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面阎罗-毛人凤:(4)在武汉行营

宦海沉浮,总是免不了升升贬贬,起起伏伏,而在国民党官场上,钻营和进退,并不全然和个人的能力与抱负联系在一起,更多的是关联着个人的裙带关系,以及厚黑经验。

这一封建社会千年以来,岿然不变的潜规则,也是普罗大众命运痛苦的根源。

1935年初夏,毛人凤接到调令,去军事委员会委员长武昌行营办公厅第三科第一股任股长,佩少校军衔。

这枚金光闪闪的少校军衔,让他激动不已,想当初,在小地方熬了五六年,却远远比不过这几个月带给他的荣耀之大。

他的心中,立刻腾腾燃起宏伟的希望,他浮想联翩,仿佛看到,蒋介石正亲切地同他对面交谈,甚至把他视为最信任的亲信……

武汉行营旧照 图片来自网络

作为中南一个较大的城市,武汉三镇的夏天,闷热难耐,树干上的知了反复地聒噪着,更让人心里烦闷。

在这个炎炎的火炉里,大多数人想的都是寻一片清凉的树荫,吃几片冰凉的井水镇过的西瓜,躺在躺椅上,摇着蒲扇,一动不动地熬过最热的季节。

但是,对于毛人凤说,他内心的狂热比户外的烈日更盛,他默默忍耐压力,积蓄着自己的政治资本。

国民党复兴社在各地的分社,与复兴社特务处在各地的分站,全都是分灶埋锅的,而且,明里暗里的关系也不一样。

明里看,分社书记长的名头和级别要比特务站长高,其实暗地里,书记长的一举一动,都要受特务站的监督,而特务站的事情,他却不能过问,有时,甚至连特务站机关设在哪里,都不知道。

这是因为,特务活动在工作性质上有着很大的特殊性和隐秘性,即使是在南京复兴社总部,复兴社的其他部门和特务处也是分开的。

所以,复兴社特务处单独偏居在鸡鹅巷53号时,是有它独特的需要和考虑。

而毛人凤前往的武汉行营,也是相同模式的配置,武汉行营跟“鄂豫皖剿匪总司令部”是一套人马挂两块牌子。

张学良 图片来自网络

表面上看,“剿总副司令”张学良兼行营主任,而毛人凤所在的第三科,同时也挂着军事委员会调统局第二处武汉站的牌子。

实际上,他们却对特务处武汉站的站长周伟龙负责,他的直接领导是担任三科科长的陈郡年。

周伟龙过去是唐生智的手下,被戴笠直接策反过来,成为了特务处的一员猛将。

他是黄埔四期的学生,宁汉分裂时,他在唐生智部下当宪兵营营长,当戴笠还是在跑单干的时候,曾潜入唐生智的队伍,想要离间官兵,没想到,很快就被察觉,通缉他的头像也挂满大街小巷。

戴笠没有束手就擒,而是“自投罗网”,主动找到周伟龙,用黄埔手足、师生之谊劝说他“弃暗投明”,结果,周伟龙丢下宪兵营长的官帽,随戴笠一起跑到南京,投靠了蒋介石。

从此,戴笠和周伟龙结下了深厚的交情,而周伟龙也就成了戴笠最早成立的“十人团”中的成员之一。

毛人凤知道周伟龙的底细,周伟龙也从戴笠那里,知道了毛人凤和戴笠之间的交情。于是,毛人凤刚到,周伟龙便替他举行了一个接风的酒宴,同他抵足密谈。

周伟龙见毛人凤总是微微笑着不多话,便主动谈起,当初戴笠潜入唐生智所部,第一次自己谈话的情况:

“那一次,戴先生乔装闯入我的书房,对我说了一番话,让我至今印象深刻。

他说:‘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自先总统孙先生领导辛亥革命依赖,群雄并起,军阀林立,国无宁日。民心所向皆是天下统一。

蒋校长继承孙先生遗志,决心铲除列强,统一中国,顺乎天理人情民心,可以说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你我都是校长门生,本就应该团结起来,助校长完成大业。不能形如散沙,心似乱箭,找不到归属的方向啊。’

这些年来,我一直铭记着为校长办事,为戴先生办事,从来不敢掉以轻心。”

毛人凤说:“周站长是武汉站的实际负责人,我也对周站长向来十分敬佩。我只是希望,自己能够勤勤恳恳地做出一些成绩,不让周站长和戴处长失望。”

周伟龙呵呵一笑说:“现在,像毛先生这样谦虚的人不多见了。

其实,我除了对张学良那几个大官略有敬畏之外,其他一般人我并不放在眼里,更不可能亲自为新来的一个股长接风。

只是因为戴先生让我要好好提拔你,我才想看看,戴先生器重的是什么样的人物,今日一见,果然戴先生眼力不俗。

只有毛先生这样隐而不发,内藏不露的人,才是真正的池中龙凤,一有机会必然会一飞冲天。”

