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奇人生—父母亲的故事

我爸爸出生于官宦之家，我的太爷爷潘衍桐，广东南海人，清朝进士，曾入翰林院，曾任浙江督学，我爷爷是太爷爷的第九个儿子，我的爸爸生于1919年，我爸爸从小勤奋好学，少年时离开家乡广州到天津南开中学求学，后进入南开大学学习，抗战时期随南开大学到云南昆明合并为西南联大机械系毕业，他说过学机械是为了科技强国。毕业后就跟妈妈结婚了。

妈妈出生于香港，外公是他们家长子，大学毕业后继承家族企业。妈妈是在西南联大数学系学习，和爸爸是在学校同乡会认识的。

他们结婚后，辗转到过很多地方工作，从大定到重庆到上海，后到香港，澳门，我是在澳门出生的，上面有三个姐姐一个哥哥，1951年底，怀着建设新中国的热情，爸爸回到内地到汉口中南设计院筹备办工作，当时把我三姐和我留在广州跟奶奶生活，我小妹妹则是在汉口出生的。后中南建筑设计院搬到武昌中南路，父亲是高级工程师，室主任。妈妈曾经去当老师，但她一口广东腔普通话学生可听不懂，后来她也在设计院资料室工作过。

我们的爸爸妈妈把管理孩子的权利交给大姐，大姐很有一套，对我们要求很严格，她给我们女孩子分配家务事，监督管理我们，还制订了作习时间表，一切都按她的安排执行，家里很干净整洁，一切井井有条。

爸爸是个非常认真工作的人，为了钻研业务，经常让国外亲戚寄英文专业书籍来看。在业余时间，喜欢安装无线电，修手表，喜欢古典音乐，家里的收音机，唱片机，音响全部是他自装。他的桌子是不让收拾的，如果手表零件不小心掉在地下，我和妹妹可要遭秧了，得趴在地下找。

妈妈也是很能干的，我们的衣服都是她亲手做，家里有台缝纫机，每年过年为了能让我们穿上新衣服，她都熬夜赶制。她毛衣也织得很好，会做很多特色菜。是喂鸡专家，家里鸡病了她还会给鸡开刀。

三年自然灾害期间爸爸还教我们认识了很多野菜，我们家为了改善伙食，养了兔子，爸爸亲手做了三个兔笼，我们放学后去给兔子割草，给自己摘野菜。妈妈也带我们开劈了一块地，种了一些菜，平时担水担肥，收获菜时还是很高兴的。我们家的人都爱吃青菜，煮一锅开水，把青菜下进去，不需油盐，一人一碗，连菜带汤，吃得很开心。

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我们也吃过杂粮，后来外公经常从香港寄一些食品和生活用品给我们，我们生活得到很大改善，当然这也成为以后批斗爸爸的证据。

爸爸妈妈对我的学习也是很关心的。知道我上初中是学英语的时候爸爸好高兴啊，他骑单车到广埠屯去买了一本英语大词典给我。妈妈在我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下课后会给我听写，检查我学习得如何，还好我一直是个好学生。爸爸字写的很好，他把他的字写为范本，让我们练字。1965年我要报考高中了，我想报考华师一附中，爸爸也很支持我，但当时班主任王老师一直阻扰我，要我报考本校我不肯听，王老师找我爸爸说，我当时已经开过入团鉴定会了，因家庭原因一直没批准下来，如果考到别的学校，可能再也难入团，如果高中留在本校，高中会批准下来的，于是爸爸说我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告诉他，并叫我改了志愿，虽然很不甘心。后来我高中留在本校，入团也批准下来了。我们家几个孩子学习成绩都很好，但当时上大学还要看家庭成份，社会关系等政治因素，二姐因被批走白专道路没能上大学，哥哥也没办法，第二年再考时报考一个冷门学校才考上。

