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墓寻凉记：定州惊现大宋地宫

河北定州净众院塔基地宫

定州净众院塔基地宫国保碑（国六）

1969年的世界依旧是个多事之秋，啥尼克松上台、阿波罗登月、珍宝岛事件……说到定州，却注定了两场石破天惊的大戏。5月，发现瘗封于北宋太平兴国二年（977）的静志寺塔基地宫；12月，发现北宋至道元年（995）的净众院塔基地宫。二地宫出土文物精品近千件，包括佛骨舍利、宋代壁画和极品定瓷，为研究我国佛教史和宋代考古之重大发现。一晃半个世纪，个别稍露头角，多数尚待深闺，现在定州博物馆“尘外千年”展厅整体亮相。

唐-五代鎏金铜天王像，1969年5月静志寺塔基地宫出土，定州博物馆藏

唐-五代鎏金铜力士像，1969年5月静志寺塔基地宫出土，定州博物馆藏

五代-北宋彩绘木雕力士像，1969年5月静志寺塔基地宫出土，定州博物馆藏

五代-北宋彩绘木雕力士像，1969年5月静志寺塔基地宫出土，定州博物馆藏

五代-北宋金漆木雕弥勒佛像，1969年5月静志寺塔基地宫出土，定州博物馆藏

静志寺塔基地宫就在新立街草场胡同，所在曾为定县贡院，建于北宋太平兴国二年（977），据说电力部门挖沟时意外惊扰了它的千年尘封。地宫坐北朝南，横穴式，平面近正方形，面积仅4.7平米。南面开拱券门，四角有立柱，柱头有砖砌斗拱，歇山式石雕屋顶。四壁满铺礼佛壁画，同时出土汉至宋金、银、玉、石、瓷、木、铁器和丝织品700余件，还有战国以来大宗铜币。其独特处在于舍利经由北魏至北宋多次瘗埋，留有清晰的文字记录。

北宋白釉柳斗杯，1969年5月静志寺塔基地宫出土，定州博物馆藏

北宋白釉圆托五足炉，1969年5月静志寺塔基地宫出土，定州博物馆藏

北宋白釉龟，1969年5月静志寺塔基地宫出土，定州博物馆藏

北宋白釉双耳贴像炉，1969年5月静志寺塔基地宫出土，定州博物馆藏

北宋黑白釉轿，1969年静志寺塔基地宫出土，定州博物馆藏

北宋绿釉桃，1969年5月静志寺塔基地宫出土，定州博物馆藏

舍利传奇并非传说：后燕依寺建塔，北魏兴安二年（453）造石函瘗埋之。隋仁寿三年（603）复得，置以七重葬具，大业二年（606）埋于殿下。唐会昌六年（846）寺毁，大中二年（848）重建时发现石函，遂置以錾花刻字银塔，十二年（858）建新塔藏于地宫。唐龙纪元年（889）复现并重葬。北汉天福十二年（947）寺又毁。宋开宝九年（976）取之，太平兴国元年（976）新建地宫并于次年重葬。其多重宝函让我联想起扶风法门寺。

北宋石舍利塔，1969年12月净众院塔基地宫出土，定州博物馆藏

机缘巧合，在定州博物馆亲睹二地宫重见天日的盛世美颜之后，并无机会走马静志寺残迹，而是在走出北庄子汉墓石刻之后，顺道造访同在新立街的净众院遗址。只是如今，寺院不见，塔已毁，逼仄的小院内伫立一座四方小巧的青砖小屋，此即塔基地宫。据说城关兴无街公社在平整土地时，发现碎砖下有墙单砖平砌，顺而下挖1.5米，惊见券下两扇石门……净众院塔基地宫出土银器、瓷器、石刻等文物106件，与半年前的静志寺塔基地宫遥相呼应。

北宋石舍利塔（局部），净众院塔基地宫出土，定州博物馆藏

北宋石舍利塔（局部），净众院塔基地宫出土，定州博物馆藏

塔基西侧有四六骈体文北宋石碑，碑文所载净众院与此位置一致。此地北宋初年曾为居民李敬千的菜园，后施舍给僧侣，在仙林寺讲经沙门义演的主持下创建寺院。宋雍熙三年（986），太宗赵光义赐名“净众院”，端拱元年（988）建成。根据出土的石函铭文，塔基是宋至道元年（995）沙门义演圆寂，为彰显其创院功德而建；善心寺亦捐器随葬。据说碎砖废址曾发现铜铃一枚，推断为大殿檐下或塔角风铎。遥想当年，有风徐来，梵音悦耳。

