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刘彊被废为东海王之后，看光武帝刘秀如何防范刘彊谋反

衣赐履按：之前我们讲过，刘秀废掉皇后郭圣通之后，对郭后的儿子、太子刘彊（通“强”）而言，“太子”就是一个高危岗位了。于是，刘彊不断要求辞职，但刘秀一直不准。直到两年后，刘秀才废刘彊为东海王。那么，刘彊已经成了诸侯王了，刘秀对他放心吗？回答是否定的。不放心啊！还得找人盯着诶。这个人，叫杜林。

杜林字伯山，扶风郡茂陵（陕西省兴平市东北）人。老爹是杜邺，在汉成帝刘骜、哀帝刘欣时，做凉州（甘肃省）刺史。杜林从小就爱泡图书馆，他家就是一小型图书馆，他表舅张竦家更是大型图书馆。张竦是著名的画眉京兆张敞的孙子，他的姑姑是杜林的奶奶。张竦极富文采，学富十几车，走笔龙蛇，曾代笔给王莽写过马屁文章，拍得王莽云里雾里放光彩（详见拙文《方法派男演员王莽官至宰衡、加封九锡》）。杜林跟着张竦学习，博学多闻，当时被称为通儒。

【肯定不是这个杜林，呵呵】

衣赐履说：所谓通儒，是指既能读圣贤书，又能按圣贤之道行事之儒。而那些只能掉书袋，背书呱呱叫，啥也干不了的儒生，则被视为俗儒。

杜林最初在郡里当个小干部，王莽败亡后，盗贼蜂起，杜林和弟弟杜成等人逃往河西（甘肃省中西部）避难。河西隗嚣正在招兵买马，早就听说过杜林的大名，于是热情接待，并任命杜林为持书平（我估计“持书平”是一个掌管图书、文件资料的岗位）。没多久，杜林说自己有病，辞职了，还把隗嚣给的工资福利什么的都退回去了。隗嚣很不爽，表示你要嫌官儿小，我给你换岗位涨工资还不行吗？杜林回复说我病得快死了，啥也干不了，把个隗嚣气得肝儿疼。隗嚣心里虽然不爽，但还是想优待杜林，就下令说：

杜伯山（杜林）是高人，是那种天子不能使之为臣，诸侯不配与其交友的高人，过去，有伯夷、叔齐耻食周粟，现在也有杜伯山这样的高义之士，暂且以他为师友，遵照他的志向气节行事好了。

杜林就这么被隗嚣扣住了，一呆就是好些年。

公元30年，弟弟杜成去世，杜林向隗嚣请假，说要把弟弟葬回老家，隗嚣没有理由反对，只好把杜林放了。放走杜林之后，隗嚣又后悔了，于是派刺客杨贤追杀杜林。这个杨贤果然很“贤”，他追上杜林之后，看着杜林亲自推着小车，车上放着弟弟的灵柩，实在下不去手，感叹说，当今之世，谁能行义？老杜就是个义士啊！我虽是小人，但怎么忍心杀害他呢！感叹完之后，杨贤也不回隗嚣那里了，掉头自己逃了。

【杜林之义，刺客不忍杀之】

衣赐履说：我估计，与杜林同行的一定还有仆从之类的下人，本不劳杜林亲自推车，所以杨贤才有“老杜是义士”的感慨。

刘秀听说杜林已回到三辅（大长安地区），就征拜他为侍御史（执法监察官），接见他，问他经书故旧及西州（隗嚣地盘）情况，相谈甚欢，赏车赏马赏衣被。由是，百官对其敬畏，士大夫推重其博学多闻。

公元31年，朝廷对郊祀制度开展了一次大讨论，多数人认为周朝祭祀后稷（周始祖，姬姓，名弃，尧舜之相，司农之神），大汉朝应当祭祀尧。刘秀下诏，让公卿们复议，大家都同意，刘秀也认可。只有杜林蹦出来反对，他认为周朝的兴起，其福祚来自其始祖后稷，而汉朝兴起与尧没什么关系，因此，祭祀制度应按汉家旧制，不宜改变。刘秀同意。

【周人始祖后稷，司农之神】

不久，刘秀任命杜林为大司徒司直（宰相府执行官），到公元35年，又为光禄勋（宫廷禁卫官司令），内供以警卫，外总管三署，周密谨慎，选举公平。郎官里有爱学习的，杜林就很高兴，经常加以教导，因此，杜林的办公室里总是坐满了人。

衣赐履说：所谓三署，指左、右中郎将及五官中郎将，三署中的干部都是郎官。

公元38年，不少大臣上书说，古时候，肉刑严酷，人人害怕法令；如今刑法太轻，导致人们都不畏惧，奸轨之事就越来越多，应该增加律条，从源头上杜绝罪行。刘秀又下诏让公卿讨论。

杜林上奏说：

人情受到挫伤侮辱，那么义气忠节的风气就受到损害；法条繁多，那么心存侥幸钻制度空子的行为就会兴起。孔子曰：导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导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古代明君，深思远虑，有所行动必以厚德为念，不着眼于多杀，周代的五刑，不过三千（五刑即墨、劓【读如义】、剕【读如废】、宫、大辟，就是脸上刺字、割鼻子、砍脚、宫刑、死刑。意思是这五种刑罚的法律条款，不超过三千条）。大汉初兴，详鉴前代得失，化繁为简，革除苛政，海内欢欣，人人宽厚重德。到了后来，法令越来越多，吹毛求疵，用法律条款构陷冤枉的事就层出不穷了。收受仨瓜俩枣，就成贪污受贿的证据；犯点小过，并没有违反大义，也被判为杀头重罪，以致搞得国无廉洁之士，家无美善之行。进而法不能禁，令不能止，上下勾结，相互包庇，玩弄文字，逃避制裁，为害更深。我认为还是应该遵守旧制，不应再出新法。

