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未了」鹿剑林/一路向东

五十知天命。

迈过五十岁的门槛，正如自热烈繁茂的夏转入多彩安静的秋。立秋之后，两三场雨洗尽铅华，燥热不再，天地趋于辽阔平和。初秋的女人，注重内涵气质，开始走向雍容华贵；迈入人生秋季的男人，不论你是否心甘，学业事业大局已定，待到五十五六，不再血气方刚，不再豪情万丈。特别是当你栽了跟头，不得不把桀骜的昂首化为谨慎的低头，常常生出无可名状的悲悯。不知道别人是否有这样的经历，我快五十岁的时候，心理上老是觉得自己“三十八九”，野外登山，仍敢跳涧跨坎，结果不是身手不凡，而是腿脚不再矫健，曾经两次摔得鼻青脸肿，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力不从心”。摔过跟头，才懂得放缓脚步，压低声调，渐渐活得平静、真实、坦然。五十岁，不再羡慕别人的风光，不被外面的热闹诱惑；五十岁，开始“做减法”，往内回归，更看重内心的丰富安然。

五十岁，子女要远走他乡，即便你有万千不舍，她（他）也走得决然，留给你一个“不必送”的背影。五十岁，父母日渐衰老，突然有一天，老父亲驾鹤西去，留下老母亲风烛残年，你才顿悟，做子女的对父母有多少亏欠。眼看着老人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你却无能为力、无法挽留，内心里的悲哀终会让你明白：人生的秋天何其短暂！

这个初秋，刚刚下过一场透雨，天气爽朗明快。上午十点，我由古城曲阜启程，前往黄海之滨的葡萄酒城烟台。

汽车驶上高速公路，开启了这个秋天的齐鲁之行。车窗外风景正好，内心里恰似这雨后的天空 —— 澄澈而高远。近两年，我越来越不愿意呆在市里，一有空闲就想走进原野，最好是下雨的清晨，抑或晴天的傍晚，四处走走，漫无目的。看山而不登山，临水而不沾水。与山一起沉思，用思想触摸山的灵魂；与水一起沉醉，让心灵丰满温润。更喜欢沿着河流走进大地深处，置身广袤原野，河水静流无声，阳光澄澈透明，庄稼努力生长，果实充盈丰满，牛羊肥硕健壮，秋虫悠然鸣唱。徜徉在天地万物的呼吸里，微风和煦不燥，心绪怡然平淡，就像置身自家的田地中，就像躺在儿时的摇篮里。

汽车高速行驶，车窗外时空变幻。我想像着自己从春秋战国出发，驶向现代化的都市，驶向现在和未来。一个小时后，经过泰山南麓。远眺泰山，长空万里，白云飘逸，山势巍峨峻秀。我立马端坐仰望，内心满是庄重敬畏。思绪的野马飞到二千二百年前 —— 秦王朝的车队旌旗蔽日，浩浩荡荡，自崇山峻岭的咸阳一路向东，来封禅海拔并不高的泰山。也许，在秦始皇的心中泰山是神秘东方最靠近沧海的神山，通过封禅大典昭告天下：四十一岁的嬴政是一统江山的帝王。始皇帝期望泰山诸神能保佑他长生不老，能庇佑他创立的大秦王朝万世永传。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山海之间，时空是否永恒不变？泰山依旧雄奇壮美，大海依旧浩瀚无边，山海之间的河流不论如何曲折蜿蜒，终究会归入大海。一如亿万众生，最终哪个不归于泥土呢？

中午时分，在淄博服务区暂停。这里曾经是商业发达的齐国，我一边细细嚼食周村烧饼，一边怀想二千五百多年前孔丘入齐，在高昭子家中观赏齐《韶》，如痴如醉，三月不知肉味，发出“尽善尽美”的赞叹。那一年，孔丘三十六岁。五十岁时，他辞去鲁国大司寇官职，开始踏上周游列国的马车。又过了一百七十年，儒生孟轲赶着牛车从邹国启程，风餐露宿来到齐国都城（淄川）的稷下学宫，见证春秋战国百家争鸣。

午后气温骤升，汽车沿着山东半岛一路向东，驰骋在秋阳下的胶东平原，这里是莫言的故乡。少年时代的莫言曾在这里放牧牛羊，这个季节的高密东北乡，无边无际的红高粱快熟了吧？是这方土地养育了莫言，扎根土壤的莫言讲着一个个乡里人的生老病死，故事离奇而平实，他写的书走向世界。五十七岁的莫言，迈步走进诺贝尔文学奖的殿堂。

仰望天上的白云苍狗，脑子天马行空胡思乱想：青春易逝，功名易毁，唯经典不朽，唯文学、艺术青春永驻。

长途颠簸容易让人疲惫，而我毫无困意，一心憧憬黄海渤海交汇点上的烟台，那里有我敬慕的兄弟，那里有我久别重逢的同窗好朋。车轮驰骋一千里，思绪跨越两千年。不足半晌，就驰过万倾原野千重山。

傍晚时分，我已漫步在山海相拥的黄金海岸。

同学、朋友相聚格外亲切，清茶代酒，重在聊叙。不同的人生经历却有相近的人生感悟，说者平静，听者真诚，因为我们同龄。话语间不乏感慨，但更多的是理解、宽慰与鼓励：五十岁心智最成熟、经验最丰富，不论肩负的职责轻与重，都要心怀热爱，脚踏实地，尽心尽力，不折腾，不功利，不偷懒，实实在在干好份内之事；五十岁要懂得珍惜，珍惜走过的路，珍惜亲情友情，珍惜拥有的一切，努力做一个有情怀的人，“关心粮食和蔬菜”，“喂马、劈柴，周游世界”，活得真实而坦荡，就像这初秋的云天、山峦、河流、原野。

五十岁，越过山川，拥抱大海。五十岁，沉醉秋月，不畏风寒，让内心安定而温暖。

作者简介:鹿剑林，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齐鲁晚报》“青未了”副刊签约作家，诗歌散文见于《山东文学》《时代文学》《天津文学》《星星诗刊》《诗选刊》《诗潮》《辽河》《作家天地》《散文百家》《当代散文》《武汉文学》《人民公安报》《齐鲁晚报》《联合日报》等报刊，多次在全国和地方主题征文活动中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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