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 乔：​逆袭者的胸怀

逆袭者的胸怀

冠 乔

一日，前蜀皇帝王建笑问左右：听说外面私下议论我曾遭受过杖刑，有这事吗？

节度判官冯涓直言回答：有这事。

说话间，王建众目睽睽之下脱衣袒背：请诸位好好看看，如果遭受过杖刑，怎么会没有伤疤呢？

冯涓当众扶背曰：大奇，当时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膏药！

众臣见冯涓如此不揣冒昧，还是替他捏了一把汗。皇帝脾气再好，你也不能让一国之君当众下不了台啊！

只见王建这边哈哈大笑，竟没有丝毫迁怒庞涓的意思。

率真坦荡，大度从容。单是当着这么多大臣的面脱衣袒背，这位前蜀皇帝也真够性情的。

冯涓系玄宗年间进士，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当时的暹罗国很推崇他的学问，曾重金聘请，拒之。冯涓恃才傲物，耿介不屈，“性滑稽，语多讥诮”，不为世人接受，他自己也懒得理会，干脆做起了隐士。

王建做了前蜀开国皇帝，非常仰慕冯涓的才华，多次请他出山，却也屡遭拒绝。冯涓甚至将王建赠送的礼物锁于柜中，注明“贼物”，王建虽不舒服，但“怜其文艺，每强容之”。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冯涓终为王建诚心所动，答应出任前蜀节度判官。时两川赋税颇重，百姓敢怒不敢言，冯涓借王建生日，坦然献上《生日歌》，先送功德，继言生民重征之苦。王建愧谢冯涓曰：“如君忠谏，功业何优？”——足见冯涓的耿介，更见明君之胸怀。

冯涓与王建的故事，堪称大度之君与强谏之臣的一段佳话。

又有和尚贯休，诗词、佛学俱佳，名重一时。晚年慕名入蜀，受王建礼遇。修龙华禅院，聘为主持，赐号“禅月大师”。贯休德高洁，性耿直，他发现皇权无边，不恤民情，便当堂吟诗讥讽：“锦衣鲜华手擎鹘，闲行气貌多轻忽。稼穑艰难总不知，五帝三皇是何物。”言辞猛厉，讽刺犀利。然王建听后非但不愠，却直呼高僧难得！

王建出于流辈，自幼父母双亡，靠偷驴杀牛、倒买私盐为生。欧阳修《新五代史》说他“少无赖，以屠牛、盗驴、贩私盐为事，里人谓之‘贼王八’。”

王建未受过什么教育，其胸襟与包容更多来自于底层的经见与体验。唐朝末年，藩镇割据，青年时代贩卖私盐，王建曾受牢狱之苦；壮丁入伍，王建勇武有谋，被推为义勇军都头；僖宗出逃，作为神策军将领，他一路为皇帝牵马，累了还让皇帝枕着自己的大腿休息；攻打西县，他亲口为伤病兄弟吮血吸浓，士卒深受感动鼓舞；攻取成都，为免遭涂炭，他传话守城叛军，“士兵们饿了，要吃人肉！”叛军韦昭度吓得屁滚尿流，主动交出符节；昭宗被弑，他亲率三军举哀，誓雪国耻；朱温篡唐建梁，他传檄天下，联合藩镇讨伐；组建班底，他广收义子，摧城拔寨，论功行赏；悍将如云，多亡命之徒，秃发黥面，他指挥若定，驾驭有术。如此背景条件，如此素质团队，作为底层逆袭者，王建须能容得下、留得住、管得了，也唯有此胸怀，各路人马才愿意投靠、齐聚麾下，各类人物才愿意奔命、为之效力，文武群臣才甘于奉献、听候驱使。

史载，王建机略拳勇、宽容包容、礼遇文士，天下归一，“建既得西川，留心政事，容纳直言，好施乐士，因人尽其才，谦恭俭素。”此等胸怀和抱负，作用于其治下的前蜀，就打造出了一个境安民富、兵足粮广的强藩，构建出一个人文荟萃、文化鼎盛的富国。

逆袭者的胸怀之于政治。前蜀政治清明，政府清廉，官府清正，正气充盈，四川成为中国最富庶、最繁华的地区之一，被视为“天下繁侈”的代表，民间称之“杨一益二”。晚唐人卢求甚至认为扬州不过“声势也”，成都“江山之秀，罗锦之所，管弦歌舞之侈，技巧百工之富，其人勇且让，其地腴以善，熟较其妙要，扬不足以侔其半。”益州才是当然的全国第一。

逆袭者的胸怀之于经济。前蜀轻徭薄赋，劝课农桑，与民生息，发展生产，酌天地之心，顺民物之欲，识牧民之道。官不扰民民自富，民不受扰百业兴，尤其对于易于教化的川民川地。道教创始人张道陵说“蜀人多纯厚，易于教化，且多名山。”王建更为清楚，对此易于教化之地，只需保境安民，休养生息。封山育林，草木自长，民不受饶，其业则旺。拒载，王建治理时期，川地“仓廪充溢”，到了后蜀，“蜀中大安，赋役俱省，斗米三钱”，比唐代贞观盛世的“斗米不过三四钱”还低。

逆袭者的胸怀之于文化。前蜀求同存异，兼容并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中国第一个文学流派“花间词派”由此诞生，中国第一个宫廷画院由此著名，诗词达人韦庄，道教鼻祖杜光庭，书画高僧贯休，花鸟鼻祖黄筌，中医药《海药本草》作者李珣，天文历法创制者胡秀林......群星璀璨，灿若星河。张仲殊诗词赞曰：“夜放笙歌喧紫陌，春约灯火上红楼，车马溢瀛洲。”

史载，前蜀时期，唐朝旧臣多避难蜀中，大梁皇帝奉前蜀长兄之国，蜀人更是对王建崇敬备至，“蜀人犹思霸王王氏”。一时间，前蜀成为当时中国各政权中最强盛的国家都城，成都被誉为当时中国首屈一指的繁华大都市。

今年二月，笔者赴成都旅游，准备选一个打卡地来加深对这座城市的理解，朋友向我推荐了永陵。

游览结束，回望逆袭者长眠的永陵，忽然想起新时期成都“和谐包容”的城市精神。其实，无论来过成都或者听说成都，不管是到成都投资抑或来此地定居，大家都有一个真切的感受，那就是这座城市接纳万物的包容和一视同仁的友好，如果说山川秀丽、物产丰隆成就了天府之国宜居城市和最佳旅游城市的美誉，那么“和谐包容”就是这座城市最具魅力的文化品格，是有别于其他城市最可信、最可贵的精神特质与内在灵魂。

您以为呢？

（图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