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小说,不是杜撰,是几辈人的心酸和国仇家恨

#精品长文创作季#

这绝非虚言,更不是编故事。这是事实,是一个家族一幕幕的心酸和苦难。八十年,几代人,揭开伤疤后,刺痛,依然!

而我,只是粗略地做个记叙。

一、我的大爷爷

我爷爷弟兄六个。

鬼子进山东后,日本人让他大哥,也就是我大爷爷,干村保长。国民党也做工作让干,共产党也让干。

有人会说,他是香饽饽啊,势同水火的三方,搞了个三方会谈,然后,一致同意,都让他干?

其实,那时候,有那时候的形势。三方走马灯一样,你来我往。日本人白天来,另两方夜里来,各有目的。明里暗里,各有章程。

就这样,我大爷爷干上了那个三百口人的小山村的大保长。也就是,现在的村长、村主任。

有人会说,怎么不做“生的伟大,死的光荣”那样的?话可以说的威武雄壮,嘴一张一闭的事。上有老下有小,一大家子二十多口人,喝一顿棒槌糊糊,就需要两担水。想想,谁有底气!

处在那样的境地,不干,怎么办?

这么办。那时候有个词,叫“双面保长”。明里给谁干,暗里给谁干,自己心里有数,劲往哪里使,不会傻傻分不清。

毕竟是山区,土地本来就贫瘠,兵荒马乱的,让老百姓多留一口粮食吃,也是福报。

没等解放,不对,解放了。我们那是革命老区,群众基础好,又不是大地方,解放的早。

有时候,早了,也不是好事。

1947年,我们那里率先解放一阵。大爷爷戴着伪保长的帽子,需要过关,才能摘下来。那会儿,部队都走了,去粉碎国民党对山东地区的重点进攻。他的两个弟弟,一个儿子,都在外提着脑袋,拼命打仗。

过关怎么过?架起一人高的横杆,人在上面,从一头走到另一头,就算过关了。

这是过的哪门子关,有什么道理?啥道理也没有,都那么做。

对我大爷爷来说,这就是道鬼门关!

四五米长的一根杆子,没有走到头。不是因为,他掌握不了平衡。走到中间,人群中抡过来一根木棍,砸在后脑勺上,噗嗤栽了下来,再也没有醒过来。

连夜,就用草席裹了裹,麻绳缠紧,埋了。连块棺材板也没赚下。

那一年的山东,就这样被活活砸死的,不在少数。村村都这样轰轰烈烈搞过关。

一根杆子,过去了,就回家好好喘气。过不去,就得一辈子闭气。

几米的距离,不是生,就是死。怪谁?怪乡亲?乡里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哪好意思怪!

二、我的大爷

这样死去的,我这个大爷爷,家里留下一个寡妇老婆,就是我大奶奶,还有三儿一女。

大儿子,在我们家族里,自然是长房长孙。解放战争一打响,就上了战场。跟着华野南征北战,打莱芜、围孟良崮、攻开封、战淮海、解放上海,一路南下到了福建。

他爹死了,他当然不知道。说不定,正在哪个山旮旯,和蒋军躲猫猫呢。山高路远的,上哪送信去。

刚解放,他就掖着一纸伤残证,毅然决然返回了老家。要不,接下来就要去朝鲜了。

实在是过够了枪林弹雨的日子,就想吃口安稳饭。其他的,屁也不想了。

回家,先去他爹坟上,咕咚咕咚磕了四个响头。回头,娶妻生子,过下了七口人家。上世纪九十年代,病故在了老家的土坑上。

我小的时候,他吓唬我,说他是特务。

那时候,一听特务,确实觉得害怕,差点去公社举报了他。好几次到了村口,但是又不知道公社在哪里。前路茫茫,犹豫不决。又回家,喝了口凉水,才压住咚咚跳的小心脏。

事后,才明白,他说他是特务,确实不假。

他在部队,干的是侦察连的活。那时候,就叫特务连。随身都是两支枪,一支长的,一支短的。

长的,白天冲锋陷阵。短的,夜里摸岗哨,他说是抓“舌头”。

特务连是干啥的?我详细问过,他儿女不感兴趣,没一个知道的。

他卷一支大炮烟,呲啦,划根火柴,点上。袅袅升起的烟雾里,好像有过去的战火硝烟。

他说干四样事。一是侦查敌情、地形,划拉个土地图,供领导比划,指挥决策。二是抓个“舌头”,回来问话,撬出敌方的兵力、火力部署情况。三是当尖刀用,哪里困难哪里上,攻,撕口子;守,当肉盾。四是部队基本干完了,死差不多了,当补丁。哪里漏了哪里补,专往死人多的地方钻。

