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会让人感慨自己老了的消息：

距离《仙剑奇侠传》正式播出，已经过去整整 18 年了。

这么些年，但凡有两个及两个以上的主角重聚，不用看，基本是热搜预定。

18 年啊，足够一个人长大成年了，但绝不足以抹平仙剑一给我幼小心灵带来的创伤。

小时候哪经历过这种场面，主角一个接一个地死，连女主角都死了，就剩了个孤寡老人李逍遥。

以至于我最近重看仙剑一，依旧有种被凌迟的感觉。

林月如葬身锁妖塔，流着泪说“吃到老，玩到老，没想到我已经这么老了”，我哭。

赵灵儿提着最后一口气，对李逍遥说 “我们是乡巴佬，带我回家吧”，我哭。

主角团六个人许下十年之约，最终都没能实现的时候，我大哭特哭。

但哭到最后，我却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

我们这些年，可能都哭错了人。

全剧最悲伤的故事主人公，其实是这位长发络腮胡男人——拜月教主。

有条弹幕说，不懂爱的人看不懂仙剑。

我太赞同了，这是一部从主角到配角，每个人都满嘴爱爱爱的剧。

而拜月教主，就是全剧最特别的那一位：

——一生怀疑爱，一生得不到爱。

——他知道地球是圆的，却不知道啥是爱。

他不光在剧里格格不入，放眼近 18 年的国产影视剧，也是一个非常突兀的存在。

大概是因为人长大了，上学了，对知识终于有敬畏之心了，我对拜月教主也有了新的感知。

于是我们隆重邀请他，继李莫愁之后，担任“不懂爱”系列第二期的嘉宾。

18 年后，我的目光再也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1

拜月教主是什么人？

给没看过剧的朋友简单做个介绍：

拜月教主，原名“石杰人”（可能也没什么人记得）。

身高 188 cm，体重 86 kg，可以加入 “188男团” 的男神体型。

他的爱好：抬头看星星。

生卒不详，唯一详的是 15 岁就坐拥连杀 10 人的无敌战绩。

他长发飘飘，出场自带鼓风机特效。

发质也很不错，目测一天洗一回头，还会用发膜那种。

乍一看，哎，这造型有点眼熟啊，看久了恍然大悟：

这不是斯内普国内分普吗？！

他生活精致，连络腮胡也一丝不乱，感觉每天都会精心打理。

他的嘴角总是挂着淡淡的微笑，两手一合，姿势很儒雅，动作很谦虚。

他搞事业搞得风生水起。

主要工作就是掌管南诏国拜月教，拜月教是南诏国的国教，后期一度感觉除了主角团，全国都是他的人。

皇帝爱他：

人民也爱他：

他全剧武力值最高，轻轻一个挥手，就打翻了肌肉担当彭于晏。

柔柔一个握掌，就掀翻了拥有主角 buff 的李逍遥。

除此之外，他还很爱哭。

每次杀人前都要流眼泪。

流泪还不够，还要行大礼。

磕完头，施完法，临走前还要再鞠一躬，“保重啊”。

拜月可能不懂爱，但一定很懂礼貌。

2

看剧的时候，我一度对着拜月教主感慨：

“他好特别哦。”

要理解他的特别，就要先理解一下《仙剑一》的背景。

故事发生在古代，全剧只出现两个重要信息点，大唐和南诏国。

那会流行闯荡江湖当大侠，一半靠武术，一半靠法术。

路上能偶遇的，不是土匪头子，而是各路妖精。

最关键的是，从主角到妖精，个个都是恋爱脑。

每一个都觉得自己很懂爱，都有爱的答案。

赵灵儿爱人，是明知故犯。“如果没有爱情而清醒一生的话， 我宁愿永远当一个疯子。”

唐钰爱人，是赴汤蹈火。他用主动牺牲来保喜欢的人平安，“阿奴温暖，就是我温暖。”

林月如爱人，是从不将就。是情敌想自愿退出时她却拒绝，“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我就当没听过。”

人觉得自己懂爱就算了，妖也觉得自己懂爱。

蝴蝶妖彩依耗费千年修行，换喜欢的人十年寿命，“没有值得不值得，只有愿意不愿意。”

狐妖和蛇妖修炼了六百年，目标不是当上大王，而是要变成人，好“千千年，万万年地在一起”。

“到时候，我也可以来去自如地走路了，

和你一样到处走，到处逛，

你可要带我一起上馆子，看日落，看戏呀。”

而拜月呢，拜月对以上人群，嗤之以鼻。

他的评语是——我最讨厌笨蛋了。

周围全是笨蛋：

“这世上确实有这样笨得让人讨厌的人。

总是要阻碍你做事情。”

都是一群笨蛋：

“其实无知是一种罪。”

