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九条命-出国是我人生中的第二次机会

文章摘自《我的九条命》张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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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加拿大“打黑工”

那回出国,是我人生中的第二次机会,要改变全家人 的生活。根本没有“玩儿”的概念,只有使命。忘不了父母眼巴巴看着我上飞机那一幕,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 见到儿子。

大学毕业后,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北京市二商局,一个普通的办公室文员。 干了一段时间,又调到“五建”公司实验室做财务工作。将近十年的时间,上班下班,结婚生子,走在每个二十多岁的姑娘该走的正常轨道上,但总觉得生活并不如愿。 首先,一家人的经济状况仍然不好,年迈的母亲要看病,年幼的孩子要吃要穿,要上学,心头总被一个“钱”字压着。其次,可能是我骨子里的东西,永远不甘心让日子这么稀里糊涂过下去,不甘心让自己随着大流一事无成,总对外面的世界有种莫名的向往。 这时,一个机会来到我的面前。 我有一个从未谋面的舅舅,很早就移民到加拿大。

原本多年没有联系,直到1988 年,他和舅妈回国探亲,我们才第一次见了面。那时,舅舅舅妈见我一个人独自持家,做饭洗衣无所不能,把老人孩子照顾得妥妥帖帖,时时刻刻感慨: “小兰太能干了!” 舅妈回加拿大后,马上要做一个胆结石的手术,于是舅舅临走时动了个念头, 想帮我办个探亲签证,过去跟他们生活几个月,照顾舅妈。 那时小菲才八岁,正是需要母亲的时候,可我犹豫再三,还是答应了。那个年代,有几个人出过国?谁不想出国?比起国内一成不变的日子,加拿大对我太有吸引力了!况且我也想为孩子谋个更好的未来。 那年夏天,我一个人去加拿大使馆门口排队,办理签证。为了给老外留个好印象,我穿了一条自己做的“布拉吉”,编两条长辫子,还系了两个蝴蝶结,总之,让自己看上去大方得体吧。

记得签证官是个大胡子,我向他出示舅妈的住院证明,告诉他我要去探亲。 大概是看我一脸诚实可信的样子,父母孩子都在国内,自己又有独立的经济来源, 大胡子只问了我几个很简单的问题,就予以放行了。要知道当时的加拿大签证并 不好拿,我的幸运让其他那些排队的人们羡慕不已。 临行前,我带小菲去当时的出国人员服务部——就是今天的友谊商店,想买 一点东西。我骑一辆大自行车,他骑一辆小自行车,一路上都在跟我说话。他知道妈妈要走,心里舍不得,又不敢流露出来。

记得那家商店里卖一件黑色水貂大衣,人民币 40000 元,简直像天文数字,0多得数不过来。小菲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对我说:“妈,等长大挣了钱,我买给你穿!” 我心里一阵暖流涌起,搂着他。 多懂事多仁义的孩子!我想,为了儿子,多少苦我也咽得下去! 多年后,小菲在巴黎上大学,我第一次去巴黎看他时,他用攒下的钱给我买 了一块卡地亚手表。这块表我至今戴着,已经十余年了。 上飞机那天,全家欢送,前前后后各种车,凑了一个大车队。家人朋友凑了600 美金给我当生活费,再有一些简单的衣物和必需品,以及小菲的照片,就是全部家当了。

姥姥、姥爷、父亲、母亲、继父、公公、婆婆、大姑子、小姑子…… 老老少少都眼巴巴地望着我,盼着“有本事的小兰”出去以后能改变全家人的生活。毫不夸张地说,那一刻,我一个人背负了几代人的希望。 小菲夹在一群大人中间,在安检口冲我挥着小手,一滴眼泪也没掉。可是后来我才知道,他从机场回家就大病一场,之后就每天坐在门口等我,每天问大人: “妈妈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到底什么时候回来?说实话,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只知道,护照上的签证有效期只有三个月,而我绝不可能三个月就回来。 我只知道,我不是为了玩儿,也不是为了开眼界,我是带着使命去的。这是我第 二次改变家族命运的机会,必须牢牢抓住! 我来到了多伦多,先在舅舅舅妈家落脚。

