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败岐沟关:第一良将声名尽毁,太宗好大喜功,将帝国拖向深渊

黑夜、暴雨、混乱、挣扎

当漫山遍野的契丹骑兵如潮水般涌向身前,深陷重围的男人,无来由地回忆起数月之前,那个明亮而温暖的黄昏……

垂拱殿的饯行御宴上,天子举杯祝酒,情绪高昂地描绘着大宋将要到来的高光时刻,而席上热血偾张的将领们,也在期待登临人生的另一个巅峰。

愿卿等推锋直进,振旅长驱,朕当续御戎车,亲临寇境。径指西楼之地,尽焚老上之庭!

皇帝殷切的嘱托,仿佛还言犹在耳,臣僚期盼的眼神,仍然是历历在目——统帅十余万精锐之师长驱北境,五十五岁的名将曹彬,差一点就创造了历史,只是这一切,都在华北平原的茫茫黑夜与倾盆大雨中,化为了无比痛苦的回忆。

雍熙三年(公元986年)五月初三,注定是曹彬人生中最漫长、艰难的一个夜晚。岐沟关生死之战,宋军一溃千里、血流成河,而伴随着第二次北伐的黯然收场,等待北宋王朝的,不仅是重挫带来的元气大伤和一蹶不振,更有此后绵延上百年,对契丹辽国挥之不去的心理阴影。

伐辽:天赐良机或是火中取栗?

雍熙二年(985)冬,知雄州贺令图往京师呈送来一份绝密情报:“契丹主年幼,国事决于其母,韩德让宠幸用事,国人疾之”,而在密折的末尾,贺令图再次提及“燕云十六州”的敏感话题,奏请大宋天子“乘其衅以取幽蓟”。

此时,距宋辽高梁河之战已经过去了七年,对于第一次北伐的惨痛经历,御驾亲征的赵光义不仅是记忆犹新,甚至每每想起都还心有余悸。

七年时间,二千五百多个日夜,大腿上隐隐作痛的箭伤,时刻提醒着大宋天子,契丹人曾给他带来怎样的耻辱,而山河未靖、金瓯有缺的巨大遗憾,以及中原王朝天下归心的正统使命感,似乎都在不停地催促着皇帝,再度出兵幽燕、震慑蛮夷。

只是这些报仇雪恨的冲动和重夺故土的夙愿,却总是因为内心深深的忌惮而被强行压制,但如今辽国嗣君年幼而母后临朝,外加权臣乱政,对手这糜烂不堪的现状,简直就是大宋逆风翻盘的天赐良机。

然而,赵光义对形势的判断太过于乐观,又远远低估了对手的可怕。

辽主年幼不假,母后掌权也是事实,但太后萧燕燕绝非易与之辈,这个三十多岁的年轻寡妇,比太祖皇后述律平更加杀伐果决、雄才大略,堪称契丹历史上“武则天”式的巾帼英雄,但不幸的是,这个北方大地上百年难得一见的女中豪杰,马上将会成为赵光义人生中挥之不去的梦魇与恶魔。

982年,辽景宗耶律贤新丧,面对复杂的政治、军事环境,以及帝国内外存在的巨大威胁,萧燕燕当着满朝文武,梨花带雨地发问:“母寡子弱,族属雄强,边防未靖,奈何?”

孤儿寡母的无助形象,极易博取大众的同情,而“主忧臣辱”的心理暗示,不仅能凝聚人心,更唤起了契丹臣属骨子里沉睡的效忠基因。

重臣耶律斜轸和韩德让,当即率领群臣表态:信任臣等,何虑之有”。

要知道在此之前,辽国历经四朝五帝,每逢皇位传承,叛乱、政变、谋杀几乎层出不穷。而萧太后仅仅凭借几滴眼泪,便让十二岁的儿子顺利继位,同时还收获了朝臣的宣誓效忠。

局势稍稳之后,萧燕燕随即下令,命“诸王归第,不得私相燕会”,就这样,年轻的太后又借机夺取了王亲贵族手中的兵权,轻易解决了内部隐患。

凡此种种,是何等的心机与魄力?又是怎样的智慧与手段?然而,赵光义却仅凭贺令图“主少国疑”的一面之词,在未经调查的情况下,就将萧燕燕假想成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进而推测辽国大乱,必有可乘之机。

