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是一个任务

□廖华歌

一

是心理暗示？灵犀在心？还是来自天意的神秘指引？

我没想过这时要来此地，但却已实实在在站在这儿了。

春日。河边。空旷的四野。一棵多枝杈多花色的芙蓉树。

寒风料峭中，树和我都有些孤凉。举首仰望，惊愕不已，此花竟也与菊品格相同，那五彩缤纷曾经照亮时空的绚丽花朵，经了严霜风雪的一次次击打，虽枯萎破败，但却紧抱枝头，没有哪一朵肯随便滑落。尽管花已退去先前的艳美，可谁能说当下的它，不是一棵花朵满枝丫的树呢？

能将满树干枯的花朵，果实一样高高托举，直到风吹醒春的嫩芽，蕾苞绽放，再走向千红万紫的季节深处，绝非易事，更不是每个生命都能做到的。

它做到了，又一派宁静淡然。一棵结满果实的树。

一棵颇似枝头落满振翮欲飞的小鸟的树。

一棵体内呼啸奔腾、正拼却全力走向春天的树……

它和千千万万条生命一起，将根稳扎在土壤深处，然后竭尽全力向上奔跑，挺立出属于自己的高度……

二

时浓时淡的白雾，从河面上漫过来，周围的一切隐秘又孤独。

我的一颗心被正迢遥而来的青草和花香浸润。而芙蓉树为了这花朵背后新的花朵，果实背后新的果实，它沉默无语地专注于没有任何响动的生长。

看，这棵树开花时，花朵红黄白紫好几种颜色，花期是整个冬天，多好看呀。现下花败了，灰不溜秋的，多难看啊。一男一女不知何时来到树下，女的指着树语带嫌弃。

树无语。它每天遭遇的误解太多了，哪有时间一一辩解和廓清。谢落是生命的重要仪式，是生命的本分，没有谢落，何来新生？真正的生命不需要赞美，也不需要荣名，它只在乎跋涉本身。

一位老人，坐在芙蓉树边石凳上，一动不动望向岸旁几位垂钓者，他似与周围的事物融为一体，是深度大静。垂钓者们又与手中钓竿雕塑般凝固在一起，任风推来摇去一动不动。

有无收获，也许对几位垂钓者并不重要，生命短暂，能亲历的每件事情都值得珍惜，悲伤和苦痛也一样，何况是对一种境界的向往？

许久之后，芙蓉树旁的老人慢腾腾抽了一支烟，坐姿和目光都有调整，他开始细细打量身旁的芙蓉树，目光里快速生长出暖意，人也即刻变得生动起来。他想起了什么？他和这棵树是初见？还是相识已久？若是初见，那样子显系一见钟情；若是相识已久，他们之间该有属于自己的语言。

老人与树，很自然将我带进海明威的《老人与海》——真正驱动成长的是痛苦，没有绝望的处境，不会铸就强大的心境。这是生命的特质，更是永恒的任务。

三

陆续有几个人经过这儿，他们或面无表情，或沉浸在说笑中，或向远处张望着，对这棵树视若无睹，仿佛它压根不存在。

花开的热烈总会令人爱恋赞叹，花枯萎时的静寂却常被人忽略和遗忘。待到四野茫茫一片灰蒙蒙的冬日，众多花儿都凋谢了，这棵树，绽放着满树斑斓的花朵，照亮天空和大地，让每个走近它的人都情不自禁驻足仰望，心生暖意。即便它繁花满枝时，芙蓉树依然风烟俱静，它不是为了见证自我，盛开是它生命的必然。对树而言再多的赞美都云淡风轻，能邂逅一个真正懂它的人，才最为重要。

完全是一种感觉，或仅仅是一厢情愿，我暗自认定，我与这棵芙蓉树前世有约，今生有缘，不然，我怎会对它这般情有独钟，独怀深爱？

在这个远离故乡的城市，能有这样一棵树走进我的生活，花朵开在我的每一个日子里，温慰着我的无助和伤痛，与我灵魂相契合，让我深感自己何其有幸。

诗人秦立彦说：生命是一个任务/也仿佛礼物/因为任务总是交给被信任的人……

尘世万物所有的生命都被信赖，也都领到了各自任务，芙蓉树亦如此。为了此生不虚此行，每个人都绽放着时间之花，历尽艰辛的艰苦跋涉，比所谓的收获与获得更为深远。

美好风景悄然改变着曾经的荒寒和苍凉，世间最暖的不光是人世之爱，而是所有的生命包括植物动物之爱。

时光进程中，大自然的每个生命都在奋力活好当下，接续永生，永恒就是这样生生不息地确立和传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