自己安心，对外界来说说明人缘好，家里的日子也好，一般来说谁都愿意和殷实人家攀亲戚啊！

本来我父亲读书，在我爷爷眼里已经高人一等，不怕找不到媳妇，所以有点掉以轻心不紧不慢，但是父亲突然要走这就让爷爷措手不及，当兵走啥时候回来谁知道啊，连个媳妇都没有定下来，对不起孩子！

所以急急忙忙托人给我父亲定了亲，定的就是我母亲，但是媒人说新社会了，八路军来了，讲究自由恋爱，怎么也得安排两个人见面的时候，父亲已经到了朝鲜前线----

父亲在部队干的什么工作，和什么人一起工作，怎么和美国鬼子打仗，家里一概不知道，那时候没有手机没有电话，一走一年半载渺无音讯，这在中国农村是常事！

很久以后家里才知道父亲在朝鲜干的是“机要”，也就是我们在电影里看到的：带着一个耳机子，手里拿着发报键，一敲打，就发出滴、滴、滴---的电波声音，就是这声音把电报发出去，他们管这叫做“机要”，部队每个师都有一个“机要科”，其实就是负责收发电报，上传下达各种秘密指示，我父亲也叫“译电员”

父亲在阳谷时候的同班同学后来都到了部队，因为他们有点文化，部队急需，我父亲曾经骄傲地说，他没有当过兵，他一参军就是干部，那时候部队有点文化的人太少了！

父亲当兵走了，我们家倒还是一如既往，因为他原来在家里的时候也是在外读书，家里的事他干得很少，地里是我爷爷操持，家里就是我奶奶！

此时我母亲倒也心静，就等着我父亲回来娶她，那时候的妇女最大的理想就是择个好人家，嫁一个好夫婿，别的什么也不知道！

说有理想应该是夸张，母亲根本不知道理想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但是每到梦里她总会自己描绘我父亲的形象，因为他们没有见过面，只能在梦里想象，那时候不仅是我母亲家，全国的农村大概都是这样的吧！

说起朝鲜战争爆发，要是从我们家我父亲的亲身经历来看，我们国家应该是有思想准备的，就是说金日成准备向南朝鲜进攻的时候我们是知道的，要不然为什么我父亲他们匆匆入伍，而且学习的东西都是当时部队急缺的专业哪，那就是留有后手，时刻准备参战的啊！

父亲在北京经过短暂培训分配到驻防天津的六十六军，秋天，天津小站稻开始发黄的时候他们开拔到了丹东前线，接着入朝作战！

父亲匆匆离家，虽然后来知道他去了炮火连天的朝鲜，但是我们家并不紧张，那个年代几乎年年打仗，先是军阀混战、后来抗日、再后来打老蒋，一直没有消停，谁家的男孩子长大了参军扛枪都是稀松平常，谁家有人在外打仗阵亡了没有现在人们想象的那么大惊小怪----

唯一变化的是每年春节的时候，都有人给大门口挂一块新的“军属之家”，这时候就知道人还活着，如果牺牲了就换成“烈士之家”了。

一年后我父亲突然回来了，是部队让他回来出差，给他两天时间回家看看。一进门，爷爷奶奶大吃一惊，一听只有两天的时间，爷爷二话不说当机立断，马上找人到我姥娘家送信，说儿子回来了，明天过去迎亲，虽然仓促，我姥爷也是高兴的，我母亲也觉得总算盼到了这一天----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天经地义，打仗也不能影响婚丧嫁娶！

但是，谁也不知道此时我们家里闹翻了天，我父亲听说要给他娶媳妇，马上急了：

“谁让你们办的，我都不知道，我在外面看好了一个女战友！”一句话没有说完，我爷爷火了，脱下鞋底子就打：

“什么，你在外面看好了一个闺女，还女战友？你长大了，别的没有学会，会在外面自己定亲了，我花钱托媒人给你定了亲，你说不算就不算啊？给你说，在家里这事你老子说了算，要不你马上给我滚蛋，永远不许进这个家门！

哼，小王八羔子，你以为你当了几天兵，家里你当家啊，你要是我儿子马上给我迎亲去----”

我奶奶越发不依不饶，放声大哭：“你这是让我们丢脸啊，我们可怎么出门，你不要脸我们还要脸啊，好歹给你娶了媳妇，我们死了也就算了，你这不是想早早气死我们吗？”

那天晚上我奶奶就是掐着脖子把我父亲押送入洞房，一直还在门外守着。

农村里一致认为，男女只要能同居一室，一切都万事大吉， ----可是也就那天晚上就有了我！

几年后朝鲜战争结束，我父亲从朝鲜回来了，家里很高兴，母亲特别高兴，把我拉到父亲跟前，让我叫爸爸，我第一次认识了我的父亲，一个十分英俊的军人，我也认真地叫了他。

我的“爸--爸--”叫出口的时候，他好像手足无措---母亲说我父亲其实很高兴，但是父亲确确实实带来了坏消息：他要和我母亲离婚！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