我说,你有啥骄傲的,不就是块补丁吗?今天逢集,你还不如赶紧去大集上补补牙,门牙都掉了好几颗了,透风撒气的。

大爷捂了捂嘴,憋了憋劲,从满口的豁牙中,喷出最后一口烟,熏的我眼泪花子,滴溜溜地转。又去摸口袋。我感觉,他还要摸我给他的本子纸,卷大炮烟抽,赶紧跑远了。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没有这么干的。我给了你本子纸,让你卷烟抽,你就还给我一口呛人的烟?太不讲武德了!

他,站起来,拍打拍打腚上的草,划拉划拉去喂猪的了。

又一天,听说大爷办了一件囊瓜事。

半夜睡着觉呢,他懵懵懂懂被枪声震醒了,堂哥堂姐们还在看电视。就嘟囔,问看的啥,这么晚了,还不滚去睡觉。

一听说,演的战上海,立马清醒了。一骨碌爬起来,让他们赶紧看看里面有没有他。

入戏太深,他这是深到骨头里去了。

我笃信,要论穿越剧,姥姥!我这大爷就是开山鼻祖。

过两天,我上他家借绳子,准备去扛柴禾。

我说,大爷,借你家绳子使使。他回我一句,啥?啥不行?

大爷的耳朵,打仗时被枪炮声震聋了。说话的靠近他耳朵。要不,我也不会被他一口烟,把眼泪都熏出来了。

真是聋人会绉。我说绳子,他听成了“不行”。

好吧,你说不行,我就着不行惹他。

我说大爷,你这不行那不行的,听说前两天,你从电视里去上海了。打上海的时候,你行不行?吓尿了吗?

他说,尿了。那时候整天行军打仗,饥一顿饱一顿,逮啥吃啥。凉水,哗啦哗啦,就灌肚里一大瓢。得上了尿结石,疼起来满地打滚。

我说,你那么大个子,躺下快两米了,上哪找那么大地方打滚,能找到和驴打滚那样舒坦的地方不?再说,这和吓尿了有啥关系!

他说你赶紧滚。

我刚要滚,又叫住我,要往我耳朵上趴。我赶紧后退一大步,大声说,我又不聋,你说啥,我都能听见,干嘛和你一样,就好干耙耳朵的勾当!

他说,打上海的时候,我们正趴在一块地瓜地里躲大炮。来尿了,尿结石堵着,疼得浑身出汗,也不敢滚。

一人巴掌大的地方,一滚就滚人家身上了。

正出着汗呢,他娘的,冲锋号响了!

这冲锋号呜呜地吹,我一急眼,一泡尿尿裤裆里了,还沙啦沙啦咯的慌,原来是,把石头也冲出来了。尿结石,从那就没有了。

我竖了竖小小的大拇指,伸到他鼻子底下:我就服你,人家打冲锋呢,你在这冲石头,你也太不敬业了。

然后,我自顾自去找绳子了。

谁有空和你扯这尿性的事,家里等着生火做饭呢。

我爹说,他这个大哥,就是个贼不换。那么多当兵的,不是谁都能干的了特务连。得脑子灵活,身体得好。要不然,他去抓“舌头”,闹不好,就成了“舌头”的“舌头”。

这话,我小时候不信。他不就一干吧老头啊,除了身长,哪里都不长。还聋三拐四的。

现在,我信。

更觉得,那个大拇指竖对了!现在,再想竖,竖给谁呢!

我这个大爷,在我家族中,就是个异类。我家男男女女,普遍五短身材,他却长了一米八多的大个子。我常常想,长房长孙就长的这么长吗,我咋不是长房长孙呢!

三、我的爷爷

1938年,我爷爷入党,就是卢沟桥事变的下一年,他正好25岁,在家里搞秘密工作。

1943年,他由暗转明,到县委正式参加工作。组织就这么安排,没得选。

县委,在更远地方的另一片大山里。

从我家,到那一片山里,翻过重重叠叠起起伏伏的山峦,走一整天的时间,就到了?

