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00万日结工现状:年轻和健康是资本,中老年人是首批“淘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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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驹桥位于北京东南六环,再往外一点就是廊坊。

这片距离市中心20多公里的土地,桥北是繁华的亦庄经济开发区,桥南则是日结工人的聚集地。

在这里,最多的店面就是人力资源中介、殡葬用品店和各种网吧。

走在路上,随处可见小时工和日结工的招聘信息。

马驹桥的短期工们,正依附于大厂中剩下的零碎机会,在分拣、装卸、搬运、安保等工作中流转......

在这里每个人都是悬浮着的,他们的身体远离了家乡,精神也无法融入偌大的北京城。

今年年后,日结工资出现了明显的下降,以前当保安一天能挣180,现在降了50,130一天。

人力资源中介李玉超说:“一大批人带着发财梦涌入了马驹桥,又有一大批人梦碎后离开了,殡葬用品店今年也格外的忙,人都走喽”!

马驹桥究竟给人们带来了什么?近4000万日结工又该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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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4、5点钟,北京的天空已经亮了,马驹桥是这座城市最先热闹起来的地方。

李玉超在马驹桥做了好几年人力资源中介,每天的工作就是帮工厂招日结工,这天他像往常一样,一大早就到商业街寻人去了。

“今年开春以来,日结工资都降了50——100元不等,不好招人了”。

这里的中介竞争非常激烈,李玉超手下的资源大多是安检、分拣和保安之类的,去年的时候保安工作一天180,现在已经降到不到130了。

日结工的抱怨声很大,但至于为什么降价李玉超也解释不清。

自疫情放开以来,尤其是今年春节刚过,一大批人从四面八方涌入了马驹桥,他觉得是跟“人多活少”有关系。

走在路上,李玉超碰巧遇到一个老熟人:“怎么样,找到活了吗”?

中年妇女啧啧嘴说道:“没有,问了个快递分拣员,一天120一个小时才10块钱,谁干啊”!

不远处的桥下停满了大巴车,6点钟左右,前一日与中介签好合同的工人,裹紧棉衣、排起长队,开始在车轮边等待点名。

中介每喊一个名字,就有一个人上前领取一件工作马甲,穿上之后才能顺理成章的把自己塞到车座上。

没人关心此次目的地是哪里,今天要干什么样的活,大家都在狼吞虎咽的吃早饭,只要车一开,再回来就到晚上了。

在马驹桥,这样的现象已经成了常态,人群总是分两波,一波有合同可签、坐大巴去干活,一波只能在漫长的等待中寻找运气。

一般工厂早上7点开工,如果6点40之前还没有找到合适的,那么这一天就“泡汤”了。

刘双坐在大巴的窗户边上,35岁之前,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到六环外寻找一份日结工的活计。