片面而失真的情报,重新燃起了太宗几乎要熄灭的北伐之火,只是赵光义没有想到,这种自以为是的错觉,将在不久之后,给他和他的大宋王朝带来怎样深远的灾难。

三路用兵,倾力一战

雍熙三年(986)正月二十一日,宋太宗赵光义下诏兵分三路北伐契丹,具体部署如下:

东路命天平军节度使曹彬为主帅,与米信部同出雄州,分取新城、涿州;

中路由静难军节度使田重进率军自定州北上,出飞狐口,切断辽军增援西部的人马;

西路由忠武军节度使潘美统领,云州观察使杨业为副,挥师出雁门,攻击代北诸郡,取云州(今山西大同)而与中路田重进部会合,然后两军挥兵东进,直抵幽州北面。

最终东、中、西三路大军兵临幽州(北京)城下,会攻辽朝南京。

虽然前期的情报不尽准确,但客观而言,雍熙三年的第二次北伐,赵光义还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和精心的准备,如果不是发生后面的意外,三路伐辽即使不能大获成功,也绝不会一败涂地。

首先,从战略部署来看,雍熙北伐没有像七年前那样孤注一掷,将所有兵力全部投入到正面战场,而是三路大军各司其职,既有正面佯攻,也有侧翼迂回,为防不测,赵光义也没有像七年前那样御驾亲征,而是坐镇汴梁,遥控全局。

其次,从兵力配置来看,主力的东路军人数超过十万,中、西两路各有五万人马,这二十多万精锐,均为太祖赵匡胤留下的百战之师,也几乎是当时北宋能拿出的全部家底。

而这一战更集结了宋军老中青三代将官,从曹彬、潘美等开国元老勋臣,到李继隆、傅潜等新一代主战名将,包括刚刚冒升的王侁、刘文裕,甚至还有从北汉归降的杨业,赵光义为了打赢这一仗,可以说是精锐尽出,毫无保留。

最后,出征将领的选择也是恰到好处。西路军的任务是攻城略地,要以最快速度占领山后的云、应诸州,而潘美骁勇善战,杨业号称“杨无敌”,更是锐不可当,安排潘、杨坐镇西路,就是要充分发挥二人“锋芒毕露”的特点。

而东路军旨在吸引、牵制驻守幽州地区的辽军主力,为其余两路快速突破山后诸州创造条件,这一路不追求强攻速胜,但需要在正面时刻保持对敌人的压制,当然,引而不发也会承受辽军的重兵威胁,而曹彬在军中威望极高,为人又老成持重,正是东路主帅的最佳人选。

大军开拔之际,将帅前往宫阙辞行,赵光义曾对曹彬面授机宜,特别强调东路应“持重缓行”,可以看出太宗对此次北伐、尤其是最强的东路军,是寄予厚望的,但事与愿违,宋军的溃败恰恰始于东路,而罪魁祸首正是天选之人的曹彬。

绝妙的开局,却藏着致命的危机

三路大军在三月初越过宋辽边境,初五日,战斗在东路率先打响,宋军主力锐不可当,曹彬部当天就攻破河北固安,紧接着毫不停顿,迅速进兵,仅仅八天之后,便拿下辽国边境重镇涿州,而另一路米信部北上也顺利拿下新城,此时东路军旗开得胜,“燕云十六州”已先有一州在手。

而中、西两路大军亦在三月初九同时展开攻势,田重进所部于当月二十三日攻下“太行八径”之一的飞狐径,其间辽冀州、康州守军闻讯来援,被宋军全歼于野外,随后西路军又连克灵丘、蔚州,至四月中旬,已攻入山后九州腹地。

西路的潘美、杨业更是势如破竹,由雁门关北上当日,便一举攻克寰州,十三日取朔州、十九日破应州,进入四月,再下辽之云州,至此,燕云山后九州又得其四。

三路出兵、三路告捷,战争的开端如此完美梦幻,取得的战果甚至超过了赵光义战前的预期。

如果仅从表象分析,用时不过四十多天,曹彬的东线主力已占据涿州,剑指幽燕,而整个山后地区又大半为宋军掌控,北伐形势堪称是一片大好。

然而,东路进军速度太快,而曹彬又未能严格遵照太宗“持重缓行”的既定战略,导致攻取涿州的时机过早,如此一来颇有打草惊蛇之嫌,辽国人自然会认为全面战争已在各线爆发,并随之分兵据守各地,从而导致潘美、田重进两部的进攻难度增加。