老两口住在一栋老年公寓里。他们有五个子女,其中四个在加拿大:大表姐小梅、二表姐小春、三表姐小琴、大表哥小秋。西方文化讲究独立,四个孩子都有自己的房子,没和老人一起生活,但周末常来看他们。 我的到来,给舅舅舅妈家增添了几分热闹,几分活力。异国他乡,初来乍到, 能有个衣食无忧的落脚之处,对我也是极为幸运的事。然而这并非长久之计。 我时刻提醒自己:你只有三个月!三个月内,必须找到独自立足的办法。 舅妈做完手术,处在恢复期,其实生活基本可以自理,只是家务活儿需要人帮忙打理。我手脚很麻利,一会儿就把家务干完了,剩下的时间就翻报纸,试图在外面找份工作,赚点零花钱。

一天,我看舅妈身体恢复得不错,能外出走动了,便提议由我做东,请舅舅 和舅妈在当地最好的粤菜馆吃顿饭,以表示对他们的感激。两位老人愉快地答应 了。记得那顿饭足足花了 200 加元,对我可不是个小数目,可我心甘情愿。 更何况,那天还有一个意外的收获。在那家餐馆,竟然遇见我爸当年的一位老同事,也曾经是清华教授,现在在这里卖烧麦。 他见了我大感意外:“这不是小兰吗?” 我也立即起身,与他叙了会儿旧,便认真向他请教:“您这份工作是怎么找到的?每天有多少收入?” 今天或许都很难想象,一位多年未见的长辈,在异国他乡偶遇,怎么能三句话就谈到赚钱的事?可当年,我日日夜夜心里想的就是赚钱。为了独立生存下去, 什么礼貌、面子、矜持都顾不得了。

这位叔叔也颇肯帮忙,简单跟我说了说自己的来龙去脉,又答应也给我介绍一份工作。但他紧接着叮嘱了一句:“你在这儿打工,没有合法身份,只能算黑工。别人一小时五块钱的活儿,你四块钱也得干。”我连忙点头称是。 晚上,我坐在舅妈床前,非常诚恳地对她说:“舅妈,我白天想出去工作, 最多六个小时,晚上再回来帮您做饭、打扫屋子。” 舅妈知道,我这次来加拿大,不仅仅是为了照顾她,也想有机会让自己家人过上好日子,便爽快地同意了。 爸爸那位老同事给我介绍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唐人街一家餐馆的后厨帮工, 每天三个小时。打黑工嘛,当然不能抛头露面,而且收入也比别人低,否则根本没机会。 好在我力气大,刀工好,又肯吃苦,粗活细活都能招呼。一天能切六筐土豆丝。

每天早上 9 点,送货的冷冻车一到,我一个人从车上搬18片大牛排下来, 一片就几十斤。餐馆老板挺喜欢我。这份工作成了我的立足之本。 很快,我又找到了第二份、第三份工作。工资都是当日现结。渐渐地,我在外工作的时间增加到每天十小时。最忙碌的时候,我一天要打六份工。 随着舅妈的身体逐渐复原,家务活儿也能自己干了,我又跟她商量:“有人介绍我认识了一位马太太,台湾人,想让我住在她家,每月给我开600块钱。” 这位马太太很有钱,在多伦多富人区经营连锁超市,家里有两位老人需要照顾。

工作其实也很简单:每天早上给她父亲熬麦片粥;她婆婆患有癌症,身上挂着个尿袋,也需要早晨更换清理;外加打扫整栋房子的卫生。这些事都做完,我就可以出去工作了。在不影响白天收入的前提下,每月又能多赚 600 块钱。而且, 尽管她给我安排的房间在地下室,但有独立的卫生间和淋浴间,干净整洁,比起国内的很多单元房,条件都要好得多。就这样,我离开了舅妈家,开始自力更生,但我从来没有忘记两位老人的恩 情。后来,我在晚辈当中是条件最好的,经常在生活上接济她,哄她开心。

多伦多的秋天最美,大片大片的枫叶,在风中飘落。出国后第一次落泪,也是在那里的第一个秋天。我穿着一件黄色的风衣,走在公园里,眼前的景象像电 影里的画面一样美,心里却是满怀凄切。 我想,我第一次深刻地体会到对祖国的热爱,对故土的留恋,就是那个秋日。 我甚至在头脑里假想,如果此刻遇见一个过去的朋友,不,哪怕是敌人,我也会冲上去紧紧地拥抱他! 所谓的民族自豪感,在国内生活的时候是感受不到的。只有身在异乡,才能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是个中国人,中国才是我的家。 每天早上,在厨房里给老爷子熬粥,透过窗口看到远处的飞机一架架地起落, 我总是随之神思恍惚,在心里祈求着:早一天,再早一天,让飞机带我回家吧。 记得有一天,我正在马太太家打扫卫生,听到电视里传来的消息:中国申办1990 年亚运会成功!我愣了几秒,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热血涌上头顶。我“啪”地丢开手里的吸尘器,冲进地下室的淋浴间,把水开到最大,连衣服都没脱,站在喷头下从头冲 到脚,号啕大哭。

