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在即，b站、豆瓣、小红书的许愿帖，QQ空间和朋友圈的“转运锦鲤”、“高分喷雾”，又重出江湖。

小红书上的“高分喷雾”（图源水印）

老师和家长也纷纷加入“玄学大军”，一根火腿肠两个鸡蛋的“高分餐”，穿旗袍（旗开得胜）举向日葵（一举高中），主打一个“心诚则灵”。

高考考场外穿旗袍、举向日葵的妈妈们（图源：中新网）

无论这些许愿和玄学是否真的有效，每年成百上千万的考生中，总有“黑马”脱颖而出，也有“天骄”泯然众人矣，还有常常被忽视的、失利的普通考生。

那些曾经发挥超常的“黑马”、发挥失常的“天骄”和失意的“普通人”，高考前后都经历了什么？如今都怎么样了？

我们采访了三位同学，并以“非虚构”的方式，讲述他们的真实经历。

01

从年级400名到全省前100，

再到“高考黑马后遗症”

林溪把明天的日程安排贴在了高考时间表旁边。那张5年前她给自己定下的高三时间表，还像新的一样，每天坐在书桌前抬头就能看见。

林溪高三时给自己制定的时间表

“算是一种，激励？”林溪也不知道自己把这张时间表保留至今的原因。“但是已经回不去了，没有当时的那种感觉了。”

回想起5年前的高考经历，林溪对自己的评价是“黑马”。平均成绩只有年级三四百名的她，高考考出了三年来最好的成绩：文科680分，年级前40，全省前100。

“黑马”远不止意味着幸运。“想要做黑马就要有做黑马的准备。”林溪笑着说。

高三前140天左右，林溪被班主任“骂醒”了。“有一天自习，她突然把我叫到教室外面，问我你的理想大学是哪个。我说北大，她说照你现在的状态根本不可能。”

阅人无数的班主任一眼就看穿了林溪身上的问题。“我告诉她我很焦虑，因为每天的学习任务根本就完不成，越攒越多，像滚雪球一样。”

“她告诉我：‘你现在焦虑是因为你没有真正的忙起来。如果你全身心投入到学习中去，就不会有时间白白焦虑。”

“不用去想没有完成的事情，只需要做好正在做的，把走过的每一个脚印都踩扎实。哪怕从一道题，一张卷子开始，尽你所能去做就好。’”

毕业典礼上，林溪为班主任献花

（图源：@河北衡水中学）

“我很感谢她，那次谈话像一盆及时的冷水，让我变得冷静且坚定。”回来后的林溪用了大半个晚自习梳理了自己一天可用的时间，连洗漱、吃饭、午休的时间都精确到分钟。制定完那张密密麻麻的时间表，她感觉心里踏实了很多。

有了明确的方向，剩下的就是超乎常人的努力。

林溪托父母买了一块紫色的电子手表，定好了每天早上5:10的闹钟，睁开眼就开始背诵文综。为了不吵醒室友，她把闹钟音量调到最低，并在前一天晚上把需要背的知识点写在小纸片上。

林溪高三时的电子手表。她称之为“功臣一号”

为了节省时间，食堂一楼不用排队的馄饨，林溪吃了三个多月。7分钟，足够她从二楼教室到食堂吃完再回到教室，外加打完水喝杯咖啡。中午宿舍门禁是12:45，她习惯自习到12:42，从教室跑到食堂打完饭再拎着跑回宿舍，一边看书一边吃。

从高三下学期开始，林溪放假没有回过家：“我会在校门口接过爸妈送来的东西，回宿舍洗个澡、去食堂吃点好的，然后就去教室自习到晚上十点。第二天六点多起床吃饭再去自习，直到同学们收假回来。”

只靠运气是远远不够的。在每一个时间点都做到极致，在每一个细节都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才有了这匹声名赫赫的“黑马”。

林溪6本地理改错本中的一页

出分后，周围人的夸奖无疑是让人开心的，甚至有一直仰望的实验班“大佬”，也来加了林溪的微信。“那种被人肯定、扬眉吐气的感觉真的很好。”

