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堕底线、明哲保身的士大夫官僚杨万里,有多牛?

在“庆元党禁”中有为数不少的士大夫官僚,在“伪学”之禁中介于私情和底线之间,既不攀附韩氏“助封为虐”,亦不完全倒向道学派士人。

他们顾全名节却懂得明哲保身,进退有度,如杨万里、周必大、留正等,其中杨万里是此类士大夫官僚的典型。

杨万里较为特殊,既没有列入“伪学逆党”的名单之中,也不是“攻伪学人”,在整个党祸过程中,他并没有站在风口浪尖。其原因是杨万里从绍熙三年(1192)起主动隐退,直到开禧二年(1206)去世,始终奉行“挂舌屋壁间”的原则,不过问朝廷任何事。

但是,如果细细探究他晚年走过的心路历程就会发现,他不曾真正彻底遁世,在他归隐山林直到去世的十几年中,朝廷的风吹草动都牵动着他的神经,此间发生的大事莫过于“庆元党禁”

这是杨万里晚年的一块心病,虽处处规避,却时时牵扯,晚年所作的诗词、友朋的书信往来很多与此相关,这是他的人格和气节所决定的。

另外,他对理想的追求,对权奸的抨击,对恶政的痛惜并不是舍命的。他畏惧祸端,畏惧迫害,从不正面与朝政对抗,对朝政冷眼旁观,而且也不乏虚与委蛇,这是他人性中的另一面。杨万里在“庆元党禁”之际的心理轨迹可谓十分复杂,也是中国传统社会知识分子中的一种典型。

一、君不见忧时致主心,全其名斯不忘其身

杨万里始终是一个浸透儒学人格的士人,在归隐前他历仕三朝,也曾怀着拳拳之心欲为国家做出一番事业。他主动归隐之时,正值韩侂胄势力蓄势待发,党禁全面铺成。杨万里虽然与“庆元党禁”无关,但他对这场政治风波是持有鲜明观点的。他对韩侂胄势力利用强权打击道学党人做法大为愤慨,对道学党人及受害者表示同情与支持,对恶浊的官场和朝政抱着鄙弃。这体现在以下几方面:

第一,在诗词文中含蓄体现其对朝政的看法、态度和见解。杨万里在归隐后,写下不少诗词文章,其中大部分是怡情山水之作,仰俯田园之文,但也有抒发对朝廷和时政的看法的。这些诗文都不是开门见山,一般用隐喻的手法极为含蓄地表达出来,而当时朝廷大事莫过于道学之争,伪党之禁。

归隐这年杨万里作《有叹》:“饱喜饥慎笑杀侬,凤凰未可笑狙公。尽逃暮思朝三外,犹在桐花竹实中。”狙公即养猴人,以猴子“朝三暮四”暗喻自己虽然脱离官场,为了生计却不得不依靠朝廷的俸禄过活。从侧面表现了杨万里的心情:厌恶朝廷黑暗势力,却是万般无奈。

庆元三年(1197)朝廷正式立“伪学逆党”名籍,杨万里先是在《送郭才举序》一文中,通过对天文仪器制造的论述引出对为学难易的讨论,旨在说明天文仪器的制造看似困难其实容易,而儒学相传之道则正好相反。

借题发挥暗指朝廷昏庸,君不君臣不臣,以致道学惨受禁锢。杨万里此文怀着对朝政的深深腹诽,但心思隐藏得极深。

杨万里于开禧元年(1206)去世,临终前有《落花》一绝笔之作:“红紫成泥泥作尘,颠风不管惜花人。落花辞树虽无语,别倩黄鹏告许春。”从诗歌中可以看出杨万里对国家深深的担忧又无可奈何之情。

“颠风”盖指当时韩侂胄党羽,他们不顾国家的现状赢弱不堪,却不“惜花”,草率发动对金战争,想以此博得功名和政治资本,毫不顾及贸然开边对国家的不利,对人民的负担!杨万里此时已病入膏肓,但仍心系国家黎庶,除了深深的担忧还是深深的担忧。

综上所述,不论是隐喻、暗喻,或者是借题发挥,杨万里其身虽隐,其心却始终给系朝廷,其后诗文一直体现着忧国忧民之情,而这十几年间最明显的,莫过于“庆元党禁”和韩侂胄把持之下的朝政的否定。

第二,对朝廷的封赏、拉拢、赐予坚决不予接受。“庆元党禁”发生以后杨万里没有遭到打击,与此相反,他多次受到朝廷的封赐,对此他多番拒绝,不惜想要辞去祠禄官,以示清白和独立。

第三,庆元元年五月,朝廷下旨召赴行在,杨万里作《辞免召命公札》回绝。

六月十二日奉旨不许,杨万里又一次具札辞免,这年正是韩侂胄逐步掌权,以“党禁”压制道学派人士之时。朝廷几乎被韩侂胄控制,却多次敦促征召杨万里出山,用意很明显。

而杨万里面对朝廷征召再次辞拒坚决不肯出,表达了他坚决不与韩侂胄势力同流合污的决心。

此外,从这年起,杨万里每年都向朝廷呈奏状乞引致仕,他虽已归隐,却没有得到朝廷正式的退休同意,奏状中多次强调自己早己达到退休年龄,急切的心情可见一斑。

几番不允又几番催请,终于在庆元五年(1199)朝命下,杨万里以通议大夫、宝文阁待制致仕。

嘉泰三年,党禁虽己解除,韩侂胄依然高坐庙堂。这年朝廷对杨万里屡诏起用,各种荣誉和官衔踵门而至,而他则召命,这固然与他年事己高与身染重病有关,但其背后更有一种对气节的坚守。