积聚了太久的思乡之情,在那一瞬间爆发了。 工作的辛苦、一个人的孤独、背井离乡的压抑,对我来说,都可以克服,难以克服的是对儿子的思念。 我将小菲的照片摆在床头,可是不敢看,一看心里就像刀割一样疼,总想着 在机场送我那天,他不断挥舞的小手和欲言又止的表情,想着他在友谊商店对我 说:“妈,这件衣服我长大了买给你穿。” 然而,那时跟孩子通个电话都很困难。我得先写航空信回家,约定半个月后 的某一天打电话。接电话得去北京西单电报大楼。电报大楼晚上 9 点关门,我们就约在北京时间晚上 8 点(加拿大时间早上 8 点)。

家人收到我的信,等到约定的日期,带小菲去西单电报大楼等着。我在这边找一个能打国际长途的电话拨过 去,三转两转,才能听到他的声音。 有一个周末,大表姐小梅对我说:“你来了这么久,一直在工作,都没有出去玩过。”于是,她带着我和她的三个孩子,去了当地的“嘉年华”。 什么叫“嘉年华”?我也是去了以后才大开眼界。相当于国内的游乐园,又远比国内的游乐园丰富。除了各种游乐设施,还有热闹的歌舞表演、装扮得奇奇怪怪的卡通人偶,随处都是稀奇的美食,看得我眼花缭乱。孩子们最喜欢玩儿的项目,国内叫“激流勇进”,坐在一条船上慢慢爬上高 处,“嗖”地一下冲下来,溅起好几米高的水花。

我们玩了一次又一次,和着满 身满脸的水花,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这么好的地方,小菲要是来了,该多高兴啊!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呢? 可是流泪还不敢让表姐看见,怕扫了大家的兴。 小梅表姐一家在当地算得上中产阶级。她在IBM 工作,她丈夫在波音公司, 都是大企业,一家人住在一栋别墅里。看上去很不错,可我感觉他们过得也并不 开心,和我一样,背负着很大的生活压力,整天愁眉不展。每月最提心吊胆的一 天,就是收到账单的日子。要还房贷、车贷,应付各种日常开销,还要供三个孩子上学。 下班回家,料理完家务,小梅表姐就抱着电话,和当地的华人朋友煲电话粥。 周末呢,夫妇俩就凑在灯下,翻看成摞的商场和超市 Coupon(优惠券),看哪个用得上,小心翼翼剪下来,省点儿是点儿。

我还在当地的一个华人聚会上,意外地遇见了在湖北念初中时最喜欢的董清平老师。从那个中国南方的偏远小镇,到万里之外的多伦多,我都不敢相信缘分能制造出如此的巧合。 董老师在一户外国人家里做家政,照看两个小孩。一别近二十年,尽管见到我喜出望外,但她的身上早已没有了当年的漂亮、活力和热情。她和另外几个做家政的中国人各带一个饭盒,里面装着自己做的菜,凑在一起,就是一顿聚餐。 相互聊聊家里的事儿,雇主的事儿。我问自己:这就是移居海外的华人的生活和命运吗? 此外,我还认识了几位男高音歌唱家。在国内,他们是鼎鼎有名的歌唱家, 在多伦多,他们只是椅子厂的普通工人。几个人辞去国内的工作,在这里合租一 套房子,每天带着午饭上班下班,被繁重的劳动折磨得疲惫不堪。

我听到他们相互传授经验:想在工作时间偷空休息,唯一的办法就是假装闹肚子,多去几趟卫 生间,这样就可以坐在马桶上打 5 分钟盹儿。 其实他们也很无奈和不甘,在国内,以他们的身份、地位,生活可以过得比这里优越得多。但既然出了国,再一无所获地回去,又实在没面子。所以,大多数人只能用“言论自由”这类理由来自我安慰。 每一点见闻,每一件小事,都让我不得不思考:如果我也在这里扎下根来, 甚至有一天有能力把小菲带来,在这里念书,是不是生活也不过如此?打工、煲 电话粥、剪优惠券、带着饭盒聚餐、坐在马桶上打盹儿……这是我想要的人生吗? 那时,我暗暗下定决心:再努把力,只要存够 2 万美元,就立刻回国创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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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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