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岩——互联网荒漠的野蛮生长

「互联网荒漠的异类」

「嗨，我这啥都没弄好，乱七八糟的，你别见怪啊」。

那岩今年 30 出头，如同视频中一样，带着谦和的笑容。当我花了 10 个小时横穿大半个中国坐在那岩面前的时候，他很不好意思的说了这样一番话。

这句对话倒不像是两个人初次见面，好似我们已是多年的老友；在我粗浅的认知中，年长的一些的他，应该至少跟我善意的保持一点距离。

结果也如上所说，并非如此。这种随意和信赖感，贯穿了接下来的三、四天。以至于我很好奇，那岩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异类」。

那岩确实是一个异类。

从做评测起，那岩那件著名的毛衣，以及在肯德基做评测，这种「随意」贯穿了他的所有视频。坦白说这是一种粗糙，但这种粗糙却让那岩在观众群体中获得了难以置信的关注度。

说好听点是「接地气」和「真实」，说不好听点就是「土」。但其背后野蛮的生命力，却让人心醉：已经不止一次传出那岩做不下去的消息；同样，那岩也不止一次求助于粉丝借他手机做评测。

久而久之，深切的信任就建立起来。那岩也逐渐成为了评测圈的一大「异类」。独狼一般的单打独斗，视频的播放量却与集团军作战的Fview 和 Zealer 平起平坐。在 Fview 早先的「风来了」发布会，同行的彭林直接公布视频总计播放量，那岩力压同行为第一。

关注度等于流量，如此大规模的、优质流量，那岩显然是没有变现的想法。偶尔接到的微信广告，估计也开不出高价。因为「科技美学」的办公室，实在跟「美学」沾不到什么边。

「乱七八糟」，反倒是是科技美学办公区的写照 ———— 一间两室一厅的普通公寓，客厅挤着密密麻麻的包裹、纸板、打包材料；小的房间是那岩的办公室，桌子上各种设备、文件、票据堆得杂乱无章；大的房间被他的小伙伴们占据，靠着墙摆了四五台电脑，中间的过道上横七竖八的摆着两个加热器。

坦白说，如果是我误闯进入，会以为来到了XXXX不和谐的窝点。

这种「乱」让我想起了那件毛衣和著名的肯德基。欣慰又心酸，这是创业者的心态和现状。但相比北上广深那种人人创业的氛围，孵化器、workshop、创客空间遍地的条件，想在哈尔滨这种近乎互联网荒漠的城市创业，等于天然开了「Hard」模式。

哈尔滨，曾经的共和国长子，过去的重工业基地，现在的衰落之城。改革中惨遭重创，今时今日好像已经不愿再次转身。

「没有互联网，也可以活得很好」就是这座城市和居民的写照。下了飞机打的，一路走来，哈尔滨的大街上总感觉缺乏了北上苏粤那种四射的活力；跟师傅聊滴滴，聊互联网，「没听过」「麻烦，不用这个」；到了酒店，打开外卖 APP，四五个店铺甚至在列表中拉不到两页；去吃饭，没有一二线城市密密麻麻的扫码支付，更别提时髦的各种「闪付」了，老老实实的给现金吧。

是的，即使身处市中心的公寓楼宇，也只提供最高 4M 的铜缆接入，光纤？想太多。

「肯德基是我们这周围网速最快的地方，如果放在办公室，经常一晚上都传不完……有时候还断线，死活传不上去。」小徐无奈的给我解释，他是团队中入职最早的，现在帮着那岩制作视频；更多的时候，还要充当一个全能助手的角色。每期视频制作完成，他就要跟那岩一起，在 KFC 关门之前，背着两台电脑去上传视频。

我们可以无数次想象这个场景：那岩背着视频录制设备，在广场上对着一台又一台崭新的手机自言自语时，旁人的眼神；或者拿着一堆堆新手机回家时，家人的眼神；更别说工作单位同事的眼神。

我大概是没有勇气在那里坚持。

而从 12 年到 15 年，那岩在完全没有外界投入的情况下，自己从零开始，硬撑着做了 3 年。

「现在的问题是，我们现在依然完全依靠纯互联网的传播，以后怎么走，我们还在慢慢摸索」每每谈起以后的发展，那岩总是紧锁眉头。

皱眉，是我这几天见过他最多的表情；跟那个视频中总是带着迷の微笑的帅大叔比起来，现实中的那岩依然面临着大部分人所未能想象的艰难。】

「钱不是万能的，但是没有它，万万不能」

「能讲讲现在的收入吗？」

这是件很敏感的事，Zealer曾经被收入来源问题直接道德审判进深渊；但却有无数人关注，特别是对评测这种需要仔细拿捏尺度的节目。

那岩有些猝不及防，因为他拿着汉堡正要往嘴里送；任谁在晚饭之前突然被问到这个，都会有些惊讶吧。

不过他倒是显得很爽快「没问题，这个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啃了几口汉堡，安慰下碌碌饥肠，他开始平静的讲这个问题「大概是 5、6 月份停摆之后吧，那时候真是放弃了，毕竟你知道的，我一个人不可能再撑下去了」

