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闲下来的母亲

母亲学会刷小视频了。第一次在视频号上看到她的点赞信息时，我很惊喜，母亲终于又多掌握一项智能手机功能了，操劳一辈子的她，终于有了娱乐放松的方式。但我没有告诉母亲，只是从那天起便一直默默关注着。眼看着她从很多天才有一个点赞，到后来几乎每天都有，可能因为越来越熟练，也终于不那么忙了。刷小视频点赞的时间肯定是母亲的闲暇时间，她有一个孙子一个孙女要带，在小孙女上幼儿园之前，她每天都很忙。

每一个母亲点过赞的小视频，我都要点开看一遍，看看母亲在关注什么，赞许什么，什么样的小视频能打动她。那些视频多半是有关孩子、孝道和农村的，跟母亲的生活内容贴近。母亲初中毕业，跟同龄人比，她的文化水平属于中等，念书的时候学习成绩也是中等。她不是职业女性，刚满20岁就结婚了，在24岁时就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但母亲也不是纯粹的家庭妇女，她一边忙于抚育我们姐弟仨，一边忙于和父亲同进同出做工，她没有亲近书本的时间，也没有什么娱乐爱好。

偶尔有闲着的日子，她便会一边哼着歌儿一边给我们姐弟做一顿颇费工夫的美食。记忆中这样的美食有蒸糯米肉丸，有油炸麻圆儿，有猪肚八宝饭，有甜酒酿鸡蛋，有红糖糯米粑粑……在童年的我看来，母亲就只是母亲，跟年轻、美丽、优雅这样的词汇没什么关系。但穿过二十多年的岁月回头看，那时母亲才三十多岁，喜欢梳高马尾，喜欢穿百褶裙，喜欢哼着歌儿，她以这样的形象在灶台前愉快地忙活的身影，分明是美丽又优雅的。

中学时，我开始住校，继而去远方上大学，最后又在远方安家，难得回故乡一趟。从此，再也没见过母亲以挺拔的身姿，梳马尾、着裙装、哼着歌为我们姐弟做美食了。一次陪母亲去逛菜市场，听摊主称母亲为“您老人家”，我第一次听人这么称呼母亲，心里凛然一惊，脸上却不动声色。偷偷观察母亲，她脸上毫无波澜，显然早已习惯别人这么称呼她。之后一路上，我趁着母亲挑拣食材和讨价还价的时候，或者我走在她身后的时候，时不时偷偷打量她，深深凝望她。母亲真的已经老了，岁月在她脸庞上刻的印痕一笔重似一笔，在她肩上压的担子一天重似一天。她微胖的身形缩小了一些，佝偻了一些，她眼睛里的光泽不再那么清亮，眼角的鱼尾纹很是密集，她两鬓斑白，头发稀疏，曾经一丝不苟的高马尾换成了随意扎起的低马尾。母亲真的老了。

这几年，母亲的孙儿孙女渐渐长大，她终于不用那么操劳了，难得地松弛下来。每一天，母亲去村子里串个门，去菜市场逛一逛，去园子里忙活一下，或者和孙儿孙女笑闹一阵，不算忙碌，也不孤单。间或怀着美丽的心情，母亲会哼着歌儿给孙儿孙女做一顿费工夫的美食，像给小时候的我们姐弟做美食一样。偶尔和自己独处时，母亲在温暖火炉前或夏日暖阳下静坐，刷刷小视频，心里应该是惬意的吧。

母亲老了，时光慢了，闲适安稳，岁月静好。

（作者系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吉林省散文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