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景之治”背后的婆媳-汉文帝妻窦氏和汉景帝妻王氏

“文景之治”背后的婆媳——汉文帝妻窦氏和汉景帝妻王氏


  她们的命运互相独立,却也息息相关。因为她们是婆媳,而且都不是各自丈夫的结发妻子。在这一点上,这对婆媳有着相似的婚姻过程。

  唯一不同的是:窦氏在婚姻上是一个随波逐流,听凭命运播弄的女人,而王氏,则是奋发图强的表率。

  而窦氏王氏真正最大的共同点,则是她们都出身于社会的最底层,却被命运所眷顾,跃居到了富贵权势的巅峰。

  一、被送入皇宫的赵国少女

  窦太后,闺名猗房,她是赵国清河观津(今河北武邑)人,她出身平民良家,在高祖刘邦去世、吕雉太后掌权之前,还是一个天真少女的窦姬被选美的官员挑中,送进长安皇宫为宫女。

  窦姬父母早逝,家境贫苦,在秦末汉初战乱频仍的年代,窦家经常上顿不接下顿。为了寻找食物果腹,窦姬的父亲迫不得已前往观津城外的深潭边钓鱼,结果滑入深潭,葬身鱼腹。窦母在困苦中遭此打击,不久也弃世而去,留下了窦姬三兄妹在人世苦苦挣扎。

  然而痛苦贫穷的日子,仍然没有磨灭窦姬天生的丽质,她长成了一个风姿绰约的少女。不但操持着兄弟们的衣食起居,也梦想着能够嫁一户好人家,为兄弟也为自己寻个出路。不用想也知道,在这样一个家里面,窦姬有多重要。然而皇权重于人权,为了满足皇帝的色欲,选美官是不会管小兄弟俩的死活的。

  临走的时候,窦姬和哥哥弟弟抱头痛哭。

  对于自己尚不能生活自理的小弟弟,窦姬更是怜惜不舍。她从出发的驿站里求乞来一盆热水一碗冷饭,最后为弟弟洗了一次头,又看着他吃完,这才含着眼泪登车远走。

  窦姬此去,原本是抱着从此生死两茫茫的绝望的,然而她没有想到,世上最好的运气,却伴随着驿车的木轮,与她从此紧紧相连。

  由于窦姬品性温良、她成为吕雉宫中的小侍女。

  不久,刘邦病逝。成为太后的吕雉送刘邦诸庶子就国,同时赐给他们每人五名宫女。

  窦姬在入选的三十五名宫女之中——刘邦共有子八人,那么出就国的亲王就是七人。五七当然就是三十五。

  窦姬听说高祖有个名叫如意的儿子被封为赵王,正是自己的家乡。她从来就没有梦想过自己能够成为什么王爷的宠姬,她只是想离家乡近一点好打听久别的兄弟消息。

  于是窦姬将自己所有微薄的私蓄都送给负责分配宫人的主管太监,请求他格外开恩,将自己的名字列入遣赵的名单中去。

  然而太监头儿贵人事多,窦姬的一点散碎银子也根本没让他多注意,所以到了分配的时候,他照样漫不经心地大笔一勾,顺手就把窦姬放到了遣送代国(山西晋阳)的名单里。

  当名单最后被皇帝批准实施的时候,窦姬才知道自己居然被送给了代王。

  山西晋阳和河北武邑,相差路远地遥。任谁都知道,一入宫门深似海的道理,窦姬明白,自己只怕是要一辈子埋在山西了,那就永生永世也不要想知道家乡的一丝消息。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窦姬几乎绝望了,忍不住泪下如雨,怨恨那个随意安排生死的太监,不肯踏上远行的宫车。

  太监头儿对这个一向温顺的小宫女此时居然如此倔强,感到非常恼火,一面自己口里威胁,一面喊来手下,连拖带拉,强行将哭得死去活来的窦姬扔进了宫车,一路严加看管,送到了代国。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事情却在代王刘恒见到五位宫女的时候,发生了戏剧性的转变。

  皇宫里精心挑选出来的宫女,不用想也是个个姿色出众的,而窦姬虽然美貌,这一路以泪洗面,想来是不可能如另四位那样状态奇佳美艳动人的。然而各花入各眼,在五位宫女中,代王刘恒愣没看上那四位争奇斗艳的,偏偏就唯独喜欢上了神情落寞的窦姬。

  于是命运之神开始展现了第一个奇迹:同时入代王宫的五位宫女,四位仍旧是宫女,而窦姬却成了代王的宠妾、亲王妃。并且一连生下了三个孩子:长女刘嫖、长子刘启、次子刘武。

  当然,代王刘恒的后宫并不简单,他的母亲薄王太后是后宫的主人,他还有王后,这位王后比窦姬的身份地位都高,而且还前后生了四位王子。

  不过代王宫虽然复杂,对窦姬来说,已是天堂,她对自己竟能得宠于亲王并生儿育女非常知足,对薄王太后和王后甚至于嫡出的王子们,都十分恭敬,安分守己地过着亲王姬妾的生活。

  窦姬的克己守礼,以及她的贫苦出身坎坷经历,看在代王刘恒和薄太后、王后的眼里,更是凭添了几分好感和怜惜,窦姬在代王国里赢得了内外一致的好名声。

  二、窦姬如在梦幻中一般,忽忽地升入了云霄,成为了大汉王朝的第四任皇后。完成了一只麻雀向凤凰的所有转变。

  一眨眼,几年过去了。代王国里出了一件大事:代王后病逝了。代王刘恒不过二十来岁,中馈乏人,继立王后成为当务之急。(这时的刘恒才二十出头,他的前王后就已经为他生下了四个王子,这位王后体弱早逝的原因,是不是跟生育过密有关系?窦姬吃苦耐劳,生育密应该不成问题,但是对于从小养尊处优的王后,恐怕就成大问题了。)

  这时在代王宫里,育有儿子的女眷,就只有窦姬一人。于是在薄太后的主张下,窦姬开始代掌王后的宫务。

  正当代王国平静地料理家务事的时候,千里外的京城长安,却正在发生翻天覆天的变化。

  在一场惊心动魄的政治厮杀之后,吕氏家族被全歼,刘盈之子、小皇帝刘弘也被弑杀。大汉王朝皇位空缺,丞相周平、太尉周勃等人商议之后,在刘姓诸王中,选中了代王刘恒。

  说起来好笑的是,代王刘恒被选中的最重要原因之一,就是他的母亲薄太后、以及他的代理王后窦姬,是出身穷困、为人小心翼翼的女人,她们的家族不但亲戚少,而且个个老实巴交。

  公元前180年,刘恒正式称帝,即史上的汉孝文皇帝。

  孝文帝元年十月壬子,已经在长安城里安顿好的刘恒派舅父车骑将军薄昭,前往代国迎接自己的母亲薄皇太后,以及自己的姬妾儿女。窦姬和孩子们跟随着车马,也来到了长安城。隔了十六年,重临长安皇宫,窦姬已如脱胎换骨。

  就在刘恒初登大位,忙于料理政务、熟悉官员的时候,不幸的事情再一次发生在他的后宫。

  或者是因为沾染了生母的疾病,又一路颠簸辛苦。再加上不适宜冬天的长安城环境,刘恒发妻嫡出的四个儿子都在春天来到之前,陆续病死了。刘恒悲叹自己的福份恐怕不足以胜任皇帝之位,以至于嫡子尽丧,在正月有司请他立太子的时候,他甚至产生了立叔伯兄弟们为继承人的念头。

  刘恒的推辞虽不知心意真假,却也把大臣们吓出了一身冷汗:当初他们硬是选了这个最不起眼的亲王为帝,不用说得罪了其它的刘姓王侯。假如这位主子要把皇位再传给那些被大臣们否决的王侯,那下一位皇帝是绝对不会放过满朝文武当初不拥立之罪的。

  于是大臣们再三再四地进谏,说了一大堆立嗣必以子的大道理。刘恒终于忸忸怩怩地答应了,于当月册立窦姬的长子、也是自己如今的长子刘启为太子。

  三月,大臣们再次请文帝立皇后。薄太后作为后宫之主,对刘恒说:“如今你的儿子不论太子还是诸王,。都是窦姬生的,当然应该立她为皇后。”