毛人凤连谦让道:“周站长过奖了,您叫我齐五就可以了,我初来乍到,本地很多规矩都不知道,请周站长还请指点一二。”

周伟龙说:“在武汉这里,吃特务饭的同行们远不止我们军统一家,我们第三科自然隶属于军统,第二科里有张学良把持的情报机构。

此外,还有政训处,是蒋委员长直接安插的耳目,因此,工作不好做呀。齐五兄一定要小心谨慎,不要被卷入无谓的斗争中。”

毛人凤点点头,心底不由得窃喜,他深知越是乱世,越能够从中浑水摸鱼,得到更大的好处。

一开始工作,毛人凤就发觉各个部门的不合,办公厅中各科室的人各事其主,互不沟通。平时言语中间也是互相刻薄,甚至上升到用武力解决,常常闹得拉破脸皮,形同陌路。

行营办公厅第三科的人,仗着有戴笠撑腰,更是气势蛮横,恶毒悍狠,得罪了不少人。

而政训处的正、副处长的贺衷寒和袁守谦,仗着黄埔一期生的牌子,并不把戴笠的手下放在眼里。

黄埔一期生 贺衷寒 图片来自网络

况且,他们更因为特务处处长的位子被戴笠夺去,跟他势不两立,毛人凤感觉到这种状况,不想使自己在里头变成牺牲品,所以便处处忍让。

政训处的人原本就绷着劲儿想跟第三科斗,但是,他们却发现自己怒气冲冲的拳头,总是砸在软绵绵的海绵上,使不上劲。

他们每次对第三科第一股的人冷嘲热讽时,对方都笑眯眯地听完,恭敬客气地低头称是,绝不还嘴。

如果克扣了第一股的文件或福利,第一股的来人,也都是态度温良恭顺地来讨要,有时不重要的东西,干脆拱手送给他们。

此外,之前各科室的人都是各自为政的,重要情报都相互隐瞒。但是现在,第一股的人却时常主动找政训处合作,文件共享,推崇“合作”。

这一来,让政训处怒气冲天的仇恨慢慢也平息下来了,他们打听到,原来是第一股换了毛人凤这个股长,不由得也都称赞起他的修养来。

可是,第一股的科员有时也会感到不平,为什么政训处对自己像大爷一样呼来喝去的,自己还要装小忍让?明明在地位上是平级的,何必要自己做奴才,让对方做老爷?

毛人凤就劝导他们说:

“诸位也都是自幼受儒学熏陶的人,大丈夫之气还是有的,孟子说:‘侍大人则藐之,勿视其巍巍然。吾善养吾浩然之气,吾何畏彼哉!’

可见,只要内里的主心骨坚决不倒,面上的聪明就不能外露,要韬光养晦,你敬人一尺,人就让你一丈。

既然咱们都是为党国效劳,还非要弄个鱼死网破吗?我们应当有儒将的风范,要有胸怀大志,腹有良谋,包藏宇宙,吞吐天地之志。怎能这般小家子气呢?”

听到这样的话,原本埋怨毛人凤的情绪也散去许多,第一股的人对他也是更加尊敬,工作更加努力。

不过,毛人凤此时还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打入第二科,他一番思考之后,他决定使出他的“忍”功,收买人心。

武汉行营第二科的科长叫陈昶新,是东北讲武堂的毕业生,到日本的炮兵学校镀过“金”。

在武汉行营中流行一种说法:三科的陈郡年是蒋委员长的“耳朵”,二科陈昶新是张学良的“耳朵”,但是,这两只“耳朵”总是老是打架。

陈郡年一个上举“中央”的牌照,下靠周伟龙撑腰,总想把陈昶新比下去,而陈昶新自恃是张学良的得意门生,因为张曾任东北讲武堂监督),况且还是奉将门第,其兄陈再新是张作霖手下的猛将,一直把陈郡年看作后生小辈,根本不正眼瞧一下。

但是,毛人凤来到后,情形就不同了,他见到佩戴上校领章的陈昶新,不管对方如何面带严霜,总是毕恭毕敬地行礼,表现了十二分的尊重。

时间一长,冰消雪融,如此换来了好态度,随后有了合作的可能,毛人凤常拿一些自己搞来的,诸如东北军内部军官吃空额、卖给养、盗军需、搞腐化之类的情报,通给陈昶新,表示自己对东北军“不见外”。

看着毛人凤么讲义气,陈昶新也认为来而不往非礼也,就也回赠一些对军统有利的情报,诸如贺衷寒派到部队里的“政训员”有拉帮结伙、吞黑吃白之类的非法勾当,湖北保警的内部腐化,暗通土匪的情况等等。

