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终人散vs继续扎堆：《老友记》与《生活大爆炸》的不同结尾

《老友记》结尾，六个人各自开始了新生活结尾。

《生活大爆炸》结尾，几个宅男各自成家立业——但还是玩在一起——只多了家眷们。

唔？

《老友记》这个分离结尾，按创始大卫·克莱恩对《娱乐周刊》的说法，是早已确定好的。

他说《老友记》初起的灵感，就是想描述人生的这个阶段：当单身青年来到大城市时，“朋友就是家庭”。

所以当他们六个人跨过这个阶段，各自——除了Joey——有了家庭之后，就要翻过这一页，进入人生新篇章了。

实际上想想，《老友记》已算是延长了他们六人的相聚时光，推迟他们的分手时间了：

故事开始时，大家都二十五六岁。

落拓演员，流浪按摩师，厨师，博物员，逃婚后的咖啡馆服务生，以及大家都不知道他是什么职业的数据分析师。

Monica是核心，其他五个人：她哥哥、她前室友、她高中同学、她哥哥的大学同学兼邻居，她哥哥大学同学兼邻居的室友。

之后大家各自成长。

Joey第二季一度发达到可以搬出去住豪宅了，但剧情设置他又穷了，继续住这里。

Rachel一度都搬去跟Phoebe住了，出了火灾，又搬回来。

Ross一度公寓退了，又想法子租了对楼公寓。

Joey后期明显阔绰了很多，还能随手写大额支票，但还是住在这里。

反过来，《生活大爆炸》最大的不同设定是：

《老友记》六位是职业各异，但大体是普通人。

TBBT里四位主角是同一个大学的同事，Amy算科学家也是同行；Penny和Berni后期也成了同事。

这固然影响了他们找梗的多样性——比起《老友记》的各种日常花式梗，TBBT得相对集中在科技宅这个范围内——但也让他们没必要改变生活状态：

故事结束时，他们依然是——虽然Sheldon没事会吐槽所有人——同事。

想深一点。

《老友记》属于很经得起时间考验的常青剧了。

剧播的时间，1994-2004。2015年上了奈飞。

2018年1月，BBC还说这剧是英国16岁以下可观看剧里最受欢迎的——2018年！结束十四年了！

这里的一个核心秘密：

与其说是《老友记》里的生活、文化和价值观没过时，不如说是因为《老友记》本身，并没有太突兀的价值观：

甚至不妨说，这剧以一种不真实的、偏保守的美好，在包容所有价值观。

逃婚富家千金，离婚古生物学专家，恐惧亲密的高智商学霸，脑子不太灵光的小演员，讨好型人格的厨师，过惯流浪生活的按摩师。六个人作为邻居、舍友、同学、恋人，但最重要的，作为朋友，在纽约一起过了十年。

十年间出了无数的段子，但大体靠友谊和彼此包容，过来了。

这剧与其说是在传递某种价值观，不如说是，试图弥合治愈各种价值观。

Ross的前妻是个Les。Phoebe为弟弟做代孕生子。Monica跟一个比自己大19岁的人谈恋爱。Rachel不愿意当家庭妇女闲太太于是出来闯世界。Joey的妈妈认为可以接受自己老公有情人自己装不知道就行。Chandler的爸爸有性别认同问题。

这些都属于现实生活中的、有背主流的生活方式选择，让剧中的诸位一度纠结，但最后，靠友谊、宽容、理解和沟通，解决了。

如果说非要鼓励什么的，大概是：成年人，依靠友谊、交流和成长，抱团取暖，克服原生家庭给自己带来的麻烦。

这当然有点不现实。

第五季Ross有过个官方吐槽，我觉得打破了第四面墙，揭露了本剧过于美好以至于不真实的一面；他试图跟Emily复婚时抱怨过：

“你们不知道怎么处理婚姻。那都靠妥协妥协。生活并不都是欢笑、天上掉糖果、在咖啡馆整天喝咖啡。现实是成年人生活！”