  于是,窦姬如在梦幻中一般,忽忽地升入了云霄,成为了大汉王朝的第四任皇后。完成了一只麻雀向凤凰的所有转变。

  为了窦姬成为国母的大事,表示与民同乐的心意,刘启又颁下旨意,赐给天下所有鳏寡孤独之人、生活穷困之人布匹米面肉食,对于八十岁以上的老人、九岁以下的孤儿,更加到每人一石米、二十斤肉、五斗酒、两匹帛、三斤棉絮的数目。

  于是百姓们都对这位新皇后感激涕零。

  在民众都因为自己而得到了衣食之后,窦皇后想到了自己失散已久的兄弟、还有死于贫寒的父母。

  俗话说世人生儿女,为的就是养老送终,窦皇后虽已贵极天下,却也不敢冒昧提出尊礼亡父母的要求——因为薄太后正在忙于尊礼薄氏祖先,窦皇后不敢亦步亦趋,她在丈夫和婆婆面前,一向小心谨慎,所以她虽然怀念亡父亡母和失散的兄弟,却也不敢主动提出寻访和尊礼的要求。

  由于立后而泽及贫苦百姓的原因,窦皇后的身世也广为民间流传。尤其是她的姓氏和家乡,知道的人就更多了。

  窦皇后的身世,不久就传到了一个奴仆的耳中。

  他就是窦皇后失散多年的弟弟窦广国。窦广国字少君,当年姐姐被选送入宫的时候,他只有四五岁。由于哥哥每日要外出劳作,家里又没有了姐姐照顾,少君不久就被人拐卖了。他先后被转卖了十几次,在颠沛流离中艰难地长大,直到最后卖到河南宜阳一户财主家,才算安定下来。

  这时的窦少君已经二十岁了,被主人派到深山中烧炭。白天卖苦力,晚上就和上百烧炭工一起睡在石崖泥壁之下。谁知道飞来横祸,一天夜里,山泥倾泻,整个临时窝棚都被碎石流泥掩埋,上百名烧炭工都死于非命,只有窦少君因为年小力弱,在争抢卧位时被工头排挤到了窝棚边缘的缘故,侥幸得以生还。

  一下子死了这么多奴仆雇工,所有死者的家人都哭闹不休,财主一家在河南宜阳呆不下去,只得远远地躲到长安城里来避风头。窦少君自然也就跟着主人迁居长安。

  大概是对自己大难不死的庆幸,窦少君到长安的第一件事,就是占了一卦,看前途吉凶如何。谁知却得了一道丕极泰来的卦辞,说他不但再无性命之忧,而且几日之内就要成为皇亲国戚得以封侯。

  窦少君对这个占卜结果半信半疑,但是当他听说新皇后是观津窦氏,却大有如梦初醒的感觉,于是壮着胆子上书自陈,说自己就是皇后失散多年的弟弟。

  接到上书的官员不敢怠慢,连忙将这个消息汇报给了皇家。

  文帝于是和窦皇后一起召见了这个奴仆。

  然而岁月荏苒,窦皇后十几年来,在宫室中养尊处优,面貌与昔日没有太大差别,而窦少君当年与姐姐分手时还是幼儿,此时却已成年,他认识姐姐,姐姐却已经认不出他来了。虽然他还记得曾与姐姐一起去采桑而不慎摔下树的事情,窦皇后也不敢冒然认亲。于是又问他:“还有没有别的验证之事呢?”

  窦少君毫不犹豫,就把当年姐姐临入宫前,与自己在驿站生离死别、沐发乞饭的情景回忆了一遍。(当时他不过四五岁年纪,记忆力竟已有这么好,实在聪明。由此可见,窦皇后也是一个聪慧的女子。)

  窦皇后听完,控制不住情绪,不顾身份地一把将弟弟紧紧地搂住,姐弟俩涕泪交加。左右侍女宦官,于是也纷纷伏地,哭泣出声,以衬托皇后的哀伤。(不知道这是个什么规矩?现在回想这一帮假嚎的家伙,只觉得原本的悲伤,反倒教他们给搅和完了。)

  文帝对妻子能够与兄弟团聚,也颇为感慨,于是赏赐了窦氏兄弟田地宅院,还有大笔金钱,让他们就近住在长安。

  薄太后也对儿媳的身世十分怜惜,紧跟着也下了一道诏书,追封窦皇后的父亲为安成侯,母亲为安成夫人,在窦氏的家乡清河为他们设立墓园,封邑二百户,由地方长官按薄氏宗祠的规模四时祭拜。

  三、黑暗中的皇后生涯

  原本孤苦无依的窦皇后忽然平地里冒出了两个正当壮年的兄弟,颇令吃够了吕氏外戚苦头的文臣武将们起鸡皮疙瘩,唯恐大汉朝冒出一家暴发户外戚,比吕家更不知起倒。

  于是他们先下手为强,由绛侯、灌将军等出面向文帝进谏,说窦氏兄弟出身寒微,不懂礼仪也没有学问,所以不宜封授官职,只好做富贵闲人,而且还要选择一些有操行道德和学问的长者与他们比邻而居,每天监督教导他们才行。

  文帝采纳了这项意见。于是窦长君、窦少君就此教育成了谦谦君子,时间长了,他们非但不曾参与政事,就连国舅爷的尊贵身份都自觉地忽略不计。

  于是,满朝文武,都忍不住在无人处弹冠相庆。

  在文帝元年,窦猗房成为皇后、长子刘启成为皇太子、长女刘嫖成为公主,并且窦家也生荣死哀之后的第二年,窦猗房的小儿子刘武也被封为代王。

  代王,是文帝刘恒继位为帝之前的封号,现在刘恒把自己起家的名份给了刘武,不用说,在文帝和窦后夫妻眼里,刘武是最可爱的孩子,甚至比皇太子刘启还要招人待见。

  但是皇帝皇后娇纵小儿子的行为,大臣们看不过眼,认为这种宠法会累及国家大事,于是不久刘武便由代王改封为梁王。不过封号可以改,在爹妈心目中,刘武的地位依然不可动摇,甚至由于这一次改封,文帝窦后对刘武,还油然而生内疚之意。应该说,大臣们毫无人情味的进谏还是有远见的,若干年后,这位梁孝王刘武,果然给大汉王朝惹了不少麻烦。

  正当窦猗房准备好好享受身为国母的尊荣之时,病魔缠上了她。她害了眼病,并且因此而双目失明。

  本已徐娘半老的窦皇后,此时又失去了动人的眼睛,文帝对她的夫妻情份,立刻速冻。虽然看在往日情份和儿女份上,文帝仍然让她当皇后,但是男女方面的情意,却迅速转向后宫中如云的美女群里。

  在这些千娇百媚的美女群中,文帝最宠爱的是邯郸慎夫人、尹姬二人。这两位美女都没能生下儿女,但是文帝对她们的宠爱,却远远超过了太子的母亲窦皇后。在后宫之中,慎夫人的物质待遇、侍丛车驾,都与窦皇后一模一样;而在私下的夫妻恩爱上,更是比窦皇后多得多。老夫少妻,文帝面对慎夫人,几乎已经爱得晕了头。假如不是慎夫人未能生出儿子,恐怕换个皇后都不成问题。

  有一次,文帝带着窦皇后和慎夫人等后宫宠妃,一起前往上林苑游玩。游嬉尽兴之后,大家都要坐下休息。当文帝和窦皇后依次坐下后,慎夫人就如同往常在内宫时一样,准备坐到窦皇后身边去。

  结果,跟随文帝而来的郎中袁盎却不让慎夫人就座,将她引到旁席,与侍者同坐。慎夫人顿时觉得受辱,满脸怒色,怎么说也不肯坐下。文帝也觉得袁盎扫了自己宠妃的面子,自己也不肯再安坐席上,起身就走。窦皇后不敢出声,也只得紧跟在皇帝身后,低着头跟着走了。

  但是袁盎从小就从做强盗出身的父亲那里继承了心雄胆壮的基因,压根就不怕皇帝发怒,反而追着上去对文帝讲大道理:“俗话说尊卑有序,皇上虽然宠爱慎夫人,但是名份有高低,后宫之主是窦皇后,慎夫人不过是妃妾,怎么能与嫡妻皇后平起平坐呢?如果皇上因为偏心就没有规矩地对她滥加恩宠,乱了国家规矩,虽说是爱实际上害了她。前车之鉴并不远,皇上你难道忘了戚夫人变成‘人彘’的惨状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文帝这才恍然大悟,顿时全身冰凉,不但怒气全消、转怒为喜,而且立刻赶进后殿,将袁盎所说的话转述给慎夫人听。