要是没有笨蛋，世界该多美好啊：

“到时候人世间就没有战争，没有笨蛋，

大家都很聪明，一切都很美好。”

就连最后下线，也是折服中带着一丝辱骂：

“想不到，居然是你们这些愚昧的凡人教会了我。”

别人都在爱来爱去，只有拜月：

讨厌笨蛋，忍耐笨蛋，忍无可忍时消灭笨蛋。

3

既然他说人笨，就说明他确实有一些知识在身上。

这里我必须带你复习这个经典名场面：

著名地理学家拜月，向李逍遥介绍 “地球是圆的”。

概括来说就是，对牛弹琴。

拜月：地球是圆的。

李逍遥：一通辱骂。

起初，拜月还兴致勃勃地想邀请李逍遥一起探索宇宙的奥秘：

但当拜月拿出精心制作的PPT：

拜月：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李逍遥：我不屑知道。

当拜月平复情绪，试图劝解：

拜月：你不要太感情用事，现在是个重要的时候，全人类的福祉都在你的手中。

李逍遥：

当拜月放弃说教，进入正题：

拜月：我们住的地球是圆的。

李逍遥：你以为我和外面那群笨蛋一样吗！

当拜月讲课时和李逍遥对视：

拜月：不要看着我，我是对的。

当拜月讲完问他理解这个知识点没：

李逍遥：我就知道是你从中作梗！

......

怎么说，也是难得从胡歌这张脸上看到一种叫做“愚蠢”的东西。

对话结束的时候，我甚至从拜月的眼睛里看到一些疲惫。

但讲老实话，这事不能全怪李逍遥。

毕竟在研究拜月教主的这一周里，我最常出现的感受是：羞愧。

——他实在是太爱学习了！

想象一下，一个反派的房间，顶上挂的牌匾不写“雄霸天下”，也得写“唯我独尊”吧。

他不，他的房间上写：学海无涯。

外出，他要看书；

门口敌人快打进来了，他还在看书；

最经典的一幕是，他和主角团之一的刘晋元做交易，把人家全家都逼死了，还说 “你们的生命对我来说根本没用”。

然后镜头一转，他去书房把人家的书都搬走了。

读书人的事儿，命不能抵，书能。更何况刘晋元还是当朝状元爷，这书得要。

所以，拜月也是剧里的金句担当。

他讲情绪稳定的重要性：

“怒火只会让你掩盖理智铸成大错。”

他讲人和自然的关系：

“在世人的眼光里面，我可能是坏人，

但在动物的眼光里面，我们大家都是坏人，

在苍穹宇宙里，难道真的有好人坏人之分吗？”

他讲人认知的局限性：

“你们都是这样，在犯了错之后，才懂得后悔。”

他讲唯物辩证法的发展观：

“人生的每个阶段，每个经历之后，

都有新的观点，新的看法。”

太聪明了，高处不胜寒，拜月自带一种无人理解的孤独和寂寞。

放眼全剧，能跟他对上话的只有一个当朝状元刘晋元。

状元作为皇上的老师，对着拜月也会由衷感叹道：

“他真的是毕世奇才呀！”

拜月全剧最大的笑容，给了懂他的刘晋元。

拜月全剧最孤独的哭泣，给了背叛他的刘晋元。

痛，太痛了！

4

一个伟大的科学家总是不介意暴露自己的无知。

他有关于一切的答案，但是他坦诚地讲，我不懂爱。

爱是什么呢？

对此，他经常发问：

——什么是爱，爱又是什么？

——难道这就是爱吗？矢志不渝？

——世间真的有天涯海角吗？

他不光问，他还平等地质疑每一个人的爱。

“这就是你所谓的爱吗？

你能忍受至爱离你而去？

我要看看，最爱的人离你而去，

你是什么感觉？”

好在，拜月教主虽然不懂爱，但他懂科学啊！

于是他开始做各种各样关于爱的实验，也不问人家愿不愿意参加。

实验一：证明“爱”的存在。

他给长辈施了 “一动就粉身碎骨” 的法术，目的是，看世界上有没有亲情。

“义父，我只是想看看，

以你这样的为人，有没有人会珍惜你，

如果有，那么在这个人世间，

可能真的存在所谓亲情。”

他还把一对小情侣埋到地里（字面意思），目的是，看世界上有没有爱情。

如何检验实验结果呢？“爱则得救。”

实验二：证明“坚定不移的爱”的存在。

光有爱还不够，还要改变实验条件，增加对照组。

“如果你自己都觉得你变成了一个不可接受的人，

那唐钰一样会爱你吗？”

如何检验实验结果呢？

“只要你们之间有真正的坚定不移的爱，

才可以破解。”