不,到半路了。

不知道,那么些年来,我爷爷走在这段路上,是不是唱着向前,向前,向前,以鼓舞自己的士气!似乎不会,那时候那么艰苦,山东抗日最紧张的时候,准没有这个闲心。

再说,那个时候,这个歌也没有问世吧。

我估摸着,他应该是担心,家里的羊有没有人放。

说是县委,走到哪个村,哪个村就是县委。躲进哪个山洞,哪个山洞也是县委。房前屋后,柴草垛旁,河沟里,山顶上,哪里都可以做县委。

整天,被日本鬼子,撵的到处跑,睡个囫囵觉都像过年。没那么多穷讲究。

那时候的县委,真朴素,土的连渣也没得掉。中国自古以来,最悲催的县衙,就是那时候了吧。不用说办公桌,连个大门都没有。

一个书包,就装着整个县衙,提溜着,钻山沟、越山岭,跋山涉水、如履平地。里面,兴许还能塞上几粒爆米花。

四、奶奶的房子没了

是的,那时候,我家喂了一群羊。我二爷爷家的大小子,撵着满山啃草根。

是一群大红羊,大的小的,共二十多只。知道家里穷,光吃草就吃的膘肥体壮。在那个小山村,很是光耀门庭。

1944年秋,我爷爷离家的第二年,日本鬼子举着膏药旗,到山里扫荡。

这些天杀的,明知道扫遍全村的谷囤,也扫不出二两小米,还是照扫不误。典型的瞎扫。

我家,自然是重点扫的对象。

鬼子从三十里外的据点出发,扫到村里的时候,已是残阳如血,炊烟袅袅,暮色四合。

羊从山上回来,喝完水,进入羊圈,准备做梦了。

村民的饭碗,刚端起来,就听村头敲锣,接着有人喊鬼子来了。男女老少,都跑了。大的抱着小的,年轻的扶着年老的,落荒而去。鞋掉了,也顾不上捡,更别说顾羊了。

那时候,这叫“跑反”。我奶奶从十几岁,一路跑到新中国。

平时,房梁上吊下根绳子,底下拴着个提篮,里面放些碎的,快拿不起来的煎饼渣子,再放一瓦罐清水。一是为了防止老鼠偷吃,二是为了便宜。一有风吹草动,提着篮子就跑。

我奶奶的脚,就是三寸金莲的标本。咋跑?我爷爷背着你?我问。

奶奶说,他跑的比谁都快,谁也不管。一听见动静,爬起来,背着枪,就从后门奔后山了。

我问奶奶,这都不管你?他从后门奔后山,是不是你是他的后妻啊!我奶奶也让我滚。

我不滚。我又问,他背着枪,怎么不掩护你们跑,枪光打兔子,不打鬼子啊?奶奶说,一杆枪,三四粒花生米,打个鬼啊,吓唬吓唬人行。啥也不如跑安全。

这话,我也听我姥爷说过。那时候,姥爷在山上打游击,就主打一个谁跑得快。

子弹袋里,看着鼓鼓囊囊,其实都是秫秸杆子撑的。鸡蛋都见不着,上哪找子弹去!三个人还匀不到一支枪。

我姥爷他们,是散兵游勇,整天在山上晃荡,串起清河区到鲁中区的交通线。

说小鬼子是小,个子还够不到咱们胳肢窝,但是厉害。一个个像小狼,三个人腚对腚,弯着腰,摆成三角,咱们二十个人围着他们,近不了身。

姥爷刚去山上打游击,十四岁,只发过一颗土手榴弹。打了五年,都没扔出去。武器太宝贵了,领导说只要人在,手榴弹必须在。小孩子听话,打鬼子只扔石头。

这就是事实。也是,打不过,不跑怎么办。被抓住了,就没命了。

所以,不要相信电影里的战争故事。真来了战争,事实,是这样的:谁跑得快,谁就活命!