  慎夫人听后,也不禁觉得后怕,对袁盎保全自己的好意十分感激,立刻拿出五十斤黄金,赠给袁盎,以表感激之忱。

  其实,慎夫人的专宠,只是小儿科。文帝不但喜爱美女,还喜欢美男,热衷于同性恋。他的男宠见于史籍的至少有三人,其中有他的近侍宦官赵谈、北宫伯子,还有一位赫赫有名的邓通。

  文帝勤俭节约,就算是宠冠后宫的慎夫人,都不能穿着奢华的绣服,可是为了宠爱邓通,他甚至将蜀郡的铜山都赐了给他,任凭邓通自铸钱币。他对邓通的宠爱,甚至超过对自己继承人刘启的宠爱,更使得窦氏母子生活得战战兢兢。

  丈夫女色男宠成堆,再加上他是个旷古少有的大孝子,后宫之中真正的主宰不用说也是越活越精神的婆婆薄太后,而且自己又身有残疾,人到中年的窦猗房,虽然身为汉朝皇后,日子过得其实一点也不轻松。

  四、一个预言、一个女人的选择、一个王朝的命运

  就在窦皇后在黑暗中打起精神寻找生活乐趣的时候,长安郊外正有一名美女,在做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她的名字叫王娡。

  王娡能有这样做美梦的机会,还要归功于薄太后和一位相士。

  大约就在窦猗房失明之后不久,大汉王朝的太子刘启也到了该婚娶的年纪。他的祖母薄太后,为了能够一直保持薄氏家族的兴旺,做主为孙子选聘了自己的侄孙女小薄氏为太子妃。

  小薄氏虽然出身高贵,与刘启又有远房表兄妹之亲,但是她也没有资格要求未来的皇帝丈夫从一而终、守身如玉。

  刘启虽然从一开始就对皇祖母为自己选择的妻子不满意,但是完婚就象征着成年,而且完婚之后,他就可以理所应当地广征美女,填充太子宫;更何况与祖母家族的关系亲上加亲有助于巩固太子地位。因此刘启对小薄氏的来到虽不热心,却也在面子上表现得中规中矩。

  完婚不久,刘启便征得了祖母及父母的同意,正式开始了太子宫的选美活动。

  当选美官来到王娡的家乡槐里(陕西扶风槐里镇)的时候,王娡的母亲臧兒请来的的相士姚翁也正好来到了王家。

  姚翁是当时非常出名的星象家、相士,而臧兒更不是普通的小民,她是汉初大将、燕王臧荼的孙女,由于祖父叛变被杀而沦落至此的。臧兒先嫁王仲,生一子王信,二女则为王娡与王息姁。王仲死后她改嫁长安郊外长陵地方的田家,又为后夫生下两个儿子田蚡、田胜。

  带着拖油瓶儿女,生活起来毕竟多有不便,而且家庭负担也太重,善于算计的臧兒自然不会为几个小儿女拖累自己在田家的地位,因此她早早地就把长女王娡给嫁了出去。王娡所嫁的丈夫名叫金王孙,王娡婚后很快就为金家生下了一个女儿,名叫金俗。

  话说回来,臧兒虽然祖上高贵,但是如今毕竟已经落魄,为什么会舍出老本,请索价不菲的姚翁来到家中呢?

  那当然是为了太子刘启选美的原故。臧兒的小女儿王息姁芳龄未婚,正符合选美的基本要求,臧兒对这个天赐良机(嗯,也只有这种人会把选美当成良机)十分看重,希望能够再多些把握,因此不惜本钱请姚翁来家中为小女儿相面。

  事关家族和妹妹的前途,王娡也因此专程回娘家来恭听姚翁的高见。

  岂料姚翁一见王娡,却立即瞠目结舌,惊得连说话都变了调儿:“真正的大贵人,就是夫人你的大女儿呀,她日后能诞育天子、贵为皇后!至于你的小女儿,虽然也前程似锦,却是怎么也比不过姐姐的。”

  臧兒母女都被姚翁这番话说得魂不守舍起来。

  能为天子母、皇太后,这样金碧辉煌的前景,怎么说也比做个平民之妻要好得多。而甩掉父母之命的穷丈夫、每日哭哭啼啼的毛丫头,摆脱布衣粗食的穷日子,对于王娡来说更是一向以来的梦想,因此更是一点问题也没有。何况她自小就听母亲追忆昔日,对富贵荣华无比向往。不过她也很清楚,自己乃是有夫之妇,一个活人妻,怎么好去参选呢?

  这样的小事,当然难不倒见多识广的臧兒女士,她立刻自告奋勇,为女儿出面,去跟女婿金王孙当面讲价,要求他立刻写出离婚书,父女俩就此与王娡断绝一切关系——咱要去应选东宫,你小子靠边站着凉快去!

  金王孙听了丈母娘的一席高论,怒气勃发,无论臧兒怎么说、怎么许银子,他都不肯在离婚书上签字画押,而且将没有廉耻的丈母和妻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臧兒母女对这个不上道的穷棒子万分恼恨,干脆连手续都懒得跟他结清(主要是不想再去讨骂),自顾自地去选美。

  汉朝时候,对选入宫庭待选后妃的女子,都要进行严格的体检,王娡参选的只是太子侍姬,但是过程也不会省略多少。

  这种时候,就是臧兒施展的大好机会了。她筹来银两,将主持选美的内官打点得妥妥当当,果然马到成功,王娡顺利过关,成为最终被选定的美女之一。一家子心花怒放地将她送上了进京的大路。

  五、姐妹共嫁,贵子连连

  从四面八方征选来的美女进入太子宫时,刘启眼看面前千娇百媚的一群,简直心花怒放。

  而小薄氏太子妃,虽然心中百般不是滋味,但还是表面很平静地接受了新来的姬妾们叩见嫡妻的礼仪。

  此时端坐在太子妃宝座里面无表情的小薄氏,万万不会想到,这些看上去温驯妩媚、正向向自己行礼的美女中,有一位杀手,还有一位将会取代自己宝座的未来皇后。

  那位未来的皇后,不用说就是抛夫弃女而来的王娡;而杀手则是远自山东而来的栗姬。

  小薄氏是中国皇后群中不幸的一个。她的夫妻情缘,就象她的祖姑母老薄太后一样备受冷落,她的性情也象老薄氏一样逆来顺受随波逐流,可是她的命运却与老薄氏天差地别——最主要的问题,就是在生儿育女方面,她没有老薄氏那么好的运气:老薄氏能够一举得男,可是小薄氏却怎么都生不出一男半女。也许真是她没有“做天子母”的命水吧。老薄氏恐怕万万没有想到,孙儿的姬妾群里,却有一位带着和自己当年一样的星相预言而来的女人,将要成为自己侄孙女儿的催命符。

  小薄氏最大的不幸和无辜,不在于她受丈夫冷落受姬妾谗毁,而在于她有着极高的身份和来历,她却从来不曾加以利用。她是一个非常老实而忠厚的女人。可惜老实人最后总是没有好果子吃。

  为什么说小薄氏与人为善?原因很简单,就在小薄氏始终不能生育的同时,太子宫里的姬妾们,却一个接一个不停地生娃娃。假如名正言顺的太子妃小薄氏借祖姑母之力压制这些姬妾的话,她们怎么可能有这样的生育机会呢。

  最早为刘启生出儿子的女人,就是栗姬。自从生出了儿子,栗姬在太子宫其它女人的面前,几乎就成了一只螃蟹,神气非凡。

  栗姬的目中无人,刘启当然是看不到的,栗姬在他面前还是将娇媚的形象保持得很好。

  但是刘启看不见,不等于别人看不见。小薄氏生来懦弱,又一心想当贤妻,那倒也罢了。可是栗姬的行径,看在满怀雄心壮志的王娡眼里,却是怎么也忍不下来的,她在暗地里几乎将栗姬恨得牙齿发庠。

  可是王娡等来等去,也没等到儿子从自己肚皮里出来,反倒是一连生了三个女儿:平阳郡主、南宫郡主、隆虑郡主。

  这一下她可急了,没有儿子,拿什么去跟栗姬斗呢?天子之母、皇后之尊就更是想都甭想。

  于是王娡想到了自己的妹妹王息姁。想当初相士姚翁也说过,王息姁有大贵之相,几年来王息姁在宫外老家始终未能择中如意婿,没准就是等着到太子身边“大贵”来了。假如妹妹能为刘启生下儿子,那不也就等于是和自己共同的儿子吗?