结果，检验一出来，这世界上竟然真的有爱！

这可把不懂爱的拜月吓一大跳，瓶子都扔了。

实验三：证明“矢志不渝”的爱的存在。

嘴硬的拜月还不死心，有又怎么样，爱都是会消失的，要矢志不渝才算真爱。

“我真想知道人与人之间，

是不是真有传说中所说的矢志不渝，

如果真的有，

这种人真的有资格活下去吗？”

结果，唐钰和阿奴直接选择牺牲，双双化做了比翼鸟。

一个懂科学的人，试图用实验的方法去研究爱。

最后，彻底栽在了科学的手上。

5

拜月到底是怎么长成现在这样的，我对此深入研究了一下。

答案非常奇妙，这居然是一个东亚父子关系问题！

一个缺爱的儿子，必然有一个不懂爱的爹。

全剧拜月最亲的人，义父石公虎，对拜月缺爱这事儿基本得负全责。

看他对另一个义子唐钰的所作所为，大概可以想到他早年间和拜月的相处模式。

他的日常，“你过来，看我不一掌打碎你的天灵盖。”

他骂儿子，用词都是“窝囊废”“饭桶”“废物”。

他夸儿子，核心是“没让我丢脸”，还不如不夸。

他教育儿子，用的都是威胁式教育，“你再不用心，我就一剑杀了你。”

他也爱儿子，但都是儿子不在场的时候。

在他的世界里，儿子永远排在大局的后面。

但要说拜月黑化最直接的导火索，还是他 15 岁被义父打的那一巴掌。

义父打他，是因为小小年纪的他在军营连杀了 10 个人。

杀人就算了，还振振有词，拒不认错：

“我杀的不是人，

真正的人不会不仁不义，不会贪求利欲，忘恩负义，

我只是替天行道。”

不光对自己的错误认识不够，对爹的认识也不够。

义父说要“杀了你”，他超级笃定：

“义父，你不会杀我的。”

结果呢，话说太满了，义父“啪”一巴掌就拍在了他的头上。

这里没有任何给拜月洗白的意思，但这一巴掌，结结实实地，让他怀疑起了“爱”这件事。

“这人世间，真的就没有爱了吗？”

“做父亲的，不是应该毫无保留地去爱护、保护自己的孩子吗？”

“义父，难道你真的不难过吗？”

拜月对这事儿一直耿耿于怀。

直到成年他还在反复追问，“你还感觉你没有做错吗？”

对此，他的义父只回了一句话：

“事实证明，你是留不得的。”

有个挺让我难过的点，剧里义父第一次对外人提起拜月教主时，用到的词是：

“祸根。”

“妖魔。”

“我一生最大的污点。”

拜月教主第一次见到义父时，只说了一句话：

“石公虎，我等你很久了。”

再提起你时，已是连名带姓。

6

其实故事发展到后期，拜月是有进步的。

在他一次次的实验下，在主角团一次次的证明中，拜月对爱这件事开始相信了一点点，又相信了一点点。

最后，拜月死了，李逍遥使的打败他的那招，叫做“爱无限”。

但他其实也不算是被打败，更多的，是他觉得自己终于得到了那个一直在追问的答案。

濒死的瞬间，他开始闪回那些和义父相处的记忆：

“这些，我也曾拥有过，曾经得到过，

只是我，只是我放弃了，

我自己没有保存着爱，

是我自己放弃了它，

其实爱一直就在我的身边。”

小时候看觉得大快人心，长大了再看只觉得难受。

拜月最后觉得自己懂了，或许也没有，他懂的，可能也不是常规意义上那种真正的爱。

他简直是东亚小孩的典型，对爱的想象有限，要求很低，对不爱的原谅又是那么轻易。

一个被好好爱着的人，一个拥有很多爱的人，怎么会需要小心翼翼地“保存”？

印象很深的两个片段，一个是唐钰第一次大喊“我爱义父”。

他对朋友抱怨自己好像永远无法让义父满意，朋友诱导他说出真心话，大喊“我爱义父”，此时的义父在隔壁房间听得一清二楚，欣慰地点了点头。

另一个是义父临终前对唐钰说，

“孩子，

义父一生最大的遗憾，

就是从来没有夸过你，

你很出色，将来必成大器。”

为什么呢？为什么一定要对方不在场，要到生死关头，要到没有机会，我们才能毫无保留说出“爱”呢？

想得到一点父亲的爱，需要小朋友理解和让步的东西也未免太多了。

而所有人都忘了，人只会用自己被爱的方式去爱别人。

“你知道吗，

如果我被爱惜，我也会去爱惜别人，

如同我自己被别人爱惜一样。”

我想，拜月最接近懂爱的那一刻，或许不是临死前，而是小时候。

他会大声对义父说：

“我想要有人爱我，我想要许多许多的爱。”

只可惜，15 岁之后，拜月就再没被爱过。

他一直以为自己那年杀了 10 个人，实际上，是 11 个。

第 11 个，是想要很多很多爱的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