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难忘的路遇

四十年前，我在军旅之路刚刚走过两年，那时留下的生活 印记大都被流水般的时光冲洗得越来越模糊不清了，但有件小事却记忆犹新。

那是乍暖还寒的季节，我乘火车归队。外面很黑，车厢灯光昏昏暗暗，慢悠悠的列车逢站必停，寂寞、空虚、孤独、烦闷一起袭上心头。坐在我对面的是位很秀气的姑娘，不停地摆弄乌黑的辫子，偶尔轻叹着一口气。我们默默地对坐了许久，谁也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们对视了一眼。她问了我一句到哪儿.?便打开了沉默，我的心轻松了很多，打开了封固的话匣子。

我告诉她我考上了军校，很快离开部队去报到，这是最后一次送连队病号住院，执行我这个卫生员的任务。她也告诉我她已在学校念中专，放了两天假到农村来看姨妈。你一句我一句，火车仿佛快了起来。后来我们知道都是同乡人，话题就更多了，似乎装满了整个车厢。人在旅途，喜忧哀思，常袭心头，但多了信任和友谊，就会增添快乐，一切忧郁都会沿着轨迹抛在后面。

火车开了又停，停了又开。突然她“腾”地一下跳了起来，大叫一声：“过站了！”惊醒许多沉睡的旅客。“这可怎么办呀”她几乎要哭了。她求我去找服务员，找列车长。我知道这是无济于事的，但我还是喋喋不休地央求着列车服务员，当然遭到了呵斥。我像自己坐过了站似的，有些自责，也很内疚，觉得对不起她，恨自己不该跟她闲聊，没有注意站牌……

火车在下一站停下了，她求我一起下车送送她，我望着她的目光是那样坦诚恳切，让我无法拒绝。外面黑森森的夜晚，一个女孩在荒村野店里往回走十多里，一定会吓坏的。我只有无奈的选择：送她。而我却要等到明天乘另一趟车，将不能按时归队。

我和她肩并肩，沿着铁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满天的星星困顿得睁不开眼睛，我们额头汗珠被夜风吹落了满地。直到后半夜时我们才敲开了她姨妈家的门。她急迫而十分兴奋地告诉所发生的一切，称我是她路上“捡”来的朋友。全家人被这不是故事的故事而惊奇所感染，把我当做了恩人和贵宾，忙着和面剁馅儿包饺子。到了头遍鸡叫，全家人才收拾妥当。

我和衣而睡，朦胧中听到那女孩正和她姨妈说笑。她姨妈说，“这是缘，你遇贵人了。”那女孩只嗤嗤地笑而不答。我翻了一下身子，炕那边没有了声音。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我洗了把脸，急忙吃了碗饭，起身告辞。那女孩要我部队地址，说要写封感谢信。我忙说那不行，部队有纪律，不准随便住老百姓家里，部队要知道了会给处分的。我心一直在犯嘀咕：部队要知道我去帮一个女孩子，一定会以为讨好姑娘，想跟人家搞对象，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但这种担心我是不能对她说的，免得她误会我自作多情。其实，我帮她图得是什么真不知道，但决不是任何一种报答，也不是显现自己的高尚。

她给了我学校的地址，让我给她写信。我也给了她我录取通知书学校报到的地址，让她有事联系。我手一挥登上另一次列车，动作很潇洒。我探出头，见她抹了下眼睛，慢慢地摆动着手，摇着雪白的手绢，渐渐变得越来越小，直到消失。我心一阵空荡后又充实起来，我们虽然是同路人，但在行途中并不是一个终点站，假使是一个目的地，也不一定会结伴而行，走完人生的全部道路，路缘和情缘也许是同一次列车的两个不同的停站地。

回到部队，我撒了一个谎，说明没有按时归队的原因。便没人知道所发生的事情。不久，我便走进了军校的大门。

至今她从没有给我来信，我也从没给她写信，当初留下的地址我已记不得哪年哪月哪日丢失了。也许我给她的地址也早已不复存在了。

我想，今生今世我们再也不会同坐在一趟列车上相遇了，也不会发生同样的故事，即使有缘路遇相逢，也许彼此陌生。除非我们同时想起那个关于坐过站的故事。我也常常思忖：坐车千万别过站了，别的事情也不能过站，该停下的停下，包括许许多多的想法。过了站，美好的事并不多。（图片源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