  于是王娡立即向太子刘启推荐自己的妹妹,将王息姁形容得好象一朵花儿般诱人。刘启听到宠姬如此大力举荐,自然心庠难熬,立即便派人去接小姨子。

  臧兒早已接到了长女的信,正眼巴巴地等着呢,车马一到,她便立刻将小女儿盛服艳妆地送了出去。

  刘启一见之下,果然王息姁名不虚传,顿时大加宠爱。而且同时也对王娡竟有“贤德不妒”的品行深为褒奖,非但没有贪新忘旧,反而对王娡越发地看重起来。

  王息姁入太子宫后,果然不负姐姐的重托,一连为刘启生下了四个儿子之多。这四个小娃儿后来都成为亲王,分别是:广川王刘越、胶东王刘寄、清河王刘乘、常山王刘舜。

  一时间,王氏姐妹在太子宫里风头大劲。

  但是好景不长,在生下刘舜后不久,王息姁便去世了。

  失去了妹妹为后援的王娡,又不得不独自面对后宫中的诸多争风夺宠的美丽对手了。

  不过,王娡此时毕竟没有自己的亲生儿子,妹妹死了,自己做为姨母去为外甥们争宠,怎么说,腰杆子也硬不过有亲生儿子的栗姬。于是,王娡忍下了这口气,暂时退到了一边,让栗姬去出风头了。

  栗姬最大的愿望,就是取代太子妃小薄氏,日后成为皇后、儿子成为太子,自己母仪天下。所以她不停地在太子宫中兴风作浪,挑拨刘启和小薄氏的关系。渐渐的,本来就对包办婚姻不满的刘启,对小薄氏也越来越冷淡了。发展到最后,就连一点表兄妹的情分都不再有。无论小薄氏怎样隐忍退让,都与事无补。

  但是老薄氏还活着,并且得到自己的儿子、刘启的父亲文帝刘恒的百般承顺,刘启作为孙儿,是怎么也不敢公然与小薄氏过意不去的。

  而老薄氏偏偏又活得长,比自己的儿子文帝还多活了两年。

  这六年中,已经成为大汉皇帝的刘启,依然还得在祖母面前扮演孝顺孙儿的角色,因此他仍然不能把小薄氏怎么样。所以刘启的第一位皇后,仍然是小薄氏。

  然而小薄氏命苦,十年太子妃、六年皇后,她都没能生养出儿女来。老薄氏虽然心急如焚,却也只能逼着孙儿立后,却没有法子逼着孙儿去亲近小薄氏。

  这样一来,嫡皇子就怎么都不可能从小薄皇后的肚子里生养出来了。到了公元前一五五年三月,景帝刘启终于理直气壮地把栗姬所生的庶长子刘荣册立为皇太子了。

  刘荣成为皇太子,对于栗姬来说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更好的消息紧接着在当年四月降临:小薄氏的祖姑母老薄氏太皇太后终于撒手人间。

  此时的栗姬,已经认定,小薄氏的皇后之位坐不长了,该是自己成为天下第一贵妇人的时候到了。

  然而小薄氏一向恭谨,虽然没有了祖姑母,她仍然以温驯的品性得到婆母窦太后的照顾保护。

  栗姬不能容忍自己亲生的儿子管别的女人叫“母后”,她开始了一波又一波的攻势。而躲在一边帮着拆薄皇后台的,就有王娡女士。

  如今的王娡,已是今时不同往日:她已经生下了自己的亲儿子矣。

  这个儿子打从落户娘胎的那一刻起,就充分显示了他的来历不凡。

  据说,当盼子心切的王娡第四次怀孕的时候,她做了一个奇异的梦,梦见一颗圆圆的太阳从她的口中滑入她的腹里。从梦中醒来的王娡将这个异梦告诉刘启,刘启一听顿时大喜过望,对王娡说:“这可是一个大贵的吉兆哇,你这次一定能为我生下儿子。”

  这位贵子果然来头不小,还未降世,爷爷文帝刘恒就先去世了。

  景帝元年七月初七日,王娡在长安未央宫猗兰殿里,为景帝刘启生下了一个儿子。他是刘启的第七个儿子,却是景帝的第一个儿子。

  王娡盼子久矣,对这个宝贝儿子十分小心养育。为了好养活,她为儿子起了一个卑贱的小名:彘儿——即猪儿。

  皇帝的儿子当然不可能叫“刘猪儿”,因此这孩子还有一个大名:刘彻。他就是未来的汉武大帝。

  六、咄咄逼人的栗姬

  景帝虽然儿子众多,但是刘彻毕竟是他称帝之后的第一个儿子,何况他的母亲又一向以“贤良淑德”闻名。

  于是,兴高采烈的景帝刘启立即对生子有功的王娡论功行赏,册封她为“美人”。在西汉初期的后宫编制里,“美人”的位份仅次于皇后,相当于男子中的诸侯公卿。

  王娡终于登上了关键的一级台阶,站在了与太子生母栗姬相等的地位上。她真切地感觉,那皇后的宝座正在向自己闪烁着金光。但是她不想自己出面去搞倒正在位上的小薄氏,她只是冷眼旁观,等待摩拳擦掌多年的栗姬去动手。

  而风光一时无两的栗姬,对身边这个满面温驯的王美人丝毫没有在意,她的所有注意力和精神,都专注在找小薄皇后岔子上头。

  栗姬不但是个内心粗莽的女人,而且看来她的学识也非常缺乏,对吴国当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典故更是一窍不通。

  她不懂,王娡却是非常的懂。在王美人的眼里,此时的小薄皇后就是那只蝉,栗姬则是代己出力的螳螂,而最后的胜出者黄雀,不用说,就是王娡自己。

  在后位争夺战中,王娡聪明地躲在暗处,避开了风头。当栗姬咄咄逼人地在后宫中横冲直撞的同时,王娡却在后宫中广结善缘,尤其是对丈夫百般笼络,将自己恭俭贤德的形象进一步地丰满壮大,含笑看着栗姬充当自己的清道夫。

  窦太后自己曾经尝过被丈夫冷落的滋味,也确实很想照顾小薄皇后,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刘启已经是皇帝了。而且天长日久的谗毁和儿子固执的态度,对窦太后的爱心也是一种磨损。不但磨损了她对小薄氏的扶持之力,同时也磨损了她对长子刘启的疼爱之心。以至于后来她认为刘启及刘启的儿子们都太差劲,帝位应该传给自己的小儿子刘武才是正理。

  不过当然喽,刘启还是想尽法子讨老娘欢喜的,他刚刚登上皇帝位,就开始为母亲的家族添富加贵。

  当年薄太后虽然为窦太后的父母追封立坟,但是那只不过是个衣冠之冢。窦太后每每想到父亲葬身深渊,连尸骨都打捞不出,就满腹酸楚。

  刘启对母亲的心结倒也非常明白。他一登上帝位,就特许了外祖父起大坟的事情。

  窦太后立即派出使者,专程前往河北老家(今衡水市),将父亲葬身的深渊整个填掉,并且堆起封土,规模仿如一座土山,民间称之为“窦氏青山”。

  若是万物有灵,渊中水神定要痛哭流涕:只为当初致使一名钓者身亡,如今竟连老巢都给消灭了。

  与此同时,在文帝时期被当富贵闲人养起并严加管教的窦氏兄弟儿孙,都得到了极高的官禄。

  窦太后的弟弟窦广国被封为章武侯(这位逃出生天的烧炭奴,如今真是荣耀无比了)。然而哥窦长君没有活到厚受高官厚禄的时候,早在外甥登基之前他就死了。于是景帝转封窦长君之子窦彭祖为南皮侯。

  窦家也果然人才辈出。景帝三年七国之乱时,窦太后的堂侄儿窦婴自愿请战。这个从小以豪侠自许的少年,果然立下赫赫战功,并因此以军功封魏其侯。这固然是战功,却也与窦太后不无关系。窦家一门三侯,也间接地巩固并增添了窦太后的威严,景帝对这个老娘,越发地孝顺起来。