文革开始后，我们家正常平静的生活完全被打乱了。文革刚开始的时候，我那时候读高一，多不懂事，把我爸爸收藏的100多张唱片都给砸了，认为是破四旧嘛。文革首当其冲整知识分子，说知识分子是臭老九，爸爸被贴大字报，被批斗，批他是反动学术权威，说他里通外国，先后好几次被关五不准学习班。1968年底，所有中学学生都必须下农村，我们家之前已经是大姐主动去了林场，二姐三姐主动去了农村，当时爸爸妈妈是怀着多么悲切的心情送走了三个女儿。记得她们走后，妈妈很伤心的对我说我是多么希望能让你们全部都上大学。这次轮到我和妹妹了，我们老三届的都得下农村了。爸爸妈妈给我们准备行李，家有两个旧铁箱，爸爸准备先除锈然后涂上油漆给我们带去，需用钢丝刷是张从他哥哥厂里借来的。一天傍晚，我从学校回到家，妈妈一个人在房里给箱子除锈，灯也未开，神色黯然，满眼含泪，原来爸爸那天被关五不准学习班了，这次爸爸被关了很长时间，我们去林场时没见到他，两个月后我们回家过年时还没见到他。1969年那年春节，妈妈让我们兄妹六个照了照片，她不肯一起照，她说等下次有爸爸一起再照，我们六人的照片她要人带进去给爸爸看。1970年的春节，终于爸爸和我们一起照了像，现在我看到这张照片很伤心，因为这是和爸爸的最后一次合影。

1971年的3月21日，爸爸永远离我们而去。在此一个多月前，他因心绞痛查出血脂很高，被诊断为冠心病，但在那个年代，却无法得到很好的治疗，我们敬爱的爸爸去逝时才52岁，很难接受这个事实，心中的悲痛无法言喻。如果不是受到那么多迫害，如果不是每天要他扫地扫厕所，如果不是每天要他交待问题写悔过书，如果不是时常开他的批斗会，如果不是一搞就关到五不准学习班不让回家.....若不是爸爸他所受的迫害给了他巨大的压力，压抑的心情加重他的冠心病？如果没有这些因素，如果那时候医疗有现在先进，爸爸他是不会英年早逝的，可惜没有如果。

爸爸去世后，妈妈跟着大姐到林场生活了一段时间，既是照顾外孙，也是转移心情，在我心目中，妈妈是个很理性的坚强的人。她不是感情外露的人，但她是关爱我们的人。

在以后的几年中，我们几个陆续完成从农村回到城市，工作，结婚，生子，妈妈也操碎了心。她带过大姐的两个孩子，带过哥哥的大儿子。

记忆中妈妈总是很担心我，我结婚后的第一年，习惯性流产了三次，到第三年才生下儿子，妈妈一直耽心我，我生了孩子后，她松了一口气，因为她知道张很喜欢孩子，生怕我不能顺利生孩子，影响夫妻感情。我保胎期间她常来看我，快生时，她带着哥哥的大儿子来我家照顾我。儿子出生后，有一次生病住院了，我放假也没能回妈妈那里去，妈妈非常挂念我们，她从武昌中南路的家转乘三次公交赶到我在岱家山这么远的厂来看我们，当时公交车是很难搭的，当我看到她抱着我儿子站在幼儿园门口等着我，我心里好感动。

1979年春节后，妈妈去香港探视外公了，以后她经常从香港带好多东西给我们，吃的用的穿的，常常寄钱给我们，我们一直受惠于妈妈的帮助。妈妈在香港陪伴外公十多年后，外公97岁高寿告别人世。以后妈妈一人在香港度过了一段时间，虽70多岁了，她还找了份在邮局的工作，妈妈身体真是棒棒的。

90年代中期，哥哥一家落籍到香港，妈妈后来到养老院生活，她把自己的一生安排得很妥当，对子孙只有奉献，却不愿给子女添任何麻烦。她八十多岁还经常一个人从香港过境到深圳看我们，她身体一直很好，但2007年一次受凉感冒，身体再没有恢复，那年年底，我和张去深圳看望她，她住在二姐家，看到我她很高兴，紧紧抓着我的手，那次我和她谈了好多话，她还回忆了和爸爸的往事，她说张是所有女婿中她最先认识的，但她那时已经时而清醒时而糊涂，那是我最后一次和妈妈见面，我因腰椎间盘突出腰痛没能照顾妈妈，很遗憾。后来她病重坚持要回到香港，二姐他们叫救护车将妈妈送到香港屯门医院，2008年3月21日，在香港屯门医院去世，享年91岁。我不知道妈妈是怎么做到的，时隔37年，选择与爸爸同一忌日走的，爸爸妈妈正是传奇般的印证了“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亲爱的爸爸妈妈，愿你们在天堂一切安好！

女儿写于2023年清明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