鬼子来的那一夜,没走,住在了村里。

对,小鬼子就是这么不要脸。住人家屋,不交房租不说,还一把火点了我家的房子。

遭殃的,还有我家那群羊,没等睡个囫囵觉,就没了。

房子点着,把羊扔到火里,烧着吃了。

我奶奶说,在山上看着,像是我家的屋被点了,就觉得不好。挂心的治不了,眼睁睁地看着,一点办法也没有。

奶奶一直说,三本鬼子比日本鬼子还可恨,没有知根知底的三本汉奸带路,鬼子也找不到我家。全村的房子那么多,单单烧了我家。

我说,都怨那群羊,鬼子想吃肉,才点了房子。

第二天,鬼子走了。

奶奶回家一看,房顶烧没了,窗子烧没了,只剩下了四面墙。二十多只羊,只剩下一只出生几天的小羊,在羊圈旮旯里,瑟瑟发抖。

放羊的这个大爷,抱着仅剩的这只小羊,从羊圈里跑到院子里,疯了一样原地打转,心疼得呜呜大哭。转晕了,被大人架回屋里,放到坑上,怀里也不放下小羊。还是撕心裂肺地哭,土炕都湿了半截。

这个大爷,住另外一个院子,好在没有波及他住的房子。

这以后,爷爷不在家,奶奶也无栖身之地了。只好,借了别人一间柴禾棚子,过了好几年。

直到全国解放后,在村里、亲戚、邻居的帮衬下,东家出檩条,西家出麦秸,东拼西凑,才又把房子修好,住了进去。

家里的东西,最高端的,就只有一张桌子了。房顶烧塌了,泥掉下来,恰好掉到桌子上,保住了这张桌子。

这是我奶奶的嫁妆。现在还在老屋里放着。只是,桌面上,有两个烧过的洞,默默诉说着八十年前的火烧火燎。

五、一去不复返的爷爷

说话到了1947年,解放战争打了两年多了。

这一年,华野在鲁中打了两个大胜仗。先是,莱芜战役,活捉了李仙洲。后是,孟良崮战役,打死了张灵甫。

但,西边刘邓的中野,挺近大别山,损失惨重。中央要从华野抽人支援中野,减轻大别山方面的压力。

11月的一天,天刚擦黑,山里已经很冷了。爷爷风尘仆仆地回家了,穿着一个破棉袄。

这时候,我爹刚7个月大。

爷爷带回来一匹布,说是部队没钱,给了一匹布,带回来给孩子做身衣裳穿。

家里人以为,爷爷这是想孩子,回来送温暖来了。没想到,爷爷第一句话就威力巨大。差点,把家里的锅炸开。

说回来告个别,要抽调南下,在家里住一宿就走。

家里一听,毛了包。后又想想,已经习惯这样了,一年回不来几次,在家也不管别人死活,有事只管自己跑,啥用?南下北上的吧,都一样。

家里忙活一夜,给爷爷做了一双新鞋。

奶奶在世的时候,说了好几回那个鞋的样子。千层底,白包边,青色的鞋帮子。

知道爷爷要走远路,做双结实点的鞋,千山万水的路上,省的硌脚。

其实,奶奶知道南方是哪啊!以为站我家门口,看见的南山顶上,翻过去,就是南方了。

第二天下午,再不走就太晚了。爷爷上路了,穿着那双新鞋。

别人没送的,家里也没几个壮劳力了。只有,那个死去的大爷爷的二儿子,也就是前面说的,这个大爷的弟弟,那时候,还是不大点的孩子,十来岁,去送了。我喊他二大爷。

爷俩出门,一路向西,钻过一根长长的山沟,翻上一条长长的山岭。太阳,就快落山了。

孩子恋着他叔,他爹才死了不久,还是不想回去。爷爷就往回撵他。那时候,山里还有狼。一个孩子,天黑了,独自走夜路,危险。

撵了几次还不走,还想再送送。爷爷拿了一块石头,要打他。其实,就是吓唬吓唬他。他亲侄子,又是个刚没了爹的孩子,怎么舍得打。

终于,还是个孩子的二大爷,一步三回头,往家的方向走了。

下了长长的山岭,到了山脚下,天就快黑了。再回头,向山上看。一个模糊的身影,隐约,还在山顶站着。看着他,连滚带爬地走远了。

以后,就没有以后了。

爷爷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告别的最后一个家人,是一个十岁的孩子。而这个孩子,也早已去世了。