  除了在富贵方面优先考虑母家亲戚之外,景帝对母亲推崇黄老之术也十分清楚,虽然多少有点不情愿,他仍然让自己的大小儿子们一齐尊奉并习学黄老之术,并且自己首先以身作则。

  总之,景帝在母亲面前,还是十分讨好卖乖的。

  最大的讨好卖乖,就是在窦太后面前表示自己对同胞弟弟梁王刘武的孝悌之情——汉文帝和窦太后是怎么偏爱刘武的,景帝简直是太清楚了。文帝还在世时,已经成年就国的刘武经常回长安,而且一呆就是一年半载,甚至跨越两个年头,父亲文帝母亲窦氏都还觉得时间太短,不够自己疼爱小儿子的。

  公元前一六六年,刘武由封地进京朝见兄皇帝。此时景帝尚未立太子,与弟弟把酒闲谈之时,有意无意地表态道:“等我千秋万岁之后,便传位于梁王你。”

  梁王刘武听了哥哥这样的许诺,虽然马上表示谦逊不敢,但是心中欣喜若狂是不用说了。窦太后听说长子原来有这样的想头,更是高兴得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年春天,东汉王朝的刘家发生了一场大乱,吴王刘濞、胶西王刘卬、楚王刘戊、赵王刘遂、济南王刘辟光、菑川王刘贤、胶东王刘雄渠共同举兵,作乱反叛。

  作为当朝皇帝的亲弟弟,刘武以及他的梁国首当其冲受到了七国联军的攻击。刘武为兄分忧,奋起抵抗,以弱敌强,成功地遏制了七国军队进攻京城的部署。战后计算功劳,人们惊讶地发现,梁国军队所立下的战功、斩杀俘虏的叛军数目,竟与朝廷军队相差无几。

  在保护帝国安全的关键一战中,刘武所立的功劳,丝毫不逊于他那位高踞帝位的哥哥。

  立下了如此大功,怎么说,刘启也该履行他以弟为嗣的诺言了吧?

  才不!

  刘武立下大功的第二年四月己巳日,刘启颁下旨意,册封自己的庶长子刘荣为皇太子。

  窦太后对长子食言十分不满。为了安抚老太太的情绪,刘启将刘武的封地和赏赐一再加码。最后,梁王刘武拥有了多达四十余城的封地,而且所封多为大城,土地肥沃。刘武在梁国内的宫苑,方圆达三百多里。所用的仪仗,更是排场得很,出入都要清道铺路,旌旗猎猎,与天子不相上下。

  不过,刘武虽然拥有广阔的封地,而且兵力财力超过长安城内的国库,他始终还是没有做出兴兵起反夺位的事来。

  当国家大事扣人心弦的同时,后宫中的暗潮也在汹涌。窦太后对于刘启一而再而三的献殷勤,倒也乐于接受,对儿子的私事便只眼开只眼闭起来。

  窦太后和刘启之间达成了如此母子谅解协议,对小薄氏却是最致命的打击。

  终于,在老薄太后去世四年之际,即景帝六年秋九月,刘荣立为太子后两年, 徒有虚名的皇后小薄氏被寡情的皇帝丈夫刘启废掉了。

  皇后宝座终于空下来了!后宫中所有的女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张宝座,但是她们中的绝大多数,都告诫自己,这张座椅不属于自己,因为自己不是皇太子的母亲。

  栗姬当然心花怒放,她已经可以预见自己端坐在皇后位上,仪态万方地接受天下的礼拜恭敬了。

  可是栗姬不会想到,后宫中多了一位王美人,她不属于甘心认输的那一类妃妾,她将终结自己的皇后美梦。

  不过,真正帮王娡大忙的,恰恰是栗姬自己目中无人的骄纵脾气。

  前面已经说过,窦太后早在做文帝姬妾的时候,生过一个女孩,这个名叫刘嫖的女儿后来被封为馆陶公主,下嫁堂邑侯陈午。

  馆陶公主很有点小聪明,不但特别得母亲窦太后的欢心,还特别会关照两个弟弟:景帝刘启、梁孝王刘武。

  西汉王朝的后宫,美女如云。但是这些美女都不是皇帝亲自去挑选的。俗话说各花入各眼,所以入宫的女子未见得个个都合皇帝的眼缘。当然,皇帝自己是完全有权利去把这些宫女筛选一遍的,不过这等行为毕竟会影响皇帝先生的“清誉”,保不定就在后世留下“好色荒淫”的名声。那么,谁愿挺身而出,为爱惜羽毛的头儿担下这个干系呢?

  为后来的皇帝担这干系的人形形色色,往往被称为“马屁精”、“逢君之恶”啥的——其实他们真是比窦娥还冤啊。

  而为景帝刘启担这干系的,正是对他的喜好了如指掌的馆陶公主刘嫖。刘嫖身为皇帝胞姐、窦太后爱女,在景帝的后宫中来去自由,非常乐意为后宫美女们牵线搭桥,甚至往往面授机宜,将皇帝在这方面喜欢什么调调儿,都指点给她们知道。不用说,景帝见了这些知情识趣的妙人儿,简直魂不附体。

  “龙颜大悦”之后,这些美女当然就能够得到各级封号,脱离普通宫女的身份,成为皇帝的妃嫔,从此扶摇直上、光宗耀祖。(景帝时期的后妃制度共分七级,最低一级的“少使”,也有相当于朝堂上男子“公乘”一级的俸禄和待遇。那都是多少男人呕心沥血一辈子也得不到的地位呢。)

  刘嫖如此善解人意,景帝自然对她感激涕零,简直把老姐当成了天降的福星。而那些因为刘嫖举荐,得以出人头地、功成名就的美人以及她们的家族,更是视她如同重生父母、恩同再造。

  然而刘嫖的所作所为,到了栗姬这里,就变成了十恶不赦的大罪。她恨透了和自己分丈夫的“狐狸精”,当然更痛恨帮狐狸精们的馆陶公主。

  在小薄氏还没被挤下后位之前,栗姬还是非常难能可贵地忍让了刘嫖一阵子的,等到自己的亲生儿子刘荣被景帝立为太子、尤其是小薄皇后也被废之后,栗姬顿时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地趾高气扬了!现在,自己马上就要成为大汉王朝的皇后了,区区一个长公主、一个胆敢长期冒犯自己的长公主,又能算得上啥子东东?

  栗姬觉得自己打翻身仗、报复的机会就在眼前了。

  七、馆陶长公主选婿记

  刘嫖是个聪明人,做为女人,她很清楚栗姬对自己举荐美女的行为相当不满,不过她认为这都是为了讨好皇帝,皇帝既有三宫六院的特权,就算栗姬做了皇后恐怕也不得不如此体现风度——看来刘嫖真是高估了栗姬的政治头脑。

  与此同时,刘嫖也希望能把自己的宝贝女儿陈娇许配给栗姬所生的刘荣太子。这样就可以让自己与皇帝兄弟亲上加亲,日后做了侄皇帝的丈母娘、甚至小皇帝的亲姥姥,就越发地荣发富贵、子孙万代啦。

  于是,就在栗姬打打点点、朝廷上下也认为她就要继任皇后的这段日子里,馆陶公主刘嫖选了一个黄道吉日,亲自出马,去向栗姬提亲去也。

  不用说,馆陶公主认为自己这桩倒提亲,是完全十拿九稳的事体:世上焉有不愿与皇帝亲姐姐、太后亲女儿结成紧密联盟的蠢人乎?

  让馆陶公主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栗姬就偏偏是这样一个蠢人。

  栗姬一听说馆陶公主的“美意”,就立刻报以冷嘲热讽,对这个未来大姑子嗤之以鼻,怎么,如今知道要来奉承我了么,哼哼,真是风水轮流转啊,你也不想想,我儿子那是日后要当皇帝的。你会把那么多美女介绍给皇上,你就该知道,我儿子他日后也是有资格佳丽无数的,就凭你女儿那个模样,比得上哪一个呢?想靠那个毛丫头公侯万代?!门儿都没有!

  当然,栗姬也许没有说得这么刻薄,刻薄的是我这个作者。不过从后来发生的事情来看,栗姬没准说得比我猜想的还要露骨尖酸。

  栗姬也许并不是不懂得政治联姻的重要性,只是她也许太高估了自己母子俩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把儿子的“太子”名份看得太牢固了。或者,她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把自己栗家的女孩儿嫁作太子妃的美好前景,怎么会肯“便宜”害自己守空房的馆陶长公主呢?

  总之,栗姬那出人意表的性格,就在这一刻为自己树下了一个死敌,决定了自己和刘荣最终的结局。

  馆陶长公主在栗姬这里碰了一鼻子灰,自然很是不爽,尤其让她胆寒的是:原来栗姬对自己的恨意竟有如此之深。如今自己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她都敢于当面给自己下不来台,假如日后她的儿子成为皇帝、她成为太后,自己这个过气姑妈,岂不是死到临头了?

