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夏天，我们兰溪人的餐桌上要有水索粉和水晶糕

夏日需要水来纾解，单纯喝水又没什么趣味，还得请特色吃食来个两全其美。兰溪地处浙江省中西部，每到夏日，餐桌上便有“两水”欣然登场。“两水”分别是水索粉、水晶糕。因为前面都有“水”字，为了好记便统称“两水”，也与夏日契合。前阵子网上流行嗦粉梗，“嗦”字够形象，“吃”肯定比不上“嗦”欢畅。粉的身影遍布天南地北。兰溪是江南小城，水索粉名头没有那些网红响亮，只安然待在一小方水土，陪伴那里的人们有滋有味度过夏日。水索粉主要是汤和粉，两样东西要分开做，做好了也是分开，直到入碗才把它们搅和在一起。粉未熟前叫粉干，要先将水烧开，把粉干下锅煮透，之后还需要焯水。焯水全凭掌握火候，粉要是没焯够，吃起来就生硬，过头了又发糊粘牙。所幸熟稔厨事之人手上有的是巧劲，眼睛也是精准的丈量仪，一眼准没跑。粉煮好后盛进淘米筛子，上面用一块布盖住，防止被风吹干，不然就影响口感了。汤是用黄豆酱打底，把青辣椒和姜蒜一起剁碎放进去熬好。在夏天，家人往往不问明早吃什么，第二天起床后去厨房拿一只碗，掀开布夹一团粉放进碗里，然后从锅里舀起一勺汤汁淋上去，用筷子拌上几拌，一个早上都有滋有味。吃水索粉有讲究，汤汁加一勺足矣。加多就浪了，浪在兰溪就是浪费的意思，兰溪方言很少说浪费，往往说浪，别人就懂得意思。我吃水索粉总爱浪，加完一勺汤汁还接着加第二勺、第三勺。母亲会在一旁拍拍我的手臂，说：“够啦够啦！又不是汤粉干。”我便笑着停手，碗里的粉早已经浪起来。汤汁洋溢的水索粉吃起来才觉得舒服，所以外婆往往把汤汁做多一些，还不能往里面加姜、蒜，她知道我不喜这两样东西。我自己也清楚，水索粉的原汁原味其实离不开它们的助力，可惜无论是爱还是恨都勉强不来。现在回忆起来，感觉自己像个少爷般讲究，可依然对姜、蒜心存抗拒。要把汤泼进粉里之前得先睁大眼睛瞧瞧，确定汤汁表面没有漂浮着姜末、蒜末，怕是我这辈子都无法与两位仁兄达成和解了。据说家乡清代大才子，被称为“东方莎士比亚”的李渔也不喜姜、蒜，看来我们是同道中人。除了不喜姜蒜，我们同样喜爱文学，可惜无缘一会，只能神交了。水晶糕因为色如水晶而得名，与传统的糕点不同，它不需捧在手里，而是要盛进碗里慢慢品尝。水晶糕原料是番薯粉，制作时需要先将番薯粉化开，往锅里倒水烧至沸腾。以往做水晶糕都是用灶台上的大锅，大锅放得开手脚，做出来的东西够味。现在大锅是稀罕玩意儿，所幸煤气灶上的小铁锅也能凑合着来。制作水晶糕是个力气活，需要神气好。“神气好”的含义很丰富，不光表示有力气，还说明制作足够耐心。番薯粉和水一起烧沸就要不停搅动，防止受热不均匀。搅动之间“水晶”渐渐现身，便将火调至中小程度，免得伤了嫩嫩的“水晶”。出锅的水晶糕需要先倒入大碗或者脸盆冷却，之后用刀切划。切好的水晶糕名副其实，犹如经过雕琢的艺术品。水晶糕一般是蘸着老陈醋和白糖吃，酸甜都不可少。我吃面食不放醋不行，奇怪的是吃水晶糕从不放醋，似乎爱恨都不够彻底。思之原因大概是爱惜它水晶般的品相，一旦倒入醋，整碗水晶糕就变黑了。尽管过来人讲过，水晶糕里没有倒进醋，吃起来味道会差很多，但我毫不在意。不放醋的水晶糕，味道才够清澈，那边叫“清口”，我认定这一点。表姐徐蓉做的水晶糕，色香味都很“兰溪”，我一直忘不了。我工作后不常回家，炎炎夏日更是没了奔波的兴致，难得回家，表姐总在家庭诸事之间奔波。生活让大家散在各处，一碗水晶糕才能呼唤彼此团聚。现在定居的城市也能吃到水晶糕，里面加了很多佐料，花花绿绿，乍一看去挺惹人喜爱，关键味道不是那么回事了。不管是水索粉还是水晶糕，都没有固定的招牌，也没有多少历史渊源可以津津乐道，却从未被忘记过。当人们想起它们，便知道夏天到来了。当它们的身影从餐桌退场，人们又知道该做好天变凉的准备，默契朴素又至诚。不同的人对着美食也有不同的情感，就像我自己，眼里的水索粉要排除姜、蒜，但少不了老陈醋，换作水晶糕又排斥老陈醋了。人性总是复杂得很，连自己都搞不懂。美食大概也是因为形形色色的人方才绚丽多彩吧。美食生于大地，活跃于廊檐之间，给人生活乐趣和文化厚养，彼此各有千秋又殊途同归，其实完全没必要非比出个高低。还是那句话最是包容：人间烟火味，最抚凡人心。一听就觉得暖。

栏目主编：孔令君 文字编辑：陈抒怡 题图来源：图虫创意 图片编辑：雍凯

来源：作者：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