当然，大概也因为有这份不真实的美好，以及包容一切的态度、相信友谊、交流和宽容可以解决原生家庭的大多数问题，所以这剧才能历久常新吧。

有趣的在于，《老友记》前期这种温和的理想，到后期还是慢慢现实了。是美好的，但也是保守的。

1994年的主体政确还是家庭；《老友记》在1994年，描述依靠朋友治疗家庭问题，成长，治愈创伤，互相扶持，在当时算是新潮思维。

但2001年之后，这部一开始强调友情的剧集，开始回归家庭。

到第十季结束时：

曾经的逃婚小公主已经换了几份职业，当了妈妈，有了事业。

曾经遭遇婚姻变故的学究书呆子成了大学老师，重新找到了真爱。

曾经的亲密恐惧症男生勇敢退出了自己不喜欢的职业，做了自己想干的活儿，还和偏执缺爱厨师走在了一起，治愈了彼此。

曾经家庭破碎的流浪按摩师找到了真爱，也与自己的生母生父弟弟重逢。

只有睡遍全纽约的演员依然是演员，但也有了自己的剧集。

大家都完成了各自的成长，可以脱离“依靠朋友来缓解自己的原生家庭问题”的阶段，重新建立了各自的家庭。

于是设定让他们进入生活下一篇章。

剧中有几处细节：

第二季Monica和Richard忘年恋时，一度爱得死去活来，但最后因为在生孩子问题上有分歧，Monica是可以为了生孩子的执念，毅然选择分手的。

大家集体满30岁那集时，Rachel选择了跟小男朋友Tag分手，只因为她给自己设定了几岁该生孩子，而为了她这个还没影的“生两个孩子计划”，她也可以毅然和Tag分手，甚至还念叨：

“如果我只生一个孩子，是不是能多和Tag好两年？”

包括结尾Chandler和Monica要离开现有公寓，理由也是他们有孩子了，不能在市区长大，还是得去买房子过日子。

看似自由自在，但他们依然相信什么年龄该做什么事；青年时期怎么玩都行，但时间到了，就还是得过一种，典型的中产成年人生活。

TBBT比《老友记》要晚开播整整十三年，思想也有点变。

科技宅题材，其实王牌四人组最初始的笑点之一，就是：

“明明都是那么厉害的科学家了，却还保持着少年的纯真”这份反差。

许多观众爱的，其实也就是这份“不变”——就像Sheldon对他的座位一样执着。

老跟的诸位也许有印象：艾米出场在第三季结尾，初时反馈不算好。当时《TBBT》爱好者，大致可分为原教旨主义派和新派。前者反对艾米（以及伯纳黛特及其他姑娘们）的出场和恋爱细分的加重，后者觉得无所谓，当然，还是有不少人念叨艾米不算好看，“配不上我们家谢耳朵！”

我有个朋友，属于原教旨主义派。他那时就跟我宣布弃剧了。

他：这不是个Geek+Nerd剧吗？现在变成恋爱剧了！一会儿莱纳德和他家佩妮分了又合，一会儿霍华德跟那个眼睛娘好了又分，一会儿印度小男生勾搭普林斯顿那个姑娘，现在谢尔顿又要谈恋爱了！以后就变成宅男恋爱剧算了

我：本来就不算纯Geek吧，人物形象都明显夸张过，为了效果嘛。

他：我反正不喜欢！开始还有点高科技念想，现在全都是人物关系出笑料了，没意思了！

大概，喜欢TBBT的诸位，都会有这点执念：

不要变。

当然咯，剧集总要继续更新。后来我们也知道了：

Howard结婚了，有孩子了，当宇航员了，他的大嗓门母亲过世了；Raj谈恋爱了，又失恋了，能说话了。Leo和Penny结婚了。

当时Howard和Berni结婚时，Sheldon有段经典祝词：

找到另一个人类来共享人生的需求，总是让我迷惑；也许因为我独处就足够有趣了吧。虽则如此，我祝福你俩在彼此身上找到的欢乐，能与我从自己身上寻到的乐趣相媲美。

“The need to find another human being to share one’s life with has always puzzled me. Maybe because I’m so interesting all by myself. With that being said, may you find as much happiness with each other as I find on my own.”

是所谓单身誓言。

但终于，Sheldon也结婚了。

只是到大结局，编剧还是给了一个挺好的结尾：虽然几个宅男都进入婚姻有了家庭了，但没必要分开；还是继续一起玩吧。

对1994年开始的《老友记》而言，朋友是一个阶段，是家庭的平替。这十年是一段大家靠友情度过青年时期，之后进入成年时期的美好时光；过去了，成长了，就要下一章：

人总还要回归家庭，回归主流生活方式。

2007年开播的TBBT，更像一个无限延长青春期的童话：

在这个少年时光可以无限延长的语境下，即便成长了，有家庭了，有些事也不用去刻意改变：即便结婚生子成熟了，也可以一辈子是少年。

大概这就是1994与2007，成年人对待青春期的不同方式。这个演进方向，其实也是在说：

尝试慢慢远离家庭，尝试有朋友，尝试过自己的生活；越到后来，越是明显：

如果并不真心想过所谓的成年人生活，如果足够坚定而且不怕孤单，你也可以在无限的青春期与主流的成年人生活之间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