  刘嫖越想越是大汗淋漓,可是这桩事却连自己的母亲窦太后处,都不能明说——因为窦太后想立的是自己的小儿子刘武为皇太弟,要是她知道宝贝女儿想与侄太子拉关系,会怎么说呢。

  馆陶在后宫中转来转去,最后来到了王娡夫人所居的猗兰殿里。

  王娡一向在后宫中与人为善,广结人缘,对皇帝的姐姐长公主更是倾心结纳,因此满腹怨气的馆陶公主立即毫不忌讳地将怨恨和牢骚都一五一十地对着王夫人发泄了出来。

  王娡听着馆陶公主的牢骚,一面善解人意地附和连声。更叹道:“栗夫人真是辜负了公主您的美意呀,阿娇多可爱的人儿,我要有这样好的儿媳妇,真是做梦都要笑醒。不过也难怪,她如今已是太子之母,又快当皇后了,有些个想头,确实是我这样的小姬妾猜详不出的。长公主啊长公主,你也不要太生气了,这些话对我说说不要紧,出了我这儿,可千万不要再说了,那可保不齐要惹麻烦呢!”

  这番贴心贴意的“劝说”,惹得馆陶公主越发地转转乱转起来。

  乱转若干圈之后,馆陶公主下了狠心: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绝不能让栗姬当上皇后、更不能让她的儿子成为皇帝!

  那么,一旦弄走了刘荣,谁来继任太子呢?馆陶公主眼睛一亮:当然得是我自己的女婿来继任太子!而这位未来女婿,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面前这位“知己”的王夫人之子喽!

  此时的王娡身边,共有五位未婚的小亲王,四位是她早死的妹妹的儿子,最小的才是她的亲生儿子。按照年龄来算,王息姁的长子广川王刘越才该是陈娇最般配的丈夫,但是如果这样联姻,王娡与长公主共同进退的动力自然不会太高。如果将陈娇嫁给小表弟胶东王刘彻的话,不光是王夫人要与自己里应外合搞定栗姬,小女婿自然也要比大女婿好摆弄得多。

  一番算计之后,馆陶公主一天之内第二次主动为自己的女儿倒提亲,表示自己愿意把女儿嫁与王娡做儿媳妇了。

  王娡多聪明的人啊,说话听音,立刻就明白了馆陶公主的算盘珠子是怎么拨拉的,而馆陶公主的算盘,也正是她自己暗暗憋了多少年的指望,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立刻受宠若惊状地应承了下来,为六岁的儿子刘彻订下了这桩婚事。

  王娡一面欢欢喜喜地代儿子向未来丈母娘道谢,一面又加油添柴,故意长叹起来:“唉,只可惜我这个小子不过是个亲王,真是委屈阿娇姑娘了。长公主你虽然大人大量不嫌弃,我们母子却惭愧得紧哪!”

  一番话恰到好处地正戳中了馆陶公主的肠子,横竖如今王娡母子也是自己人了,馆陶公主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把自己的主意明着说了:我的女婿,怎么着也要当上未来皇帝,非要夺嫡成功不可!

  王娡这个喜呀,就差没立马给姑奶奶磕下头去。不过她好歹也是多年的“贤淑人儿”,还没忘了谦虚一把:“俗话说,立嗣非嫡即长,栗夫人眼看就要做皇后了,到时刘荣不但是长子,更是嫡子,我和猪儿是生来薄命的人,还有啥话可说。公主你可千万噤声,此事还是罢了,万一弄不成,日后我们母子,岂不是又要做戚夫人刘如意第二了么?苦啊………………”

  王娡这悲悲切切的一番表演,更是触动了馆陶公主的一腔雄心壮志:“哼,一个小小的栗姬,也想跟俺长公主斗?她想当皇后、做太后?我呸!只要我刘嫖在,她连门儿都别想摸得着!”俗话说,趁热要打铁,宜早不宜迟。馆陶公主说干就干,直奔刘启所居的宫室而去。

  看着馆陶公主绝尘而去的身影,王娡心里那个美呀!相士说的话,就要开始一步步地实现啦!

  八、大汉王朝第一位被废的太子

  果然,馆陶公主立即跑去向弟弟下栗姬的烂药末子:“皇帝,听说你要册封栗姬做我朝皇后?这可万万行不得!”

  刘启宠爱栗姬,立她为后的愿早已不知在枕边许了多少回,一时间真不知道三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一时间瞠目结舌:“何解呢?”。

  馆陶公主道:“栗姬是个两面三刀的女人,满怀恶毒,而且奇妒,她对皇帝你如今宠幸的美人们都衔恨入骨,不但没有友爱之心,而且还不停口地诅咒,偶尔相遇的时候,她更向诸美人唾吐连连。你想,她现在不过是个姬妾,就敢仗着太子这样嚣张泼辣,一但正位中宫、日后成太后,我看日后‘人彘‘惨象只怕又要重现在刘家,皇上你如今心爱的儿女们恐怕都难逃一劫!如果你真是一个圣明天子的话,就不要再被这个狐媚子蒙骗下去了!”

  刘启被姐姐这番话说得全身冷汗直流。他既不敢相信与自己恩爱备至的女人如此心如蛇蝎,但是他与栗姬多年夫妻,对她的性情倒也有些了解,晓得她是个脾气不好的主儿,只怕姐姐所说并非空穴来风。

  这一天,景帝特意来到栗姬的宫中,试探地向她开了口:“联已立刘荣为太子,爱姬不日也就要成为皇后。如今我身体日见不济,万一有个什么好歹,大汉朝和联这整个大家,就都要托付给你了。后宫中的嫔妃们都年青,联的诸王(就是已封王的皇子们)又都年幼,朝廷后宫诸事纷扰,处处有危险,到那时候你可千万要帮我好生维护他们才是啊。”

  景帝这年大约三十七八岁年纪,如果是现在,这正是一个男人成熟壮盛的最最好年纪,但是刘启的身体却早让后宫中的莺莺燕燕们淘澄得虚弱了,身体却并不好。这席话,虽说是试探之语,却也是皇帝掏心的话,说起来不是不伤感的。

  栗姬如果够聪明,就应该赶紧应承下来,最好再安慰安慰丈夫,说他必定吉人天相啥的。可是老天真没给她一点脑子,再好的话到她的耳朵里一过,都变了味道:怎么,这该死的花心萝卜,到死都还没忘了他的那帮小妖精和那些个小杂种吗?!

  于是,栗姬立刻变了脸色,怒气冲冲起来。不但不肯答应照顾诸姬和儿女,更连句把好话都不肯说给皇帝听,当面就顶撞起来。

  景帝一看她这副嘴脸,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觉得自己这么些年来真是认错人、白宠她一场了,立即起身,拂袖而去。

  栗姬一看丈夫居然一反常态地不来低声下气,更是怒火中烧,冲着景帝的背影就大哭大闹起来,并且迫不及待地就甩出了一串粗言秽语。辱骂后宫姬妾倒还是等闲,更重要的是她捎带着骂景帝是条“老狗”!所以才跟后宫中那些没廉耻的女人厮混,真是“狗男女”也!

  正当栗姬满地乱跳,大发雌威的时候,她却忘了,景帝虽然自觉身体不佳来交待后事,但是他毕竟还不到四十岁,还没有老到耳朵背的时候,完全可以一个字不落地把她说的那些狠话儿记得清清楚楚。

  咦,后宫诸姬妾与皇帝燕好,就是“狗男女”,那栗姬自己难道又是原配发妻不成?她自己该是个什么东西?