活着的时候,说起他三叔,就说往回撵他,拿着石头吓唬他,站在高高的山顶上看着他。最后,他往家走,他叔往山那边走,背对着背,互相越走越远。

1948年初,部队上寄回来一张南下干部证明书,写着爷爷哪一年从华野抽调南来,到中原,从事开辟新解放区的任务。

再以后,就是解放后了。

都解放好几年了,出去打仗的人,活着的,回来一个又一个,探探亲又走了。回不来的,家里也收着信了。

我爷爷,依旧音讯全无。

家里疯一样的找。听说谁家当兵的回来了,就去问。也去当地驻军去找。不去找解放军,还能找谁啊。能想的办法,都使上了,到处打捞。

最终,没打捞着人,打捞回来一张烈士证。

上面写着,1948年,在大别山的一次战斗中,牺牲!没有牺牲的具体时间,也没有具体地点。

大别山在哪,多大,牺牲在哪了?河南?安徽?还是湖北?一直是个扣子,从来没解开。也没有人给解。

那年月,打仗的,哪里死了哪里埋,甚至曝尸荒野,找不到的多的是。

出去的,在正统当局眼里,还是“匪”。谁知道,打来打去能打出什么结果。万一打输了,就连累家里人。

所以,大部分人用的都是化名。随便起个石头、木头、土坷垃的名字。死哪,就当在哪睡着了。

邻居家的一个爷爷,和爷爷年龄相仿。说我爷爷,不好说话的一个人,不笑不说话,一张嘴先笑。笑的时间,比说话的时间都长。

好吧!爷爷,您那么好笑,无论您在那边什么地方,不管是在荒野,还是在山林,您多笑笑吧!没有人陪您笑,您就自己偷着笑。笑笑,就不想家了!

我们实在是找不到您了。

家里,还保留着关于爷爷的三个物件。

一件是一方砚台,爷爷用过的,方方正正。只是,下角有个小缺口,不知道他怎么磕去的。这么宝贵的东西,您怎么那么不珍惜!一辈子,连个齐整的物件也没留下。

另外两件,是公家转给家里的。一张是南下证明信,一张是烈士证。记着爷爷的前尘往事,也记着一个家族的心酸和隐忍。

两张纸,都保存在爹的抽屉里。加了把锁,郑重其事地锁在里面。有事没事,拿出来翻翻。也不怕翻烂了。

六、另两个爷爷

我的六个爷爷,说了两个,还有四个。

1935年5月13日,淄川碳矿北大井矿坑发生严重透水事故,536名旷工不幸遇难。

上世纪初,第一次世界大战,日本人和德国人打仗,抢去了山东,继承了德国在胶济铁路沿线的特权。淄川碳矿就是其一。

本来,淄川碳矿离胶济线,还有五十里路。人家说沿线,就是沿线。你说不是沿线?你说了不算。自家的东西,自家说了不算。就是这么悲催。人家说沿到哪里,就是哪里。

帝国主义的心,不是一般的黑啊,嘴脸更黑,黢黑黢黑。不光挖中国人的煤,还吃中国人的骨头。没办法,谁叫你虚弱呢。

不是人善被人欺,是人弱被人欺!

透水后,日本人不是第一时间抢救人,而是封住透水巷道,把水堵住,也把人堵在了里面。先向井上抢运机器。

中国人的命,在日本人眼里,就是狗尾巴草,更不如日本人的机器值钱。

536个矿工,活活闷在里面,被水淹死了。

其中,就有我的四爷爷和六爷爷。

直到现在,一直躺在地下几百米,暗无天日的矿洞里。被水埋着,还埋的那么深!

