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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罗马的drama与theatrum：延续与扩展

古罗马表演传统：拉丁语中的drama、fabula与ludi前3世纪以来，共和制下的罗马人征服了希腊诸邦，但希腊文化的力量却反过来征服了罗马

在这一时期，大量希腊语词汇在罗马人学习与翻译的过程中直接进入了拉丁语

随着罗马人的本族文化意识日趋觉醒，越来越多罗马智识人开始自觉钻研拉丁语写作，同时，希腊作家的写作亦未停止

约从公元前2世纪起，罗马统治下的希腊语文献中，“δρᾶμα”与“θέατρον”基本维持了原意不变

例如，普鲁塔克《道德论集》中记述了阿里塔菲拉的故事：在阿里塔菲拉恢复了名誉后，“她如同演了一部由不同部分组成的戏剧（δρᾶμα），最终赢得了桂冠”；又如4世纪希腊学者利巴尼乌斯在研究索福克勒斯悲剧时使用的“θέατρον”一词：“剧场（指剧场的观众）看到了得阿涅拉，也看到了奥纽斯、阿克洛奥斯、赫拉克勒斯和涅索斯”

而在拉丁语文献中，作为希腊语δρᾶμα转写形式的drama极其罕见，直到4世纪，基督教神学家与文法学家在评注古罗马诗歌和戏剧时才会常用drama及其派生词

例如，文法学家狄奥墨得斯对drama和fabulae[戏剧/故事]的对照解释：“dramata被认为是悲剧或喜剧，衍生自‘δρᾶν’，即‘去行动’，拉丁语中则被称为fabulae或fatibulae”4世纪主教多纳图斯在阐释贺拉斯的讽刺诗时称：“整个戏剧性对话的特征变成了人物依次发言”多纳图斯对泰伦提乌斯戏剧的解释中出现过其副词形式：“他以他自己戏剧性的方式说道”此外，塞尔维乌斯评注维吉尔，以及波尔菲里翁评注贺拉斯时也都曾使用“dramatico/dramaticum”表示“戏剧化的”

除了文法学家的评注外，4世纪罗马诗人奥索尼乌斯的《致乌尔苏路斯》（AdUrsulum）中曾出现过一处“drama”：“（他获得的钱币多得像）一位（诗人）搬上舞台的戏剧故事，那人正躺在阿卡狄亚的怀抱中央（Aus.Ep.18,15）”，此处提到的长眠于阿卡狄亚之人是前2世纪的罗马喜剧作家泰伦提乌斯

以上提及的拉丁语文献都来自4世纪，而在此之前，无论在罗马人早期接触和编演希腊式戏剧时，还是后来罗马本土戏剧繁荣之时，拉丁语中几乎不使用转写自希腊文的drama来描述戏剧

在罗马，泛指“戏剧”最常用的语词是fabula与ludi，此外还有与剧场相关的scaena[舞台、场景]、spectaculum[公共演出的戏剧、盛景]等

罗马泛指戏剧作品的“fabula”一词源于动词词根for[言说]

fabula的基本含义与说话相关，可指“流言、故事”等

当表示戏剧的含义时，fabula的本意是舞台上进行的对话

罗马的主要剧种尽管均属于“drama”，但只以fabula而非drama称呼，例如罗马的两种悲剧形式“凉鞋剧”和“紫袍剧”；喜剧则有前文提及的披衫剧和讲述意大利与罗马故事的“长袍剧”（fabulatoga），亦有较小的剧种如阿特拉笑剧、拟剧等

共和国及帝政早期的罗马作家在谈论“戏剧”时同样用的是fabula一词（如贺拉斯《诗艺》行190），而为探讨戏剧问题，专门强调悲剧或喜剧形式时，多会直接使用tragoedia[悲剧]和comoedia[喜剧]

例如，西塞罗在《论预言》提到了荷马史诗等传说中对灵魂预知能力的看法，又提及一部罗马悲剧（1.64-67），随后，他总结道，“我似乎提及了一些悲剧和传说故事”

可见，fabula虽可指各类戏剧形式，但含义要比tragoedia和comoedia宽泛得多

另一个常用语词ludi[戏剧演出]的起源更为悠久，在标准的希腊戏剧进入罗马文化之前，ludi就被用来指罗马的公共表演

公元前6世纪起，罗马人就已开始举行一年一度的大狂欢节（ludiromani），并在前364年开始加入各种表演活动

根据古希腊人的记述，吕底亚（Lydia）人迁居至意大利的埃特鲁利亚，也将自己的宗教戏剧带到了意大利，罗马人借用了埃特鲁利亚演戏的形式和名称，称之为ludi

瓦罗则认为该词起源于ludus[游戏、玩乐]

)早期罗马祭神节日中有马戏场赛会，可能受到居住在南意大利的希腊人的影响，这一节日上的罗马人除了进行体育竞技外，还会由“演员”登台演出，这类演出后来延续到罗马更多拜神节日上的“舞台戏”