把握时机是一方面的问题,而更关键的是,从戎数十载、指挥经验又极其丰富的名将曹彬,却在涿州战场犯下了一个相当低级却又无比致命的错误。

此时负责幽州防御的,是辽国北院大王耶律休哥,此人堪称契丹人中不世出的战争奇才,七年前击溃宋军主力,将赵光义逼得驾驴车落荒而逃的高梁河之役,正是此人的杰作。

眼见宋军兵锋正盛,契丹援军尚未完成部署,耶律休哥并未采取正面硬撼的策略,而是白天派出小股部队埋伏于城外密林,伺机骚扰,夜间则找寻机会四处偷袭宋军的边缘部队。

曹彬不堪其扰,防不胜防,谁知心烦意乱之际,噩耗又突然传来——身后由南向北转运的粮道,竟意外被辽军截断!

涿州城中宋军兵力高达十余万,每日人吃马喂,粮秣消耗不啻天文数字,勉强支撑十日之后,粮草用尽,曹彬无奈下令弃城南撤,全军于四月初时再次返回宋境之内的雄州。

只是曹彬一退,幽州压力顿减,不仅深入辽境的中、西两路人马有暴露在敌人火力之下的危险,整个三路伐辽、诸军齐头并进的态势,也因此而完全走样。

太宗得知前线战报是既惊且怒,严令曹彬立刻停止回撤,同时沿白沟河向西赴新城,与米信部会合,两军养精蓄锐,保持对幽州的威慑力,以张西军之势。

只是此时前线局势已逐渐失控,进退之间曹彬方寸大乱,而辽国援兵又转瞬将至,耶律休哥有恃无恐得以专心对付来犯之敌,东路军开始陷入越来越危险的局面……

进退失据:第一良将的糟糕表现

战局发展至此,不得不花些笔墨,详细介绍一下被寄予厚望又引发战场危机的东路军主帅曹彬。

五代以来,武将几乎都是以残暴嗜杀、鲁莽粗俗的面目示人,然而曹彬则截然不同,其人举止谦逊、言谈得体,而且爱兵如子,宅心仁厚,这种谦和儒雅的形象,非常符合北宋温文尔雅的气质,使得挑剔、苛刻的文人士大夫们,也对曹彬格外青睐有加,将其视作完美武将的典范,《宋史》更是不吝誉美之词,送上“宋良将第一”的绝世称号。

然而,衡量武将水平最重要的标准,无疑还是优秀的军事指挥能力,而无论文官集团和后世史料怎样推崇褒奖,都无法掩盖一个尴尬的事实——所谓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曹彬充其量只是一个中规中矩的合格将领,而并非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统帅之才。

南征北战数十年,曹彬虽然也有过平后蜀,灭南唐的壮举,但这些都是强弱分明、顺势而为的非对称战争,在其军事生涯之中,并未经历过势均力敌的恶战,更没打过逆风翻盘的硬仗,而这样的短板,也在雍熙三年的北伐之中,在面对空前强大的契丹人时,显露无疑。

回到东线战场,皇帝圣旨传入军中,曹彬麾下的骄兵悍将在帅帐里叫嚣成一片,他们拒不执行命令,纷纷向主帅质问——为什么要以主力身份向偏师米信部靠拢?

恰逢此时潘美和田重进又在山后突飞猛进,东路军将士更加眼红,中、西两线能够“累战获利”,将来封赏自然也会更加丰厚,但东路兵力最盛,却所得甚少,还要眼睁睁看着兄弟部队建功立业而不能有所攻取,一时之间军队内部更是群情激奋、“谋画蜂起”。

而面对嘈杂混乱的局面,宽厚仁慈、爱兵如子的主帅最终选择了妥协,在部众的怂恿之下,曹彬竟公然违抗圣旨,筹措了五十天的粮草后,全军北渡巨马河,重新进入辽境,再次向涿州进发。

曹彬显然已失去了对部队的掌控,他再也不是十一年前讨伐南唐时,手握尚方宝剑,生杀予夺任其处置的那个曹彬,此时的东路军主帅,只能被部众裹挟着,强闯已经严阵以待的幽州城。

只是五月将至,华北平原的气温逐渐炎热,行军本就十分艰难,再加上还要携带五十天的粮草,北上的速度更被大大延迟。

而曹彬这一退一进之间,辽国援兵已从草原支援到位,从未上过战场的萧燕燕,面对宋朝的挑衅,选择了最为强硬的回击方式——御驾亲征!