七、五爷爷

五爷爷,也去当兵了,属于地方部队,不是野战军,类似武工队一类。

爷爷被抽调后的几年里,山东抽调大批人员南下,前前后后几批十万之多,一抽就得组成一个市一个区的编制。解放一个区,留下几个,就地组成政府。

五爷爷,就是这时候,领着我五奶奶,抱着儿子,一路南下,拐了个弯,去了贵州。

五爷爷的一家,也是唏嘘感叹的一家。那是大以后的事,曲折的像羊肠小路,太拐了。

说来话长,就不说了。

八、二爷爷

最后,家里只剩了一个二爷爷,照看着这么多孤儿寡女。

听说,那个时候,经常挑担山果去济南卖,来回要三四天时间。

担子太重。解放后不几天,就累死了。

九、1942

再往前走,1942年。

山东大旱,赤地千里。

奶奶说,又来了蝗虫,铺天盖地、黑压压的,一片又一片。飞到地里,寸草不留。

一人拿一块木板,大人小孩排成长队,从地的这头拍到那头。拍到地头,回头一看,又来一片。再回头往后拍。怎么拍,也拍不完。

用爬叉堆成堆,背到家里,用大锅炒着吃。满村人,谁的牙缝里,也塞着几根蚂蚱腿。

那一年,地里,颗粒无收。日本人不顾天怒人怨,又不断地来扫荡。还有三本汉奸,把老百姓当成了虱子,一遍一遍,用篦子梳。

到这里,那些悲惨,真下不下去手写。

奶奶说,下天井六口人,最后,只剩下两个十来岁的孩子。他们的娘,饿死在炕头上,好几天了都没人发现。

俩孩子,出去要了几天饭。回来,推开门,有味了。叫娘,没答应的。知道娘没了。

周围一二百里,都是这样的情况,哪里能要到饱饭。俩孩子,还是饿得打不住桩。家家都顾不过来,也没有力气搭把手。

背不动娘,他俩找两半截绳子,绑住俩脚腕。一人拉着一根,趴在地上往外拖。一点一点爬,拖到大门口外,埋在离家只有不到十米的地里。

那一年,狗的眼睛都是绿的。

在人间炼狱上,加把火的,正是三本汉奸。领着祸害老百姓的叫吴化文。说起他,我们那里的人,上了点年纪的,都恨得咬牙切齿。

他配合日本人大扫荡,在鲁中地区制造无人区,对老百姓的残害,残酷到无以复加。一句话说不完,我再惜字如金,也要用两句话:浮尸遍野、饿殍满地!

就是这个,双手沾满了鲁中人民鲜血的汉奸,也是个传奇。

三国吕布是三姓家奴,他比吕布多了两姓。

先是在西北军,跟着冯玉祥混。这是第一姓。中原大战,看冯有点不支,转头,投了蒋介石。这是第二姓。鬼子来了,国军吃紧,又扎进日本人怀抱,成了三本汉奸。这是第三姓。日本人投降了,又二投蒋介石,跑在前面打内战。这是第四姓。共产党攻济南,他在济南西线防守,看看守不住,把队伍拉到黄河北,拱手让出了防线,让许世友将军加快了攻占济南的步伐。这是第五姓。

偏偏,在进攻南京的时候,就是他,率领起义部队,第一个把红旗插上了蒋介石的总统府。

更传奇的是,他的夫人,竟然是地下党。是策反他的桥头堡。

去年,我无意间,看到过她夫人的一段回忆视频,过去拍的。讲解放济南时,与敌工部同志,怎样里应外合,策反吴化文。

唉,这就是历史!

说完了历史,再接着说1942。

这一年,吃完了蝗虫,家里断了顿。再吃树叶,吃树皮,吃秸秆瓤子,吃草根,吃土。这土,被老百姓叫观音土。

除了石头啃不动,啥都吃。

老爷爷、老奶奶年纪大,胃里撑不住树叶树皮的搅裹,去世了。走的很凄惶。

很多人出了村,挪出大山,去北边要饭了。听说到了黄河边,日子就好过点了。有限的一点吃喝,留给家里老弱病残。

大奶奶领着四个孩子,一直到了滨州黄河边。最小的儿子,一岁多,实在带不了了,送给了一户好心人家。

大爷当兵回乡后,凭着一点记忆,又去找,才续上了颠沛流离的血脉。

而今,这个大爷,在那边已是一大家人家。八十多了,身体还很康健。

那一年,长长的一条山溜,二十多个村庄,那么多人家,出生的孩子,只剩下了我二爷爷家的一个孩子。我也叫他大爷。他,真是命大!

年底,出去要饭的,陆续回来。背回来大包小包的吃食,刮去绿毛,洗洗霉斑,颤颤巍巍地过了年。

来年春,野菜发了芽。

这一劫,总算过去了。

十、了结

再回到1947年,做个了结吧。

我爷爷弟兄六个。大哥死了。两个弟弟死了。一个弟弟在武工队。侄子在前线抓“舌头”。

他从惠民向西南,到濮阳,复北上邯郸,向西翻过太行山,过长治,下洛阳,经龙门,至宝丰,进入茫茫大别山。

不知道,离家时候,穿的那双新鞋,鞋底是不是已经磨穿,能不能支撑他,走进大别山!

但是,2001年去世的奶奶,眼里的那双鞋,依旧是:千层底,白包边,青色的鞋帮子。崭新崭新的!

是的,我爷爷排行老三。

最终,以三十五岁的年龄,用死无所踪,写下了一辈子的:

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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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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