这种良好的感觉一直延续到林溪进入985 院校Top1的专业，大一期末成绩出分。“像是又被泼了一盆冷水，”林溪说。“大一上‘轻敌’了，大概因为高考成绩不错有点自得吧。”

林溪其实只在高分带来的骄傲里沉浸了一个学期，但在学习理念与学习模式的转化上，她用了两年多的时间。“从小到大被灌输的理念都是‘上了大学就轻松了’，但实际上越好的大学越卷，而且不是盲目卷，大家都‘卷之有道’。”

她还记得新生见面班会上，有同学直接说自己目标清北，考砸了才来的这里。“感觉高考‘爆种’把我抬到了一个原本不属于我的高度，同班同学都是各个省份的佼佼者，科研竞赛、社会实践、社团活动都做得风生水起，他们取得的成绩不是你靠拼命学就能赶上的。”

除此之外，“学习的内容是中学从未涉猎过的，大学与高中之间也没有衔接课程，跨越知识的鸿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再加上大学与高中的学习模式完全不同，很考验你自主学习的能力。”

林溪本科时部分读书笔记

也许是高考时冲刺得太猛了很难缓过劲来，林溪再也找不到当时那种干劲满满、学习即幸福的感觉了。“变得非常佛系，虽然跟着生物钟走，早起晚睡，天天泡在自习室，却没有什么动力，也很少真正学进去。”

她将这些都归为自命名的“高考黑马后遗症”：不适应本科水平，很难转变学习模式，惯性地靠时间表驱动，佛系没动力，学不进去。

直到大三保研无望，考研失利，林溪才后知后觉为没有好好规划大学生活而后悔。

她选择转向另一条赛道：在父母的支持下，她准备并通过了雅思考试和日语考试，同时找中介指导写作文书，之后立刻申请了香港和日本的研究生项目。在拿到香港大学和东京大学的offer之后，她才松了一口气。

“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它会在不知道哪里给你成百上千倍的回报。”经历过留学申请后，林溪更清楚了本科院校的重要性，同时也在暗自庆幸：如果没有高考那段玩命的日子，她不会考出那样耀眼的成绩，更不会有靠过硬的本科院校背景去深造的机会。

“我想对所有的‘黑马’说，你的付出值得被肯定，但请不要止步于此。”

02

从“准状元”到省400名：

“天骄”的归零与自救

和林溪截然不同，陈澈曾是他所在高中的天之骄子。因为连续三年霸榜年级第一，几乎无人不知“澈神”的大名。

高三下学期，火箭班的四模总结会后，校长和年级主任叫住了陈澈和文科的年级第一，询问他们有没有遇到什么问题，表达了对他们的期望。不只是学校领导，在高考前，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陈澈会是省理科状元，除了他自己。

“本来是相信的。但是父母、老师、同学，太多人的信任压到你身上，就会开始不自信。”

就像被赶上了黑夜里耸立的吊塔，四周都是灼灼的目光，无论望向哪个方向都感到惴惴不安。

临近高考的那段时间，陈澈时常会从梦中惊醒。“就会想‘如果不是省状元怎么办’，后来就变成了‘如果没考好怎么办’，感觉整个人要被撕裂了。”

在老师和同学们眼里，他还是那个云淡风轻的澈神。但只有他知道，泰然自若的表面下，曾经的自信因为不堪重负，早已出现了裂痕。

陈澈不是没有想办法弥补。他尝试把自己丢进题海里，可在被题难住之前，焦躁已经率先淹没了他。

他去找班主任谈心，或者说是“求救”，班主任宽慰这位“准状元”不要有太大压力：“只要正常发挥，就算不是状元，清北也是没问题的。”

可没有人告诉他，如果没有“正常发挥”，他会面对怎样的未来。一直立于山巅的神从来没见过悬崖下是怎样的，他不敢去想未知条件下的后果，可这正是让他心神不定甚至恐惧的源头。