第三,体现在与朋友书信往来,唱和赠诗以及他人对杨万里的评价上。一个人的交友圈子很能说明问题,从杨万里晚年的社交圈子来看,有两个人是往来最频繁的,一个是朱熹,一个是周必大。杨万里几乎年年都要与朱熹通信交流,即使在党禁最为严酷的庆元三年,这一年正式立“伪学逆党”名籍。

朱熹作为道学首领、灵魂人物,理应是韩侂胄重点打击的对象,害怕牵连的人避之不及。但这一年杨万里与其书信依旧往来不断,丝毫不受影响,并在书信中对他的遭遇进行安慰与劝勉。姑且不论在书信中杨万里是怎么劝勉朱熹的,这一举动就足以说明他与朱熹是同气相求的。

庆元六年,朱熹去世,杨万里为文祭之,对朱熹有一句评价:“夺国忠贤、夺我师友”。一方面杨万里认为朱熹是国之栋梁,是无可复制的忠良大贤,另一方面又认为朱熹是个良师益友,对他十分尊重。这说明对迫害朱熹及道学派士人的做法,杨万里非常地不认同。

同样,周必大也是这场政治风波重点打击的对象之一,他虽然不是道学家,党禁之时也年事己高,己处于半隐退状态。但是其为政处事风格偏于清流,韩侂胄及党羽因此把他划为“道学党”的领袖之一。杨万里与周必大关系密切,书信往来不断,诗歌唱和也是常有的事,甚至会登门造访,可见友情之深。

朋友对杨万里的一生概括为“用则致君尧舜前,舍时便灌庐陵园”,用诚斋自己的话说就是“大丈夫不为风翩九霄之鹏,则当豹隐南山之雾耳”。后半生的他过着“醉风光以于诗”的隐士生活,然而在全身而退的背后却是一种生存的力量在支撑着他,那就是对气节的坚守。

二、己知国事不可为,不妨冷眼看升沉

杨万里在“庆元党禁”之际固然坚守大节,在大是大非面前绝不含糊,但并不是豁出性命,为了坚守正义和公道不惜掷颅洒血、兰摧玉碎,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自保的前提之下

经过大半辈子仕与隐的徘徊、矛盾,他己清楚地认识到朝廷奸佼当道,国力日璧。心中对国家不再怀有幻想,而是充满了深深的失望和消极,索性隐退以独善其身。

观诚斋隐居后,一面继续接受朝廷的傣禄,保一家生计;另一方面,他明哲保身,从不正面表达政见,从不与韩侂胄正面对抗,所有的观点、见解都是用一种极其隐晦的方式表达。如果忽略诗文中那些“捕风捉影”的含义,杨万里后半生的表现用其语则是“挂舌屋壁间”,远离朝堂是非,不曾一字一句言及朝政。

另外,对于朝廷的征召、赏赐,杨万里在公文中表现得十分得体,毕恭毕敬,没有对朝廷的不满情绪流露,这其中含有深切的畏祸心理。更引人深思的是,京锁和刘德秀都是“庆元党禁”主要的发起人,秉承韩侂胄旨意行事,杨万里和两人的关系值得琢磨。

京和刘死后,杨万里为其作祭文与悼诗,怀念和赞誉之情溢于言表,让人不得不怀疑他的真正立场。总之,杨万里渴望在安身自保的前提下最大程度地坚守气节,消极、畏罪、避祸是他心态中无法忽略的一部分。

杨万里归隐后,闲暇时作了不少山水、田园诗,其中有一部分并非是完全的怡情之作。从这些诗文中反映出来的杨万里,仿佛己经看穿一切,完全对世事置身其外,这是源于他对国事己经彻底失去信心和拼搏勇气。

杨万里归隐后,几乎年年都要向朝廷上章乞求致仕。奏状中反复强调实际年龄己到退休,急切地陈乞致仕,不愿接受多余的恩赐。时值党禁上升阶段,杨万里想与朝廷划清界限,主要原因是源于他的畏祸避难心理。如果退休得到朝廷的正式首肯,那么归隐就名正言顺,朝堂上的纷争再也波及不到他晚年的安逸生活。

值得深思的是,杨万里在和其友人的交往之中最能体现他明哲保身原则。余端礼与杨万里素有交情,当时余端礼处在左丞相位置,为了不被韩侂胄利用,余既不与韩当面抗衡,也不唯唯诺诺,他选择了罢政领宫祠,逃离权力纷争的中心。

对此杨万里有自己的态度,他在《与余丞相》文中对余的行为,表示赞许,潜台词是既难与韩侂胄相协,只有以退为上,这从侧面反映了杨万里的心理:既不想与韩侂胄势力同流合污,又不想牵连进去,只有辞职以及早抽身事外。

杨万里晚年明哲保身,除了为自己,也为儿子。杨万里有三个儿子,三个儿子都在官场,晚年与友人的书信中也有提及,还时不时地打点关系。为了儿子的仕途和前途考虑,杨万里也不可能发表对朝廷政局过激的言论,子辈和父辈的命运息息相关,这是中国传统官场文化的潜规则。

三、总结

在南宋政治环境业已恶化之际,韩侂胄专政之时,有相当一部分士大夫官僚,他们拥有独立价值追求,既不愿丧失人格阿谀攀附权臣,也不想惹祸上身,影响自己的生活和学术生涯。他们或闲居不仕,或归隐入山,不再入朝为官,企盼既然无法兼济天下,则一心独善其身。

杨万里晚年知难而退,退隐十余年间,在道义与自保之间苦苦挣扎,却始终在心底保留了一份气节。中国古代“虽九死其犹未悔”的无畏之士毕竟极为少数,像杨万里这样内心交织着矛盾的士大夫官僚是大多数,他们既有畏祸远害的本能,又秉持着士大夫特有的名节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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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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