  好啦,祸从口出,事情就此定局。

  不过,栗姬虽然因为此事大大得罪了皇帝,刘启一时倒也还隐忍没有发作。原因当然是因为她的儿子乃是太子。刘荣作为景帝的长子,从小都是父亲的心头肉一块——别说皇帝,就是普通人家,第一个儿子的降生都该能带来多大的欢欣狂喜。

  刘启居然没有立刻作出废太子与栗姬的动作,可让王娡郁闷坏了。思来想去,她决定来一招火上浇油。她相信,以自己对刘启的了解,一定能促使他抛下父子亲情,做出符合自己愿望的决定来。

  王娡有个长处,就是一向与人为善,在朝廷内外享有仁德贤淑的美名。由于她平日里就处处留心,与内外大臣也颇有交情。现在,到了她展现实力的时候了。

  这一天,王娡巧妙地安排自己的亲信去见大行官(礼仪部部长),向他转达王夫人的心意:“大行官先生,如今太子立了好几个月,可是太子的母亲却还是侪身姬妾行列,这样下去怎么妥当呢。皇上心里自然也是愿意册立太子母为皇后的,只是没人给他装这级台阶呀。王夫人一向和您关系好,所以希望你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大意了,不但影响皇上对您的印象,也影响国家和皇族的和气呀。”

  王娡在后宫中一向与人为善,大行官也因此对王夫人的人品很是敬重,如今听了这番义正辞严忧国忧民的说话,更简直高山仰止。于是自然言听计从,于公元前一五〇年向景帝上了一道奏章。

  奏章是这么说的:“……子以母贵,母以子贵。今太子母无号,宜立为皇后。……”

  令大行官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景帝一看这道奏章,顿时怒火中烧,咆哮道:“这是俺的家务事,轮得着你来管吗?!”立刻不由分说把大行官打入天牢,一刀两段。

  大行官就此被他引为偶像的王娡送进了枉死城。

  刘启砍了大行官之后,余怒未熄,再一想:不对呀,这礼仪部长一向不敢乱说乱动,怎地多起事来了?肯定是被人挑唆的!那么,这道奏章对谁有益?当然是栗姬!不用说肯定是这个婆娘私交大臣、为自己谋取利益!好啊,她可真是无法无天了,要仗着儿子把手从后宫伸到俺的朝堂上来呀!偏偏她的儿子刘荣又是个无知少年,日后岂不是要葬送我老刘家的天下了吗?

  ——这倒不是刘启智力有问题,而是这种推理才合逻辑呀,任谁又会想到,一个表面看来不可能得到任何好处的“贤淑”宫妃,会为人作嫁、催促官员封别的女人为皇后呢?刘启和大行官遂不得不坠入王娡的算计中。

  为了断绝栗姬干涉政事、大汉朝重现吕雉第二的可能,刘启狠下心来,立即下了一道圣旨:废太子刘荣为临江王。这时,距大行官枉死不过几天时间而已。

  栗姬又惊又怒又悔,万万没有想到,那个多少年来对自己母子恩爱万般的男人,变起心来能这么下得狠手。于是恚恨之下卧床不起。这时她已今非昔比,病床前连个看守煎药的人都找不着了,儿子也被黜出宫不得见面,皇帝老公更是连个影子都瞧不着。偏偏还有人来给她报信,说皇帝今儿去了谁宫里,明儿又陪谁去游苑。栗姬很快就支持不住、病入膏盲了。

  九、令人垂涎的储君之位

  正当栗姬在病榻上辗转呻吟,痴想丈夫回心转意的时候,王娡和馆陶长公主却正在兴高采烈地击掌相庆。与此同时,馆陶长公主还在景帝面前对王娡的儿子刘彻没口子地赞扬:这孩子真是聪明伶俐与众不同,而且年纪小小就好学不倦,更重要的是他天生孝顺啊,真不愧是皇上您的儿子!

  一来二去地,景帝也对刘彻打心眼里喜欢出来。这一喜欢了,就没有看不顺眼的地方,真是摔个跤都摔得特别有型有款。再一想到当初王娡怀这儿子的时候曾经做过天日入怀的异梦,景帝就更是对这个六岁的儿子刮目相看起来。

  就在景帝被姐姐和宠妃掇弄的同时,窦太后也在打着自己的小九九。

  前面已经说过,窦太后对刘启实在没有什么喜欢,她真正喜欢的是自己的小儿子刘武。既然连长子都不喜欢了,长子所生的儿子她当然更没有一个看得入眼的,所以刘启废栗太子刘荣,这位祖母一点反对的意见都没有表示过。

  而刘荣被废、储君之位空缺,对于窦太后来说,却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她立即让人把景帝招到面前,要求他立梁王刘武为皇太弟,日后将皇位传给他。

  窦太后的这项动议,对景帝刘启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顿时傻了眼儿。更糟的是,刘武如今就在长安城皇宫里呆着,等着听好信儿呢。

  幸好,一样米养百样人,关键的时候,敢于直言的人还是有的。

  这人就是袁盎,当年他曾为文帝偏宠嫔妃,而为窦皇后仗义执言,如今窦皇后已成窦太后,他那直肠子却老而弥坚。这时他又站了出来,对梁王为嗣一事表示强烈不满,力阻此事。

  袁盎对窦太后曾有大恩,景帝得此力助,当然顺水推舟,否决了母亲的提议。

  窦太后的失望是不用说了,刘武更是十分怨恨,一天都不肯再在长安城里呆下去,连新年都不肯陪着母亲一起过,自顾自悻悻然地回梁国去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刘武真是个好孝顺儿子啊!

  刘武的提前离开,很有可能是想给母亲窦太后施加一点压力,让她更努力地为自己争取储君之位。但是从另一方面,他的离开却缓解了景帝的忧虑,景帝总算可以眼前清静,专心办理自己儿子立太子的事了。

  很快,在景帝刘启自己的坚持下、在袁盎等十几位亲信大臣的共同策议下,甚至还在馆陶公主和王夫人的私下活动下,景帝第九子、时年七岁的刘彻被确定为继任太子的人选。由于刘彻在景帝十三子中排行靠后,年纪又幼小,没有什么顺利接任太子的好理由,因此让他的母亲王夫人王娡提前继任皇后就成为了必然:只有这样,刘彻才能以“嫡子”的身份理所应当地当上皇太子。

  王娡将要成为大汉皇后!这个消息很快就被人别有用心地传到了栗姬的耳中。

  这个消息,对于躺在病床上孤凄呻吟的栗姬来说,不啻是晴天霹雳、催命符咒。她知道自己最后一渺的奢望都已经被丈夫决绝地抹去了。她不但惊慌,更无比愤怒,无法忍受自己从天堂一下子直摔进十八层地狱的悲惨命运。在拼尽全力、发出一连串的诅咒和怒骂之后,她吐血身亡。

  性格决定命运,栗姬那暴燥鲁莽的性格,在片刻间就葬送掉了自己和儿子的锦绣前程甚至性命;而王娡的阴忍却成就了自己母子终生的顶级富贵。

  景帝七年四月,鸟语花香、衣裾飞舞的初夏季节。

  四月乙巳日,王娡终于美梦成真,受封为大汉皇后。空缺大半年的皇后宝座有了新主人。

  十二天后的四月丁巳日,王娡的宝贝儿子刘彻成为景帝的第二任太子,并在九年后成为父亲的继任人:汉武帝。

  十、“若得阿娇为妇,当筑黄金屋贮之!”

  如果不是王娡聪明地将儿子许给了馆陶长公主,她和刘彻怎么可能成就如此地位呢?同时,自己母子成功的经验、以及小薄皇后、栗姬母子失败的教训,更促使王娡看清形势,知道“窦太主”刘嫖这位姑奶奶可是万万不能够得罪的。自己一定要履行当初允婚的诺言。

  然而,在这方面,王娡和馆陶公主都遇到了一个麻烦:那就是陈娇和刘彻在缔结婚姻方面,有着先天的不足:女方年龄比男方大。

  古代男子二十行冠礼、女子十五则及笄,就算是到了最佳的适婚年龄了。

  仅从这一点来看,结婚的双方,男必须比女方年长,当时就已经成为约定俗成的规矩了,如今陈娇比刘彻大了好几岁——到底多少岁我们不能够确定,但是刘嫖是刘启的姐姐,陈娇又曾经向刘彻的大哥刘荣提亲,可见就连“女大三”都远远不止。就算在民间看来,都不是很般配,更何况刘彻已是皇朝太子、未来的皇帝,他有什么理由娶一个大姐姐做妻子呢?

  果然,王娡刚一提起为刘彻和陈娇订婚的话头,景帝刘启就一口回绝了:“陈娇年长并不相配,更何况彻儿年纪还小,现在就考虑这件事有点太早了。以后再说吧。”

  蒙在鼓里的糊涂皇帝这么一说不要紧,可把王娡和馆陶长公主急坏了。

  ——王娡有了栗姬母子的下场当榜样,哪敢不把儿子许给陈娇呢?她对这位姑奶奶不但感恩戴德,更不寒而栗,是万万不敢让姑奶奶失望的。

  ——至于馆陶长公主刘嫖,那就更不用说了,她费了老大力气搞倒栗姬母子、把王娡母子扶上了皇后太子宝座,居然不能分得头份好处,世上岂有这等便宜事?她是万万不干的。

  于是,这对工于心计的女人,策划出了一场流芳千古的好戏。

  据说某一天,馆陶公主带着陈娇,到王娡宫中去串门子,其间逗侄儿刘彻说:“你小子想不想娶个好媳妇呀?”