既然不可能再继续，他决定到处去走走，见见一直在支持自己的那些朋友们，了无遗憾。

「但是后来出了个事情，微信把公众号的阅读量突然公开了」看似只是几行代码的改动，却改变了那岩和科技美学的命运。

微信公布真实阅读量，极大地冲击了公众号市场：一大波粉丝众多的营销号纷纷被揭穿了实际的传播力，科技美学这样踏踏实实做内容的草根账号则被有力的托举起来。

「也没几天吧，阅读量统计的数据一出来，很多公关公司就来找我要谈合作，说我现在跑到科技榜前面去了」

讲到这里，他笑了笑，洋溢着些许的小小自豪「感觉就像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投资人也有很多过来联系了。怎么说呢，觉得自己又能开始做喜欢的事了，还是挺开心的。」

我看着他手里剩下的半个汉堡，被逗乐了「你还是先吃完吧，咱们慢慢聊，不着急」

于是他开始慢悠悠的对付这顿「晚饭」，一边听我讲述外界对他的种种传闻。后来，那岩告诉我，每天一个汉堡，就是他的晚饭，因为「其他的都太浪费时间了」

「我听过外界最夸张的传言，说你微信一条十万，还说是你亲口承认的？」

他有些窘迫「你说微信广告收入？每条十万那是我之前瞎扯的，现在最多也就是盈亏平衡吧」

他不好意思的笑起来，像是恶作剧被戳穿一样「那时候跟大家逗着玩的，没想到被当真了」

「那你现在的月收入能告诉我吗？」对任何创业者，这都是一个想要回避的问题

他没有立刻回答我，而是伸出一个巴掌「不超过这个数」

「50 万？」我试探道

他大笑起来，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摆了摆手「怎么可能啊，也就5万不到吧」

「这么少？」实在是让人吃惊，于是我调侃道「看来跟网上的传闻差的太远了，我还想抱你的大腿来着」

此时的那岩，挂着一副「实在是在下输了」的表情，「这也是我一直不想说的原因，很多人说了也不愿相信。其实算整个网上，我也就是稍微大点的公众号，哪来那么夸张的收入啊」

他掰着指头跟我算「按照他们的说法，那我每天就要赚3万块，问题是就算科技美学现在的阅读量后面加个0，还不知道有没有人愿意出这个价呢」

「其实我对广告也是比较慎重的，一般推送广告的话，都会在语音里面明确说第 X 条是广告，大家愿意点击就算是支持我，不愿意那也没什么；结果后来发现，特别指出广告的那一条点击反而特别多，还是要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如果这时候你坐在他对面，会感受到一种表里如一的真诚。

问及投资人问题的时候，那岩斟酌了下，语气也开始严肃「这个问题就不是牵涉到我一个人了，所以不可能解释的那么细，理解一下哈。事情差不多是这样的： 目前确实接了一个独立投资人的投资，但是说实话金额不算太大」

说着说着，他又开始习惯性的皱眉，声音也低沉下去「之前有很多投资人找过我，比如什么二手啊修理啊。大家心知肚明只是想用我这个招牌，想要流量。我不了解的东西，就会很担心，万一他们搞出了问题，我要负责，也会感到内疚；所以其实放弃了很多很多的机会，对待这些事情，我还是比较保守」

「所以这也就是你没有迅速扩张的原因？」

「恩，可以这么说吧。毕竟我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经历过一些事情，有些事情我觉得还是不要太着急」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坐在对面的这位采访对象，已经三十多岁了。

「其实厂商的发布会我都是不去的，一般的粉丝或者其他的人想要到我这来我也是拒绝的，可能自己还是有一些强迫症吧；我觉得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了，牵扯这么多，有时候会让自己迷失方向」他又补充了几句

「这么说我还是很荣幸的啊，没有被拒绝」我乐了

「没有没有，主要是看到你在网上的一些文章，虽然观点偏激，但是主要还是关注技术方面」被我挤兑了一下，他显得有点囧「起码怎么说呢，目的没有那么复杂吧，我觉得多跟你们交流交流，互相进步也是不错的」