高考倒计时一百天，班主任写给陈澈的寄语

自我怀疑可以轻而易举地摧毁一个人。陈澈对高考前那段时间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只隐约记得被戳断的笔芯尖，被划得乱七八糟的草稿纸，因为一个字不满意而被撕到单薄的笔记本，以及无规律的头晕和失眠。

高考最后一门结束后，他一路回应着老师和同学的问候，微笑到僵硬。在校门口偷偷长抒的一口气似乎让他轻松了一些，又似乎根本没有。

等待出分的日子是在平静下暗流涌动的。尽管父母都默契地选择闭口不谈，只鼓励陈澈游玩放松，但他很清楚他们对自己的期待。脱离备考的窒息久了，陈澈的心里也慢慢活泛出希冀来：“万一就是我呢？乾坤未定，一切皆有可能嘛。”

出分那天，他比看到分数的那一刻更早地知道了自己的失败，但当真真切切看到“681”的数字时，还是感到一阵眩晕：这在他的省份，已经排到了四五百名。

他望向书柜，连续三次考进年级前三才可以得到一座的水晶奖杯，他轻而易举地拥有两排。而那些曾经让他引以为傲的荣耀，现在看只觉得刺眼。“像个笑话一样。”陈澈慢慢收敛了笑容：“或者说像一场梦，不真实，还易碎。”

陈澈高中获得的部分证书奖状奖品

“考了三年的年级第一又怎么样呢？大家只会记得高考的‘那一锤子’。”出分之后，陈澈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愿意出门社交，他害怕见到熟人探询的目光，害怕别人议论“虎落平阳，拔毛凤凰”。甚至面对父母的安慰，陈澈都能听出其中若有若无的失望。

别人的叹息只有轻飘飘的一声，陈澈加给自己的负担却有千钧重。

因为高中三年优异的成绩，陈澈凭借自主招生60分的降分，依旧如愿去了清华大学的生命科学学院。直到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陈澈才稍微松了一口气，同时下定决心要让一切“归零”：他要伏身在一个新的起点，全力以赴自己的大学新生活。

清华大学现代生命科学实验教学中心

（图源：清华大学生命科学学院官网）

金子不会因一次蒙尘而被埋没。陈澈很珍惜能在梦校就读的机会，他身上还有一次高考无法抹去的、优等生的“血统”：

极强的领悟能力、高效的学习习惯、谦逊好学的品格和精益求精的完美主义。即使在卷之又卷的清华，他还是那个每天要睡够十个小时但拿了四年国家奖学金的“澈神”。

在课程学习之余，他还加入了国学社和吉他协会，主持了国家级科研课题并顺利结项，以一作身份在核心期刊上发表了三篇论文，并组织了创业竞赛和支教活动。

大四时，陈澈凭借专业第一的成绩本校直博，开始在北京协和医院实习；毕业时，他被评为清华大学和北京市的优秀毕业生。

在一次次的自我成就中，探询的目光、纷扰的流言和自己臆想出来的压力都已不足为惧，曾经的意气只需得到一次想要的结果就会被彻底唤醒。

时至今日，在经历了一次风暴低潮之后，陈澈的自信和傲气依然在泰然自若地生长。

“一束光，可能会摔碎，但仍旧光芒四射。”

陈澈的朋友圈封面，清华大学二校门

（图源：视觉中国）

03

从双非一本到保研985：

“命运予我痛苦，我报之以珍珠”

每年一千多万名高考生，“黑马”和“天骄”都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大部分都是没有什么惊艳事迹的普通人，而颜枫就是其中一位失意的普通人。

杨树曾经说过：“所有人在高考后都觉得自己发挥失常。”颜枫深以为然。只不过有人只是挂在嘴边，有些人则被刺痛在心里。

时隔6年，颜枫不太想回忆高考前的日子了。高考结束后的每一天对他来说都是一种煎熬。看到分数的那一刻，颜枫感觉到自己沸腾的血液，从头顶的发根开始，一寸一寸地凉了下去。

“当你发现自己原来看不起的学校都变得遥不可及，只能选一些从未听说过的学校时，那种天塌了的感觉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感同身受。”