他很早之前就听说过马驹桥,只是从未对这里产生过兴趣,直到2022年工作四处碰壁、挣不到钱,他才拉着行李箱来到了这里。

“各大公司拒绝我的理由都差不多,年龄偏大,没文凭,实在没办法了,就来干日结工了”。

第一次走进“劳务一条街”,刘双有些害怕。

眼前到处都是背着双肩包,拿着蛇皮袋,胡子拉碴的“老哥”,他们蹲在街上目中无神,谁也不说一句话。

身处其中,他也不敢上前搭话,只好学着“老哥”们的样子蹲在路旁,等着中介来“捞他”。

其实马驹桥的日结工是存在鄙视链的,最顶层是干装卸活的,有时一天能挣到三四百块。

其次是在工厂拧瓶盖的,只要能耐得住寂寞,穿着防护服坐在流水线上,一天也能挣个二百块钱。

最被人看不上的是保安,刘双说:“年轻人去干保安总是被人诟病,一天下来连二百都挣不到,个子矮的拿的更少”。

这次他被中介看上了,从大巴车上下来后,发现已经到了物流园,他的运气还不错,这次的工作是货物装卸。3个人负责一辆车,干12个小时,270块钱。

他原本心存侥幸,想着一个包裹无非才十几斤重,这份钱应该不难挣,谁知几个小时过去,他的手磨出了两个血泡,体力也跟不上了。

刘双站在货车旁大口喘着粗气,他想短暂的休息后再继续装卸,但身后却不时传来监工的谩骂声。

在这里,每个人都像机器,不到预设好的时间,谁也不能停下来。

“没办法,报名的有300多人,他们只要70个,竞争太大了,有活干已经不错了”。

现在工厂为了解决超工问题,设定了很多附加条件,起初是年龄、性别,到了最后连长相都有规定了。

刘双等人接不到活的时候,就找别的方式消遣。

网吧20块钱就能包夜,有时他们会买点小菜和酒去公园里畅饮一番,喝着喝着就醉了。

49岁的张立鹏说:“我以后走路不看红绿灯了,真希望有个车能撞我一下,给我点医药费”。

大家听后只是笑笑,也不管你说的是真话还是醉话。

张立鹏是从河北来的,他平时在马驹桥做快递分拣工,但从今年开始,分拣工不仅工资下降了,对年龄要求也“卡的特别死”:

“50岁以上,没有资格参与工作”。

而张立鹏今年49岁,他从未像现在一样有过中年焦虑。

马驹桥就是一个以体力为主导的地方,用人标准很简单,每个中介都会问你一句“今年多大了?”,健康和年轻,是这条街上的资本。

中老年人,则是第一批被淘汰的底层劳动者。

熟悉这里的老员工都知道,要伪装自己的年领,每隔一段时间尽量去理发店染染头发,有些中介见你不像50岁以上的,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干日结工也要身份证了。

中介会根据你的出生日期好好算一算你的年龄,低头看看照片,再抬头看看眼前的人。

“1974年的,49了,再干这一次别干了”,这是张立鹏听到最多的话。

他不服气,他说自己做了一辈子的体力活,为啥还比不上年轻人?

“我下过铁矿,装过爆破炸药,我用生命干活的时候,他们还没出生哩”!

“扛水泥知道吧,100斤一袋,我能一下子扛4袋背上6楼,有几个年轻人能吃这苦”?

在张立鹏眼中,这是多年劳作产生的肌肉记忆,当年他背着400斤重的水泥往6楼搬,身体被压得跟地面完全平行,他只要咬咬牙,根本不成问题。

然而现在劳动市场不看你的过往经历,只在乎你够不够年轻。力量和言辞这种东西,在年龄面前不值一提。

张立鹏来马驹桥工作前,在当地租了个“挂壁房”,一晚上20,他找的非常辛苦。

他本以为能在这座城市挣点钱回家,现在发现太异想天开了。

“挂壁房”就是一个5平方米左右的小房子,里面只能睡觉,勉强能坐下吃顿饭,空气中弥漫着奇怪的味道。

张立鹏曾找李玉超介绍过工作,李玉超说在马驹桥租房子的,几乎都集中在民房附近,昏暗的光线埋住了成排的出租屋,民房的一条走廊过道上,能容纳10人左右。

这里不缺房源,长租、短租、日租、大间、普通间,甚至卫生间房都有。

张立鹏说:“带客厅的大房子在马驹桥反而不好出租,因为客厅都是留给不愁生存的人住的,干日结工的人没有一个不愁生存的”。

他的隔壁住着个30岁出头的小伙子,已经半个月没有找到活了,虽然年龄不成问题,但他的一根手指头在干活时被压断了,裹上了一层纱布,中介说:

“你这手不行,没法干活”。

小伙子在“挂壁房”躺了段日子,不久前拖着蛇皮袋子回老家种地去了,张立鹏打算熬完这个夏天,等立秋他也回河北。

据统计,我过日结工大概有4000万人,他们将成为城市底层的“固态穷人”,其中最困难的,当数从工地上被迫退下来的老龄打工人。

60岁的朱明今年也混进了马驹桥,2019年上海、天津等地颁布了“清退令”,要求工地不再使用60岁以上的男性农民工,和50岁以上的女性农民工。

朱明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妻子在家里种地持家,两个儿子长大后,他用所有积蓄在城里付了两个房子的首付。