幽州的耶律休哥再无后顾之忧,开始派出轻骑南下,在宋军行进过程中不断发起小规模偷袭,东路军头顶烈日赶路,还要时时提防骚扰,实在是苦不堪言。且行且战之间,去往涿州仅仅百余里的路程,竟然用去了二十天的时间。

等十余万人好不容易再次进入涿州,才发现城中水井早已被全部填埋,骄阳暴晒之下,将士口舌生烟,而一个更加令人震惊的消息也同时传入城中——萧太后与辽圣宗已亲率大军进驻涿州以东五十里的驼罗口,随时都会发起总攻。

兵败岐沟关:大宋永远的伤疤

大军压境,而己方人困马乏、士气低迷,曹彬自觉凶险,竟鬼使神差地下令再次放弃涿州,全军匆匆还师境上。

这是“雍熙北伐”中,最令人难堪又无法理解的时刻,十万人马在曹彬统率之下进退失据、反复无常,将一场原本是决定国运的生死交锋,硬生生演绎成了稚童玩乐式的闹剧。

但这一次退兵,再不像二十几天前那般容易,耶律休哥得知宋军弃城,根本不理会什么“归师勿遏,穷寇莫追”的兵法要领,率领麾下精锐骑兵,一路衔尾急追。

而宋朝皆是步兵,根本无法摆脱辽国骑兵的追击,更何况曹彬在南撤时还下令将涿州城内百姓全部迁走,如此一来更加影响速度,

五月初三日,天降大雨,道路一片泥泞,东路军狼狈行至距涿州西南四十里的岐沟关,终于被身后紧随的耶律休哥追及。

宋辽主力军团的决战就此展开,但此时辽军养精蓄锐,战意高昂,而曹彬所部此前往返千里,又一路狂奔,早已疲惫不堪,面对契丹骑兵的连番冲击,东路军勉强招架,却是险象环生。

但这些北宋战士毕竟是身经百战的精锐之师,身处险境之际,立刻利用运粮车辆结成营栅,环绕于阵前,以此来缓冲契丹骑兵的冲击,就这样一直坚持到天黑,虽然深陷辽军重围,却仍能保持败而不乱。

此时如果曹彬能组织人马有序撤退,或者分兵断后,局势可能还有挽回的余地,只是当日深夜,曹彬又做出了一个堪称其军事生涯中最丢脸的举动——东路军主帅竟悄然抛弃了困境中的全军将士,和副帅米信带着少量亲兵,趁夜逃出辽军包围,夜渡巨马河,在河南岸扎下了营寨。

天明时分,契丹人再次全力进攻,而东路军群龙无首,战线应声崩溃,慌乱奔走的将士被射杀、被踩踏、或被辽军无情地压向巨马河汹涌的波涛之中……

好在全军覆没之前,悍将李继宣挺身而出,率部力战于巨马河畔,在十数万人崩溃逃遁的局面下,竟将耶律休哥挡住,最终让部分残兵得以过河逃生。

昼夜狂奔之后,曹彬终于躲进了宋境高阳城,但他身后,无数东路军将士在辽兵追击之下,葬身于南逃路上,大量兵器、军资更是被随意丢弃,堆积如山,而数万运粮民夫和手无寸铁的百姓,也被扔在了涿州和岐沟关之间。

兵败岐沟关的消息传入汴梁,赵光义大惊失色,忙命其余两路大军迅速撤回宋境。至此,轰轰烈烈的雍熙北伐在未占一城一池且痛失十余万人的情况下,草草收场。

战后,耶律休哥收拾宋军尸骸,在道边覆土夯实,垒成三座巨大“京观”,以此耀武扬威,而北宋经此一败,精锐损失殆尽,河北防线形同虚设,被迫转入战略防御,至此再不敢妄言伐辽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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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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