他觉得自己像一只蚌，在黑暗里喘息了很久，终于窥见了一丝天光，却被塞进了一粒锋利的砂砾，折磨得他鲜血淋漓。

颜枫选择了一种最懦弱的方式来面对——逃避。那段时间，他抵触所有和志愿填报相关的事情，每天把自己锁在屋子里，被懊悔与难过吞噬。

他很清楚，有因必有果，高考失利就是他几百个日日夜夜里时有松懈的后果。那些本可以牢牢握在手里的分数，就在他一次次侥幸的念头间溜走了。

被一所双非一本院校录取后，颜枫一度以为自己的未来已经看到头了：在不知名的学校里学着不喜欢的专业，拿着中规中矩的成绩，从事不喜欢的工作。

暑假回高中时，老师鼓励他们做经验分享，看着同学们自信地走上讲台，“我是清华/北大/人大的XX”，他麻木的内心又一次被硌痛了，不甘和胜负欲开始蔓延疯长开来。

颜枫回母校时拍下的宣传墙

翻身仗从剩下一半的暑假开始。颜枫给自己定下了每天的计划：泡在图书馆里啃四级单词和C++。尽管对计算机零基础的他来说，很多概念都很头疼，但他买来了vs2016、C++ prime plus，搜集了B站上的课程，跟着慢慢自学。

暑假的经历锻炼出了颜枫在大学阶段最需要的自学能力。大一开学，他是班上唯一懂编程的人；大一下英语四级608分；大一升大二的暑假背完GRE单词；

大二上国庆假期自学并做出第一个Java程序；大三托福109分，GMAT704分；大四以综测第三的成绩保研到985院校重点实验室，并进入网易实习。

颜枫收到的网易游戏公司录用通知

“比较遗憾的是，高考的失利让我失去了热爱的能力。”说到这里，颜枫很无奈。

大学生活远比高中丰富多彩，颜枫完全可以开两局游戏，去校外逛逛，参加感兴趣的社团。可这些在高中求而不得的事情，现在在他眼里变得索然无味。

哪怕他已经在图书馆待了一个星期，他宁愿顶着一团浆糊的脑子效率极低地看一晚上书，也不愿去宿舍楼下散散心。假期回家和朋友聚会时，他会带着托福单词书坐在聊天的朋友中间，一边听一边背单词。

高考的失利让他惧怕任何形式的“放松”，并习惯了“永远在忙”的病态心理。任何没有干“正事”的瞬间，都会让他充满负罪感和无措感。他的“卷”不是出于兴趣，而是一种畸形的惯性。

尽管时至今日，颜枫还在寻找破解的方法，努力维持克服与延续之间的平衡。但想起那个充实的暑假，想起四年泡在图书馆的日子，他内心还是有些小庆幸和小骄傲的。

“有野心有执行力还心有不甘的人，在哪里都不会平庸。”

所有人都希望自己足够幸运，事实上，幸运儿付出了异于常人数倍的努力所以才幸运。但这份幸运是暂时的、相对的，如果一味沉溺其中，不仅会失去引以为傲的成绩，还会被幸运蒙蔽、反噬；

而不幸的人如果没有被一次挫折打倒，他的习惯与能力会让他置身苦中而受益回甘，他的骄傲与不甘会努力在伤口处成长、开花、结果。

当今时代，高考越来越不至于“一锤定音”：出国留学、专升本、考研考博……考生面临的选择更多，可能性更多，相应的考验也会更多。

路遥在《平凡的世界》里说过：“人生啊，是这样不可预测，没有永恒的痛苦，也没有永恒的幸福……只有选定了目标并在奋斗中感到自己的努力没有虚掷，这样的生活才是充实的，精神也会永远年轻。”

高考是一场重要的考试，但也只是一场重要的考试而已。比起一纸已经定型的成绩，未来如何定义与要求自己更为重要。

无论你是脱颖而出的“黑马”，还是跌落神坛的“天骄”，亦或是千千万万名普通考生中的一个，都不必因一次得意而骄倨，为一时失意而颓靡。

请记得：

“未来的路还有很长，新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2023高考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