刘秀同意。

【孰对孰错？】

衣赐履说：孔圣的名言“导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导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有很多解释，我觉得李零先生的解得很有意思：政，是政令；刑，是刑罚。孔子认为，这些手段，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它会把老百姓弄得“免而无耻”，政刑虽在，但心存侥幸，能躲就躲，能逃就逃，把不守规矩当自由，一点羞耻心都没有。而导之以德，齐之以礼，则人民群众不但心存羞耻感，有内心约束（德），而且严格遵守各项规定（格）。

李零先生认为，光有政刑，不能消灭无耻，没有政刑，更不能。两千年来，中国人有自己的生存哲学，你硬他就软，你软他就硬，你有千条计，我有老主意，软硬不吃，“导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始终做不到……当然，古人说的以德治国，并不是真的以德治国。德只不过是装饰罢了，就像厕所里面洒香水，让你不觉其臭而已。

我喜欢李零先生关于厕所这个说法，呵呵。

另，收受仨瓜俩枣，就成大贪；犯点小过，就要杀头（“果桃菜茹之馈，集以成臧，小事无妨于义，以为大戮”），云云。儒家对所谓的礼尚往来，视为人际交往的润滑，只是小来小往，当然未尝不可，就如卓茂大爷（见拙文《管窥光武帝刘秀用人策略：七十高龄老汉火箭擢升为“副国级”干部》）说的，“行己在于清浊之间”，但是，这个界限实在不易把握，“小来小往”很容易变成“巨来巨往”，清浊之间的分寸更是难以拿捏，究竟应该“导之以政，齐之以刑”，还是“导之以德，齐之以礼”，我以为，直到今天，我们也没有找到最佳答案。

【东海王刘彊，相当知进退】

公元41年，刘秀废掉皇后郭圣通，立阴丽华为皇后。公元43年，郭后的儿子、皇太子刘彊请求辞职，不当皇太子了。刘秀将其封为东海王（首府郯县，山东省郯城县），重新选取手下官员，以杜林为王傅（太子府、王府里都有一帮朝廷命官。《后汉书·百官志》载，皇子封王，其郡为国，每置傅一人，相一人，皆二千石）。杜林跟随刘秀向南巡狩。这时诸王傅几次被召见，有的因为交游过多，没有应诏；只有杜林小心慎独，有召必到。其余的人虽没受责备，但只有杜林受到赏赐，杜林又辞不敢受，刘秀因此更加尊重他。刘彊也多次以师礼馈赠杜林，杜林也不敢接受，总说我的薪水很高啦，啥也不缺，回老家时东西太多，车上都放不下啦，大王的美意，我就心领啦，云云。

衣赐履说：这一段，看起来一团和气，其实是如履薄冰。我们在《刘秀废掉皇后郭圣通后，看郭后的儿子、太子刘彊如何保住自己小命》一文中讲过，自从刘秀废掉了郭后，太子刘彊就三天两头打报告，表示这个太子当不了，刘秀一直不批，意思是我已经废了母亲，不忍再废儿子，直到两年之后，刘秀才“勉强”应允了刘彊的请求，让他当了东海王，而原东海王刘阳（即汉明帝刘庄，阴皇后的儿子）则立为太子。从史书记录来看，这个过程基本上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但看到《杜林传》时，我们才恍然，刘秀刘彊父子两个，也是相互设防啊，刘彊能善终是相当不容易的。为什么这么说？看，刘彊当了东海王，杜林给他当王傅。注意，一个王只有一个王傅，因此，原文“时诸王傅数被引命，或多交游，不得应诏；唯林守慎，有召必至”一句中，诸王傅当包括其他王爷的王傅，而不是单指东海王刘彊的王傅，刘秀召见这帮王傅，其他王傅以这样那样的理由，竟然不来，只有杜林，每次召见他“必至”。这句话大有深意。皇上召见诸侯王的干部，给你一万条胆子，你敢不去吗？就只有杜林一个听话？非也。刘秀根本就是召杜林一个人而已。召他干嘛？汇报东海王刘彊的近况嘛！从太子贬为诸侯王，有没有发过牢骚，写没写过什么反动文章，与什么人交往密切，是否有野心家撺掇他“举大事”……等等吧。刘彊当然懂事，啥也不干啥也不说啥人也不见，让老爹放心，因此，可以说刘彊活得是真小心真谨慎。刘彊当然知道杜林是来监视自己的，就三番五次给杜林送礼，无非是想让他向父皇美言几句，但老杜油盐不进、死活不收，真真把个东海王急得要哭啊。好在杜林也算厚道，没有说刘彊的坏话。等杜林调离后，甭问，还会有别的王傅过来监视，刘彊心里累啊，刘秀死后不久，刘彊就死了，恐怕跟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不无关系。比较类似的一个例子是，当年汉废帝刘贺被大将军霍光废掉，刘病已当了皇帝。直到刘病已当了十年皇帝之后，依然对刘贺放心不下，专门派山阳太守张敞（即画眉京兆）监视刘贺。

【画眉京兆张敞】

从这里，我们再回想刘秀的功臣为什么那么听话？皇后们为什么那么谦逊？外戚们为什么都没有野心？我决不认为刘秀身边这些人的道德水准，就普遍高于其他皇帝的身边人，他们之听话、之谦逊、之没有野心，都是有原因的，因为，刘秀太厉害了，各项防范工作做得太周密、太扎实了，让这些人真的没有办法释放真我诶。

公元44年，杜林任少府。公元46年，再任光禄勋。不久，又升任大司空，位列三公。

公元47年，杜林去世，刘秀亲自临丧送葬，任其子杜乔为郎官。

【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