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青青渡水人

●顾襄

二月底趁着公事,晨起去了一趟龙华烈士陵园。

在入口处抱了一捧花束,黄白二色的菊花,配浅色扶郎花、满天星,一小捆用玻璃纸扎了结包住,算是朴素的祭物。沿路穿过樟树林,那群樟树极高大,冠叶几乎蔽住日光,带着森凛之气,而等步入小径,身上便暖融起来,路边的泡桐和木棉笔直站着,花叶殷殷。

天气着实明艳,阳光的热和春风的寒互相中和,并不炽烈。而在这朗润春光中,陵园的庄重肃穆也消减一些,多了几分平和、从容,我只是抱着花束安静走在其中,都觉得内心逐渐静定。那日正好碰上园林工匠修剪植被,黄杨球和松树被剪下的枝干一车车运走,越往里走,越觉得视野开阔。到碑林的入口,看见杨柳正抽条萌发,另一侧,工匠们也脱了外衣在裸露的土壤上劳作,他们讨论种植安排的想法,一日的薪酬,家中儿女的成绩,烟火柴米,俱在其中。

进入碑林,上两层台阶,左转,路边第二块墓碑,就是陈延年烈士的衣冠冢。说是衣冠冢,其实也不算,那块红棕色大理石下是完全空的。他白发苍苍的侄女在讲述家族史时提到过,两位牺牲于龙华的伯父没有任何东西留下,一并遗骨遗物都无处可寻,那墓碑只是一个纪念。碑上小小的框里是烈士永远年轻的照片,凝固在一个世纪之前的风起云涌中。

我把花放在墓碑前。已有许多花束放在地上,按照枯萎的程度推算,时间长短不一,玻璃纸都带着前夜的露水,望去薄雾蒙蒙。花下还压着许多信件,一行行稚嫩的笔记,讲述自己的心路历程,以及希望传承英烈信念的决心。我没有什么雄心壮志对英烈吐露,只是在彼时彼刻,于英烈墓前安静感受春日风物,感受天然树植的委顿和萌生,以及人的生与死。那纯净气息的环绕,如同一个暖热静谧的拥怀。

陵园是一种矛盾的存在,于生奠死、以死向生。有些长眠地下的烈士们甚至无法辨认具体的名姓,以无名合葬墓仅表追怀。而地上葱郁的植被,设计精妙的景观建筑,平整大道,幽深小径,都充满另一种截然相反的气质;当附近住户或外来游客漫步于此,交织的人群便赋予墓地活的气息,即便往者斑斑,但生者依旧欣欣向荣,在此地簇生出强大鲜活的生命力。

站在墓前,闭着眼,什么都不想,只是沐浴春光。听匠人们用各种方言对谈,游人低语,孩童咿呀,还有雀鸟交鸣,而我内心,是暌违甚久的安宁。

死无可改,生犹所追。陵园彼处永眠的人,在另一个维度里、以他留存的事迹和精神力量长久影响着我。那种意念隔绝生死、跨越时空,即便在乱流纷错的历史长河里,也容留那么多的书与故事供我寻觅,以期不断增长新的精神力。上次我去陵园,但看见碑林中陈列的一张张黑白照,仍然被生与死的命题强烈震撼。至今快两年过去,煎熬过太多病痛的折磨,甚至濒临过精神的死境,带着更多疮孔再来到这片土地时,心却是平静的——我活着的时代,也是地下往者从未见过的盛世。要以怎样的面目存活于他为之奉献一切的世纪,我想,总不能是矫揉的自怜自艾。

去年年底病愈回家,我在散文里写到王维送别好友綦毋潜的一句诗,“天命无怨色,人生有素风。”病中读王维,也有别样的抚愈。此刻清明将至,想到他在某年寒食写下的另外一句,“落花寂寂啼山鸟,杨柳青青渡水人。”景致清浅而蕴意不尽,以暮春风物映衬感伤之情,伤而无怨。想到那陵园中初萌的杨柳,轻暖的光,逐渐愈合的伤口,同样都哺以我新生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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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30

标签:杨柳   樟树   衣冠冢   玻璃纸   英烈   碑林   花束   陵园   墓碑   烈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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