澧水余香

作者|谭圣林

国庆长假，我们驱车来到澧水河畔，探访秋香。

目的地相邻几个县城的宾馆酒店，住房超热吃香，即使是加价，也早就预订一空。除了部分游客，大都是那些离乡在外创业有了余额的，驾车回乡小住，颇为体面风光。在城里待久习惯了，老家的几间住房难免蒙尘落灰，懒得收拾，出入大堂电梯，也算是小小地犒劳自己一回。

经过多轮搜索定位，只得将就着住进小巷子里的一个老旧宾馆。意外的是，我们撞入的是澧水江边的一条美食街，门面装修得古色古香，横竖镶嵌着大红大紫的招牌。不过大都门上四两铁，关门闭户，偶尔看见的，也只是几个店员在收拾打扫，以及买菜闲逛的大妈大爷悠哉悠哉地走过。

我很是纳闷，黄金长假，居然少有人问津，门店处于歇业状态，那平日里，岂不要拿西北风炒辣子吃。联想到经济调整正值爬坡过坎期，投资遇上短暂的洗牌阵痛，也在所难免。

就这样替大小老板们操着空心，我们开车去了郊区一个森林公园，漫步，吸氧，松绑。走累了，在山脚下一农家乐晚餐，不讲客气地现摘了老板家的阳光葡萄，和绿黄相间的脆皮橘子。约莫晚上八点左右，开车返回小巷，顿时让人惊呼，是不是导错了路线。

此时乍现眼前的是人声鼎沸，川流不息，充足能量的气球拱门上，写满“我总徘徊在吃饱和吃撑之间”“把眼睛留给风光，把体重留给美食”这样可爱的贪吃表白。各色门面仿佛摇身一变，里外餐桌依次排开，每桌主打的都是几个土钵子烧着旺火，顶着大片牛肉牛杂翻滚，也有翘嘴鱼腊猪脚什么的霸气比香。素食也是水里刚刚捞出来的，有形如小鸟的菱角，有胖乎乎的水煮花生，有水生植物茎凉拌着。

胃口吃开了的，扯着嗓子大喊一声，“来碗炖粉”，只见那粉条又白又亮，又圆又壮，又滑又韧，一条条粉丝像小鳝鱼一样探入火锅，吸汁，吮汤，入味，再被满头大汗的食客一把把收入腹中。

擦身而过，烟火气，热蒸汽，喝酒敬菜的高调口气，叠加在一起缭绕。渐渐地，小巷的夜色已被猛辣麻辣香、烧烤孜然香、澧水酿造的小二两白酒香一一覆盖。

原来，澧水周边的人们习惯了昼伏夜出，白天安安分分做事，也打牌，唠嗑，晚上则倾巢出动，潇潇洒洒美食扫街，家庭大小分队，牌友机动组合，学友朋友发烧友，连带着外来人员跟风出镜，在美食街闪亮碰头。

这场景，那岁月，也是颇有渊源勾连的。

身长400余公里的澧水，在湖南四条河流中最小，最短，最苗条，蜿蜒游弋，曲线婀娜，靓称四小姐，由北往南流经桑植、永顺、张家界、慈利、石门、临澧、澧县、津市、安乡，沿途秀山、秀水、秀花香，直驱八百里洞庭。

澧水沟通东南西北，水运之便利自然是绝绝子。“舳舻蚁集,商贾云臻,连阁千重,炊烟万户”，说的就是沿岸百姓伐木放排，各路商贾贩运山货土产之兴隆红火场面。

到明清年代，随着沿岸布设商埠码头增多，澧水更是成为湘西北版块南来北往的集散地，一时船舶排排，桅杆列列，土家苗家山歌在两岸回响抖音，“一对鲤鱼活乖乖哎,摇头摆尾游过来哎。阿妹不是吃鱼的命,阿哥手上有网撒不开嘞……”“烂木船儿贵竹篙哎,妹坐船头我掌艄哎。二人都是划船手，不怕波澜万丈高嘞……”

时光如流，人流、物流、潮流、资金流、信息流、文脉流，齐齐上岸，与美食美味美人美文对撞飘香。

遇水飘香的，还有澧水两岸的芷兰。沅芷南芬，澧兰北秀。王者芷兰，香润春晓。芷兰为香草香花，楚大夫屈原贬谪游历于此，咏叹“沅有芷兮澧有兰”，意欲“树兰九畹”，香名由此固定。范仲淹先生《岳阳楼记》中也点赞“岸芷汀兰，郁郁青青”。

芷兰，因其幽居深谷，不趋炎附势，不卑躬屈膝，永保圣洁，香气芳而不腻，润而不潮，久而不馥。如同澧水之人有道，常德德山有德。澧水人爱芷喜兰，说兰品兰，养兰赠兰。澧水周边的街道、楼盘、学校、阁楼、公园、论坛，以芷兰、兰江命名的不一而是。

又说孔子游说到澧水河畔，见两岸荒野间芷兰那边独秀，高雅而凄凉，不由得发出“兰当为王者得，今乃与众草为伍”的喟叹，“芷兰生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为穷困而改节”的自勉，“与善人居，如入芷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化矣”的哲思。

芷兰之洁，芷兰之气，芷兰之慧，芷兰之雅，芷兰之俏，芷兰之香，已经渗透澧水，以及啜饮澧水的前浪后浪。

芷兰吐香，穿越两千多年历史，缅怀澧州嘉山脚下千里寻夫的孟姜女，一颗兰心凝聚忠贞，一腔痴情不畏强权。

芷兰点香，祭奠当年红二、红六军团激战澧水牺牲的英烈，吟唱澧水人“最后一碗米，送去做军粮;最后一尺布，送去做军装;最后一件老棉袄，盖在担架上;最后一个亲骨肉，送去上战场”的家国情怀。

闻香识途。进入村庄，道路笔直，但油门不敢重踩，会车太多，加上时有农家屋里打斗的黄狗麻鸡，在路边凑个热闹。修整的河流像一根脉络，联通几个村、几个乡镇、几个县域。路边鱼塘一个靠一个，草青鲢鳙，甲鱼闸蟹，等待着新农人和饕餮者一网上岸。

这是一个合并村，与湘西山峦叠嶂不同的是，这里平坦，水阔，田地延伸到哪里，水平面就铺展到哪里。

平坦，可种土地多。水源足，可种作物多。稻子，棉花，葡萄，橘橙，板栗，都可以在此立足。中秋时节，风乍起，谷香，果香，桂香，秋香，澧水悉心滋润的植物，统统交出一年的香。沿流溯源的客人，只要愿意到此一游，肯定有你的，也有我的好果子吃。

在村委会与一群年轻干部汇合，镇里的，村里的，班子成员都是阳光英气的面孔，不少是90后，已经独当一面，致力乡村振兴领域施展手脚。

走进几个留守孩子家庭，聊天交心，不少孩子外出打工的父母，长假并未回家，几个由祖辈带大的已经上大学的也没回来，他们想着的，是可以省下几百块钱路费。县城甚至镇上，三百多两百多一百多住一晚的酒店爆满，高速公路上拥堵得挤密严密，这些，暂时是他们的远方。

送上节日慰问金和生活物资，看到一张张绽开的笑脸，握住乡村留守老人留守孩子的手，就像握住了一股澧水余香，温暖而清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