而三科科长陈郡年是直接受周伟龙领导,其他人对他都爱理不理的,但毛人凤却对他很是恭敬。

他进办公室,其他人照样喝茶聊天,毛人凤则立即立正起身,恭听吩咐,陈郡年吩咐让大家去办事,也只有毛人凤马上行动。

很快,就有人开始传说毛人凤是个天生的奴才,没有本事,对谁都唯唯诺诺,慢慢的也有些科员大着胆子指使毛人凤做这做那。

对这一点,毛人凤总是安之若素,绝不辩解,更不回击,因为他有自知之明,知道“忍”是自己的看家本领,心字头上一把刀,只要忍住了,时间不负苦心人,水滴石穿,再蛮横的性子也爆不出火星。

不过,的确如此,许多人就是因为这一点,最终对他产生了好感。

毛人凤的一番苦心经营,不仅使他的情报源扩大了,耳目灵通了,也使得军统多争取到了一个盟友,戴笠在收到毛人凤的报告之后,十分喜悦。

戴笠本人甚至不惜降尊纡贵,亲自出面跟陈昶新拉交情,其直接结果,就是拉拢了两个情报部门之间的亲密关系,而间接结果,却是抬高了毛人凤在三科的地位。

一段时间下来,三科的同僚们都惊异地发现,毛人凤不但挨训最少,而且,看上去畏怯恭顺的他,却把左邻右舍,特别是特务同行们身上的戗刺都抚平了。

而戴笠更是专门下达了秘密的指令,夸赞他的“广结朋友,为我所用”的方针,要求其他人向他学习。

这一来,当初那些指使毛人凤的科员知道了毛人凤和戴笠的关系,都不敢对他气宇轩昂?一个个争着讨好他,拍他马屁,使他俨然成为了戴笠“替身”。

然而,就在其他人刮目相看之下,毛人凤却依然是埋头工作,他的勤奋更加突出,几乎整天足不出户,不言不笑,不管有事没事,总是默默地守在办公桌旁。

别人抽烟他不抽,别人喝茶他不喝,别人吹牛皮侃大山他也总是一言不发,笑眯眯地参与,同僚经常成群结伙地出去撮一顿,毛人凤却极少参与,有去也是不聊天,抢着付账后,便回家。

毛人凤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听说戴笠在鸡鹅巷53号工作时,也是这种拼命三郎的劲头。

据说,戴笠能熬得三天三夜夜以继日地工作,每天只睡两个小时,有的时候吃烧饼油条,喝白开水,一天两顿,就可过一天,不过,戴笠不休息,也让手下的特务们跟他一起加班。

现在在武汉行营,毛人凤却不这样做,他默默地工作,用自己的行动感化别人。

武汉行营办公厅第三科,除了秘书、庶务等股室外,真正从事主业的,只有三个股室,它们各有分工。

第三股专管“匪情”,负责搜集共产党和红军的情报;第二股专管“行动”,主要以缉捕、暗杀、行凶为主;

而由毛人凤当股长的第一股,专管“防奸”,讲得透彻些,也就是替蒋委员长侦伺国民党内的各种异己力量的动态,重点在军队方面。

相比之下,“防奸”一项,更是特殊中的特殊,秘密中的秘密,没有深藏不露的城府,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机灵,肯定干不好。

而干这顶工作,最最难的,就是甄别情报的用处,能够根据亲疏远近的尺度,恰如其分地递送,否则,不要说干不长,丢乌纱帽、掉脑袋都有可能。

不过,毛人凤谨慎小心、勤勉精细的工作作风,以及圆转恭顺的处世方式,也都给他带来莫大的好处,但最管用的,也是别人难以企及的本领,就是准确地把握情报的价值,处理时,能做到心明如镜、合丝合扣。

其要点归结起来两句话:首先是当戴笠的“耳目”,其次再是别人的“耳目”。

因此,每有情报,无关痛痒的,他就装进档案袋,按照正常的程序,通过陈郡年——周伟龙——戴笠的路线,往上传递。如果是有“特殊”价值的,毛人凤就藏在肚子里,等到戴笠来武汉时,单独汇报。

比如,类似贺衷寒手下那些“政训员”的非法勾当,以及由周伟龙控制的湖北保警系统,敲诈勒索,暗通土匪、贪污受贿的卑劣行径,他也都直接向戴笠汇报,从而使戴笠在与同行的争斗中,有了震慑对手的“秘密武器”。

这在戴笠刚刚起步,羽翼尚不丰满,却又踌躇满志的时候,是万万不可或缺的,也因为此,戴笠更加认为毛人凤是自己离不开的帮手。

于是,紧接着,戴笠又把更重要的任务,交给了毛人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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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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