谈到大家预设的「竞争对手」，他觉得并没有什么需要刻意对比的「我是很佩服自如他们，能够不断地调整方向，做事情也比较果断；但是我想科技美学还没有到那个程度，我只能说，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路吧」

「那你没考虑过去北京发展吗？那里的空间要大得多。」问完这句话，我就知道自己毕竟图样；果然，那岩跟着笑了起来「我以前在北京工作过啊，就现在这么点钱，去北京几个月就烧完了，能顶什么用呢？」

关于朱海舟他摊了摊手，露出了自嘲的笑容「海舟和我是因为兴趣才做到现在，他有自己的事业，只不过视频是用科技美学的名义发，这就是很纯粹的朋友」

大家都有很重的担子，所以一直没办法在一起组成创业团队。

「这帮孩子招进来，那得给他们负责一辈子」

小徐，是科技美学正儿八经招进来的第一个人。

「那岩重新开始，我就自己跑过来了」

从拍摄视频到后期剪辑，从整理发票到搭建影棚，小徐一点一点的帮着那岩搭起了科技美学现在的架子；视频中那个相机后面的默默奉献者，就是他了。

跟他聊的时候，几个人正在准备第二天的直播活动，不大的工作室正在努力腾挪空间，尽量空出一个宽敞的直播场地。

看着他显着有些瘦弱但是充满活力的样子，我随口问道「你不是东北人吧？」

「恩，我是江西的，当时坐火车过来的」他一边忙着调试器材和软件，一边回答着我的问题。

「……」

一个模糊的机会，当机立断就坐上火车去往陌生的北方，辗转几千里，真是热血青年……

小徐身上充满着创业者的激情，对于事情也有着自己的看法，随时都有各种点子冒出来，这和那岩的稳重有鲜明的区别；但是二者之间，又形成了一种奇妙的互补——年轻人需要更成熟的思考和沉淀，那岩也需要创业的激情和思维的碰撞。

稍微晚一些进来的小陶，则是典型的东北汉子：又高又壮，说话带着一股浓浓的东北味。他对那岩的称呼是「岩哥」，透着一股东北人的直爽和亲热劲。

▲左边这位就是小陶，可惜只拍了个侧面......

小陶现在负责科技美学的「大家测」项目，简单来说就是联系厂商，然后将一些新产品发送给粉丝进行众测，最后由粉丝给出评测报告。

虽然听上去很简单，但实际上每天工作相当繁琐——需要寻找值得众测的产品，与厂商沟通发布新的众测产品，从申请名单中筛选出合适的参与者并拉进群里管理，对前几期的参与者不停地「催稿」，登记发货地址和名单，包装各种产品…….

「工作辛苦倒在其次，主要就是人的素质，哎….」小陶对我抱怨道「东西给出去了，死活不见文章。打电话过去吧，都是「好的好的，一会就给你写」，然后不见回音。有的时候干脆关机、拉黑名单，就此联系不上」

那岩对此的看法，则有所不同「低素质的人总在少数嘛，我们做这个栏目，终归整体来看是比较不错的，我也相信以后会越来越好」

他对「大家测」寄予厚望，微信、微博的几次动荡还是让他心存顾忌——「在别人的平台上太危险了，管理者心情不好，你的积累就全完了」。

所以科技美学一直想要自己搭建网站，但是想有流量，就对内容提出了迫切的需求；他希望「大家测」就是内容积累的第一步，以后可以做成「最大的众测网站」。

科技美学工作室暂时就是 3 个人在撑着（发稿之前加入了一位妹子），对那岩来说人数过少确实制约了发展「现在每天大概有 4~6 个小时花在微信内容上」不去参加发布会的一个原因，也是因为人手完全调整不过来。

每天早上 7 点多，那岩就会去工作室，10 点左右回家；然后花一两个小时整理微信的内容，录一段语音一起推送给关注者，每天将近凌晨一两点才能入睡。

「重新开始之后基本上就是这个时间表，每天也就睡六七个小时。上次搞得太疲劳，鼻子出血一个多星期都没好，确实要好好调整下了」

「你的家人会有意见吗？」

「……确实对他们亏欠良多，不过要做些事情，这些都是避免不了的，努力争取他们理解吧」

虽然科技美学确实需要扩大规模，但是几天的接触下来，我感受到那岩潜意识中对扩大的抗拒。不过也能理解，重新开始到现在，也就三四个月的时间，突然从单打独斗变成要去创业，能够扭转思维已是不易；三十多岁的那岩，内心还是「老成持重」的，他很是担心突然扩张之后，会出现很多不可控的情况。