北宋白釉刻莲纹龙首净瓶，1969年12月净众院塔基地宫出土，定州博物馆藏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现在有请定州“国宝三号”——北宋白釉刻莲纹龙首净瓶。撬开铁锁，推开石门，惊见彩绘满壁，一瓶遗世独立于石函之上。据说此地多发地震亦无法摇撼它如此的亭亭玉立，面世后也只在北京奥运初露真容。在苍茫历史中，似乎没有人能说清净众院的命运。或许与明初的靖难之役、定州屠城有关？谁又能度尽劫波、玉石俱焚，“万里归来颜愈少”？大宋官窑的气质、气势与气场，足以令人贯注全副的精气神。

北宋白釉刻莲纹龙首净瓶出土照片，翻拍于定州博物馆展板

二地宫出土北宋早期定窑白瓷170件，有净瓶24件。此器通高69.9厘米，最大腹径19.1厘米，底足径10.1厘米，采用了刻花、堆塑并尝试划花技法（时印花未普及）。圆肩及腹下饰佛教仰覆莲纹，鼓腹饰中国传统菊花；肩一侧堆塑护法龙首。受时代所限，其细长颈并不完全垂直，而是略向龙首方向倾斜。但小瑕疵见大真实，以其器型之大、釉色之白、纹饰之美、烧造之精，秘藏深闺，一唱大白，世称“定窑之王”，跻身第三批禁出国境展出文物。

北宋白釉刻莲纹龙首净瓶（局部），净众院塔基地宫出土，定州博物馆藏

定窑是继唐代邢窑白瓷之后崛起的一大瓷窑体系。主产地在今保定曲阳之涧磁、野北及东西燕川村一带；因唐宋时属定州故名。定窑原为民窑，北宋中后期始烧宫廷用瓷，一时名望、身价暴增。它创烧于晚唐，盛极于北宋及金，终于元，以产白瓷著称，兼烧黑釉、酱釉和绿釉瓷，文献分别称作“黑定”、“紫定”和“绿定”。定窑在北宋“五大名窑”中的身世最不神秘，其窑址、传承都很清晰，且传世量大。东坡知定州时曾诗赞“定州花瓷琢红玉”。

北宋白釉刻莲纹龙首净瓶（局部），净众院塔基地宫出土，定州博物馆藏

净瓶器型独特，瓶身上方有垂直向上之细颈，无柄。根据佛经，其瓶身流状开口用于注水，热带地区浸其下身即可，瓶颈顶端的小口才是出水口。据说它起源于印度，初为僧侣贮水、净手之器，随佛教传入中土。以材质分，陶瓦谓之净瓶，金属谓之触瓶。中土合二为一，变生活用具为法器。已知最早的净瓶出于隋，它盛于唐、五代和北宋，及南宋与壶趋同，始称“军持”。元时发展出大型吉字瓶，明清则演变为与西藏金银器相近的贲巴壶。

定州净众院塔基地宫壁画（局部），图源网络

塔基地宫不像陵墓那样有坡状的墓道，净众院废址的地宫入口则更像一间古建风格的地库通气口。其南面辟小门，相传缩身而入，有丈把高的铁梯贴壁而立，须扭身向内匍匐一如缒井，探底转身如不迅速折腰即碰头。据说地宫呈方形，面积只有7.2平米。净高3.34米，青砖到顶有石雕歇山。其四壁皆彩绘，南壁券门两侧为天王，北壁正中为释迦灵牌，两侧各有弟子五人，痛生百态；东西两壁为帝释天、梵天礼佛图，有盛装乐师各六……

定州净众院塔基地宫壁画（局部），图源网络

回想起百日前我在埃及的胡夫金字塔地宫一不留神摔了个大马趴的绝代风华，不觉惶惶然一个囧字。地宫里黑黢黢不可测，俯身下探，不觉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除去隐忍千年而熬成蚊子精的疯狂叮咬，不知可有传说中的“人点烛，鬼吹灯”？净众院塔基地宫尚不对外开放，好在万能的度娘有图有真相。院落不大，浓荫满架，“葡萄满目秋离离”。定州散团在即，我们一面惜别，一面乐得摘葡萄吃。酸甜复酸甜，“相携到汉庭”。

【附记】原拟借散团后天未黑，赶赴定兴一瞻易水河畔北齐大宁二年（562）的义慈惠石柱（国一）。此北魏时起义军遭镇压，当地百姓收拾残骸，立木柱以记之，随后北齐统治者改木为石，并有3000多字颂文。可惜连日暴雨、道阻且长，不得不暂放弃，并改签高铁票，于当晚抵太原。“杜苏芮”肆虐下的燕赵大地，欠我满城汉墓，欠我行唐故郡，欠我义慈惠……独不欠我驴肉火烧。古墓寻凉，还当晋中。别了王处直！你好徐显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