清退令颁布后,他失去了工作的机会,为了帮儿子还贷款,只好背井离乡来到马驹桥找日结工。

为了让自己看上去不到50岁,他每个月要去理发店染两次头发。为了能再省点钱,后来他自己学会了染头,两种颜色的染发膏一掺,就往头上摸。

每天早上4、5点,他混在人群中开始找工作,只要给钱,他就有使不完的劲儿。

然而没过多久,中介找人开始收身份证了,年龄成了他再也藏不住的“秘密”。

“以后的生活怎么办?儿子的房贷拿什么还?”

没了收入来源后,朱明买了张回家的车票:“怎么过都是过,回家种地总比没得挣好”。

其实清退令颁布的出发点是好的,要知道在建筑工地上,年龄太大是很危险的。

毕竟人到了一定岁数后,体力、精力和反应能力都会有所下降,所以政策的颁发是为了保护劳动者。

而且不是所有行业都受“清退令”的影响,只要身体比较健康,还是可以工作的,“清退令”只是针对建筑施工行业。

但很多工地上的老人失去工作后,都面临着养老的难题,他们明明即将退休,却为了生存不得不再次加入到“银发打工潮”。

和陷入老年困境的日结工不同,同样悬浮在马驹桥的,还有很多年轻人,只不过他们的眼中没有对这个社会的不安和恐惧。

3

马青青和徐尔从山西来,起初他们没想找日结工,他们在网上找了个工作,去北京一家工厂做流水线。

两人没上过高中,也没啥技术,只能做一些简单的工作。

可去了之后,他们才知道是外包公司,想干活可以,得先交390块钱。

他们咬了咬牙交了钱,还在附近租了个房子,干了3天后,才得知这家工厂经常拖欠工钱。

徐尔去找主管理论,对方以试用期为由将他们赶了出来。

听说马驹桥能挣钱后,他们带着发财梦一路颠簸来到了这里。

在等活儿的途中,他们结识了两个小伙伴,大家年龄相仿,没事就聚在一起嗦面。

路过一处核酸亭时,徐尔指着说:“你瞧这房子,跟咱租的差不多大”,说完之后大家哈哈大笑。

谁也不知道未来是怎样的,他们把马驹桥当做成年人生的一个起点,毕竟在这条街上他们才是主力军。

其中一个伙伴已经在马驹桥生活5年了,他说刚来这里的时候,素炒饼只要2块,肉的4块。

做一天工能玩好几天,以前做保安一个月能挣三四千块,在网吧25块钱能包一天,干完就去玩。

他喝了杯冰扎啤润了润嗓子,接着说道:

“夏天热,我就去桥下打铺盖,身上臭了就去潇洒,那会儿大众浴池洗澡一个人20,搓澡才5块,现在洗澡要45,搓澡都15了,刀削面15块钱一碗,肉丁都看不见”!

一阵寒暄之后,小伙子哭了:“谁不想家呢?这里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马桥大神们”未必不曾向往有稳定的工作和娶妻生子的样板人生,但他们够不着怎么办呢?

只能做日结工,在喝啤酒、吹牛、自嘲和等待中找到生活的希望......

这种另类的生活方式,是一种选择,或者可以说是别无选择。

有人仅凭印象就把他们跟“三和大神”挂钩,说他们“懒”,但能背井离乡来大城市找活的人,又能懒到哪里去呢?

《了不起的比尔盖茨》中有句话说得特别好:

“每当你想评价别人时,要记得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你这么好的条件”。

这个社会,应该对底层劳动者有所包容,每个人都会老去,但愿我们都能在一座城市里找到归属感。

不久前中介李玉强认识了49岁的张立鹏,他热心的为他介绍着工作,看来张立鹏在回老家之前,还能再赚点钱......

(文中人物名称均为化名,图片仅为参考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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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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