「其实我有时候也是明白的，比如视频上小徐已经做得很好了，我就是忍不住要去改很多的东西；每天也花了太多的时间在微信上，很多事情都来不及做，比如微博更新就很慢」他在改变，只不过这个过程很痛苦。

我建议他赶紧找人，把微信和日常琐事都「Hold」住，创业者要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大方向的思考上，那岩顿时显得头大「邮箱里面应聘邮件都堆成山了，一直不敢去看」

「……为啥」

「我始终觉得吧，如果我要招一个人，那我就得对他这辈子负责；从开始创业的时候起，我就一直想一直想，都想到他们以后的养老啊什么的」觉得自己思维很「老派」的哈尔滨人如此说道「假如突然扩张，这些孩子到我这，没做个几天我就撑不住了，那不是害了别人吗？」

「但是很多人说你开的工资太低」我提出了一个现实问题

「这个工资标准，我也是参考了同行的来定的，比如 XX 和 XX」他解释道「工资本身看上去少，奖金倒是挺多的，但是 KPI 怎么订我也不知道，写多了写少了感觉都不太合适，所以就没写具体多少」

「……」看起来真不算是个非常出色的创业者

说着说着，那岩突然站起来，推开桌子上的东西，把电脑反过来摆到我面前「这样吧，干脆你帮我个忙，帮我看看这些邮件？」

我一下子懵逼了，我一个过来聊天的，怎么瞬间要客串 HR？然后迷迷糊糊的就开始看邮件筛人了……

「大家好，我是那岩，欢迎来到科技美学」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那岩说要请我吃饭。在古老的索菲亚教堂周围转悠了好久，最后找了家饺子店。

等那岩点完了菜，在熙熙攘攘「充满激情」的东北话包围中，他开始给我讲述以前的故事。

「你当时是怎么想做评测来的？」

「当时也没想那么多，主要是自己也在用索尼的手机嘛，然后就想跟大家分享下使用的感受」

一句熟悉的话，每个写过评测的人都会这样说；但是恐怕那岩自己也没想到，单枪匹马做了两年多，经历过无数的曲折，今天居然被人称作评测界的「巨头」了。

他又慢慢接着往下说「12 年底的时候开始做的，那时候确实挺苦难；因为都是拿死工资，设备好多都是好心的朋友借给我的。但是有段时间真是困难的不行了。后来没招了，想了个」请那岩吃饭「」说到这里，他不好意思的笑起来。

「其实现在的情况，应该算是」被迫创业「吧」他皱着眉头说出了这么一番话「压力确实挺大，创业之后，很多事情就不止影响我一个人了，需要考虑的更多才行」

「我觉得你还是要赶紧找个人，把你手上的事情先接下来；然后北上广深多转转，多跟别人交流交流，待在哈尔滨这里闭门造车是没用的」我给出了建议

「再看吧，招人这个事情，其实我还是不太愿意……」

「……我明天快走了，这是跟你吃的最后一顿饭，你现在立刻、马上发邮件给我挑出来的那些人！」我替他感到十分捉急，只能用这种强迫的办法了。

在我好几次的强烈要求下，他终于发了邮件； 没过几分钟，一个我很看好的妹子就回了邮件（这个妹子现在就在科技美学实习我会乱说？）

「你看，事情的第一步总是显得困难，发过一次，下一个就不难了」我显得很是「语重心长」

这时服务员开始上菜，打断了我们的对话，一看，四盘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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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文章想了挺久，一直在琢磨怎么写。

在哈尔滨呆了一星期，和那岩聊了很久；给我的最大感觉就是，真是个「表里如一」的人。

说话不紧不慢，带着一股「儒雅」气息的那岩，在豪爽著称的东北简直就是个异类。他从做视频开始，也是个异类：不太懂技术，但是怎么看怎么接地气；我们会对 XX 和 XX 视频中的一点小错误大加抨击，但是对那岩的科技美学却没有那种心思。

也许是从里到外透露出的那种真诚吧，我们可以感觉到他对数码产品真实的兴趣；他的视角不算高，没有树立行业标杆的雄心壮志，没有「你们都是不公正」的道德洁癖；科技美学一贯以普通数码爱好者的视角解读产品，才是最接近普通人的节目

不仅会搞评测，还会画漫画，当然长得挺帅也是很重要的……那岩从头到脚流露出来的「亲民」风格，是他受欢迎的关键。也许他这辈子都达不到某些同行那么高的水平，也许科技美学没办法一直做下去变成一个成功的公司，但是科技美学总会给我们留下美好的记忆。

当然，我还是希望，几年甚至几十年以后；打开视频，看到他还在那里

「大家好，我是那岩，欢迎来到科技美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