公元前3世纪，罗马人在塔伦图姆与叙拉古接触到了希腊式剧场与阿提卡悲剧

塔伦图姆陷落后，一位希腊人沦为罗马李维家族的俘虏，后来被赐名李维乌斯，他就是罗马文学史上鼎鼎大名的李维乌斯·安德罗尼库斯

安德罗尼库斯将一些叙事诗、戏剧等古希腊经典译为拉丁文，他翻译并改编的一部喜剧在公元前240年的罗马大狂欢节上演

这便是古罗马舞台上最早的拉丁语戏剧，后来这一形式继续由奈维乌斯、恩尼乌斯、泰伦提乌斯和普劳图斯发扬光大

这类以希腊剧形式编演的喜剧被称作comoediapalliata或fabulapalliata，意为“披衫剧”

从语词和戏剧实践可以看出，罗马戏剧与希腊戏剧存在着重要的差别，正如布罗凯特所指出的，“希腊意义上的戏剧在罗马只占有很小一部分，因为罗马意义上的戏剧把各种各样的娱乐都包含在内”，从共和国到帝政时代，罗马戏剧都具有较强的功能性，当罗马人使用宽泛意义的“戏剧”和“剧场”时，所指的往往是希腊拟剧（mime）式的综合娱乐“表演”

（后文详述）总之，在词义和语用上，古罗马转写自希腊语的拉丁语“drama”有严格的外延限定，且有一定的文体（genre）限制，基本只在对古典诗文进行校勘评注，或刻意强调古代而非当时的戏剧时使用

而拉丁语中常用的fabula和ludi等词与古希腊剧场语境下的δρᾶμα存在一定的语义差别，更加具有“娱乐活动”的色彩

剧场与公共政治：拉丁语中的“theatrum”拉丁语中性名词theatrum从发音到基本含义都直接继承自希腊语的θέατρον

相较含义直接被罗马本土词汇覆盖和替代的drama一词，theatrum进入了常用的拉丁语

theatrum[剧场；戏剧表演场所]的基本含义与希腊文θέατρον无异

例如，西塞罗《致阿特提库斯书》中提到了罗马剧场里上演了一出反对庞培（Pompey）的戏剧：“人们的感受最大程度地表现在了剧场和表演之中”

再如老普林尼《自然史》中的记述：“庞培曾把一些著名奇迹的肖像放置在他所建立的剧场装饰之中”拉丁语中theatrum的含义不拘泥于演剧建筑，亦可指观看演出和比赛的露天场所，如维吉尔《埃涅阿斯纪》中描写埃涅阿斯父亲周年忌辰的比赛：“在山谷的中心，有一个环形看台”罗马作家笔下的theatrum一词也以转喻的方式指代剧场中的“观看者”，如西塞罗《反腓力辞》中所用的属格形式：“我请你回想一下，那天剧场的一致意见……”，又如《图斯库路姆论辩集》中的“对于德性而言，依旧没有比内心更重要的观众”

值得关注的是，罗马的剧场建筑不仅是观看表演和竞技的场所，更是观看“政治”的场所

《为色斯提乌斯辩护》中，西塞罗提到三种罗马人表达公共观点和意愿的场所：预备会、民众大会，以及“演出和角斗时的聚会”

罗马共和国时期，政治领袖可能走入公共剧场以鼓动平民，例如，在西塞罗笔下，格拉古这样的“公民之友”能够“在剧场中赢得掌声”，唤起民众的政治拥戴；前59年，反对前三头同盟的库里奥在剧场中受到了民众的热烈拥戴，而当凯撒进入时，掌声变得微弱

此外，一些剧作家会直接通过喜剧形式书写时政，而一些舞台演出也会通过赋予特定台词（多是悲剧）以特殊意义来影射时政人物

到了帝政时期，“尽管公众集会被废止，民众大会也不复存在，但民众仍然坚持在剧场和竞赛中表达对皇帝行为的赞同或反对”

基于这类公共政治生活的功能，theatrum还可以进一步泛指“公开”的含义，如昆体良（Quintilian）《雄辩术原理》卷一：“因为任何最好的老师都以拥有许多学生而自豪，并认为他自己值得公开拥有一位身份更尊贵的听众”

可以看出，拉丁语theatrum的语义发生了延伸，从专指“观剧场所”，到“公开表演/竞技的场所”，一直扩充到可以指涉任意“公开行动”的场所和状态

在西塞罗等作者笔下，具有“公开场所”意义的theatrum的政治意味变得更为强烈

无论是剧作家和演剧者直接通过戏剧本身表达政治意见，还是民众和政治领袖以剧场为政治活动的空间载体，剧场观众热烈的情绪都是罗马社会强有力的公共政治表达

总体而言，古希腊语drama的本意几乎没有进入拉丁语的日常语言，直至4世纪，少数罗马人才会使用该词指涉古代戏剧，并用其派生形式表达“戏剧化、夸张”的含义；theatrum则在拉丁语世界继续生根发展，词义与罗马文化紧密结合，并延伸出诸多契合罗马政治与世俗生活的用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