  小刘彻听了立即点头。

  于是馆陶公主将皇后宫中的侍女们一个个地指着,问侄儿究竟看中了哪一个?

  可是刘彻却连连摇头,说这些宫女他一个都不想娶。

  最后,馆陶公主将自己的女儿陈阿娇推到了小表弟的面前,笑着说:“那姑妈把阿娇表姐嫁给你总行了吧?”

  谁知刘彻一看到表姐,却立即笑逐颜开,而且拍手雀跃不已,向馆陶公主许愿说:“如果姑姑肯把阿娇给我做媳妇,我就盖一座金宫殿给她住!”——“若得阿娇为妇,当筑黄金屋贮之!”

  这话一说出来,馆陶公主简直心花怒放。

  于是,她立马就跑去找弟弟刘启,把侄儿说的话复述给他听,并且再次向弟弟提及陈娇与刘彻的婚事。

  景帝一听:乳臭未干的小小娃娃居然就会想要娶媳妇,甚至还认定了对象。他连连摇头,表示哪有此事,怎么都不能相信。

  馆陶公主见刘启不信,干脆就把他引到王娡宫里,让他自己当面去问他的宝贝儿子。

  果不其然,刘彻当着父亲的面,又把金屋藏娇的愿许了一遍。

  景帝忍不住哈哈大笑,觉得此事不但有趣,而且冥冥中也似乎有天意,否则儿子怎么就认准了表姐陈娇了呢?何况还如此郑重地许下了大愿,那就更应该缔结这桩婚事,儿子虽小却也是未来的天子,金口一诺,自己绝不能让儿子背誓违天。

  于是,就在景帝的开怀大笑、王娡和刘嫖的心领神会中,糊里糊涂的陈娇和更糊涂的刘彻成了一对小夫妻。

  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典故“金屋藏娇”的来由。

  实话说,一个七八岁的小娃娃,居然就能做出这样的决策,怎么看也是一件很儿戏的事情。说来说去,恐怕还是王娡急中生智的产物,是她教儿子这么说的。我就看过小奶娃娃把“结婚”当好吃的糖果,跟谁亲就嚷着要和谁“结婚”的,就连自己的亲爹妈、自己养的猫儿狗儿都一律“结婚”不误。

  不过,刘彻在数十位后宫美女的“诱惑”之下,没有临场变节,一门心思地认准表姐陈娇,甚至还许下“黄金屋”这样的宏天大愿,他对陈娇的喜欢倒也不是假的。这也足见在这位小弟弟的心目中,表姐魅力之大。后人也可以遥想芳华之年的陈阿娇,正象她的名字那样,娇媚欲滴——可惜的是,芳年陈娇的丈夫,却是幼年的刘彻——他离风流武帝的年华还太远了。这桩姻缘不美满的结局就这样埋下了伏笔。

  就在后宫因为这桩婚事而风光绮旎的同时,西汉皇朝此次储君之争的余波却在朝堂之上震荡。

  十一、过份溺爱的反面教材

  刘彻一封太子,远在封国的梁王刘武就知道了。眼见自己的指望就此泡了汤,母亲竟没有努力为自己争取,他气得直瞪眼。虽然木已成舟无法更改,他那一股子怒气却忍不下来,非要想法子发泄不可。

  怎样才能一泄心头之气呢?刘武和亲信羊胜、公孙诡商量的结果,就是派人去杀掉以袁盎为首的十几位参与议嗣大臣,因为就是他们从中作梗,使得窦太后立梁王为储的动议最终化为泡影。

  最早抵达的刺客来到京城后,发现袁盎的声誉很好,就连路人都对他赞不绝口,于是改变初衷,专程去拜见袁盎,警告他说:“我是来刺杀你的,如今因为你是受人尊敬的长者而改变主意。但是我的主上前后派来的杀手有十几批,我虽然不忍心,他们却不会不忍心,所以你千万要多加小心。”

  袁盎听了这话,心里自然很不舒坦。原来就在这刺客来见他之前,袁家就陆续发生了好几件见鬼见怪的事情。袁盎愁闷难解,便去找一个名叫培生的术士占卜吉凶。

  袁盎万万没有想到,就在他占卜返回的路上,后继的杀手就来了。

  这一次的杀手可没有留情,立即动手,将袁盎就地杀死在安陵城门外的郊野中了。

  景帝闻听噩耗,又惊又怒,下令全国缉捕凶手,一时间却怎么也抓不到。

  凶手竟然有这样的本事?景帝思来想去,直觉此事的幕后主使肯定是梁王。于是按照这个思路去寻找,凶手很快就手到擒来,审讯之下果然不出所料,袁盎被刺正是梁王的主意。

  亲王竟敢派人刺杀朝廷重臣!景帝气得七窍生烟,不断地派使者去梁国刨根问底,反复察验之后,使者便要逮捕直接向杀手下达命令的羊胜、公孙诡。

  羊胜、公孙诡狼狈不堪,最后只得躲藏到了梁王的后宫里头。

  使者不敢进亲王后宫搜捕,眼见皇命难办,便转而向梁国的官员施加压力。国相轩丘豹和内史韩安国两头受气,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只得轮番向梁王刘武进谏。

  刘武眼见大势已去,不交出这两个家伙看来是不行的了,可是交出去又怕他们泄漏自己主谋的内情。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逼着羊胜和公孙诡自杀。这样一来,使者得到的,只是两具不会说话的丑陋尸体,刘武的秘密就此死无对证了。

  羊胜和公孙诡恐怕直到刀架脖子,才明白“亲信”、特别是参与阴谋的“亲信”不是那么好当的吧!

  虽然证人之死,使得刘启没办法向刘武兴师问罪,但是这一举动本身就已经坐实了刘武确有杀害大臣窥睨皇位之心。刘启登时将这个亲弟弟恨入骨髓。

  刘武自己当然也很清楚这一点,使者前脚刚走,他后脚便派内史韩安国进京疏通。他并且还面授机宜,让韩安国一定要先去见姐姐长公主刘嫖,通过她走母亲窦太后的路子。

  果然,窦太后护起犊子来势不可挡,景帝对此事也只好不了了之。

  听说哥哥的怒气已逐渐平息,刘武这才敢上书朝廷,请见进京朝见。

  来到函谷关,臣子茅兰劝梁王不要再用仪仗,只带着两个侍卫单独进京,并且躲藏到姐姐长公主刘嫖的别苑里,先看看风头再说。惶恐不安的刘武立刻就采纳了这个主意。

  这样一来,皇家派去迎接梁王的使者就接了个空,随丛们也没有谁说得清梁王的下落。

  窦太后听说梁王失踪,顿时眼泪汪汪起来:“他明明是说好了要来看望我的,怎么会失踪呢?一定是皇帝杀了我的儿子,拿失踪来搪塞我的!”——这老太太的脑子里不知道想的是啥,皇帝刘启难道就不是她的儿子了么?

  躲在刘嫖别苑的梁王听说太后哭闹、皇帝忧虑的消息之后,总算是放了心,于是背着刑具进宫亮相,表示自己请罪之诚。

  景帝正被老娘闹得七颠八倒,一看梁王从天而降,为自己解了围,顿时大喜过望,连他暗杀重臣的罪过都忽略了,立即当着老太太的面表演起手足情深来。

  梁王刘武总算靠着窦太后又过了一关,但是表面友爱的景帝刘启却从此对这个弟弟十分忌惮。不要说从前独处对饮的情份无影无踪,就算是出游之时,也绝对不肯和刘武共乘一车,唯恐他又来玩暗杀这一手。

  一着错,满盘皆输。刘武自知大势已去,从此倒也收敛了不少,尤其对母亲窦太后的能量更有了深切的认识,孝母之情越发地足尺加三起来。每次听说窦太后身体不爽,他便寝食俱废地侍奉,窦太后看见心爱的小儿子对自己这样疼惜,真觉得不枉自己生养他一场,更对他百般宠爱。——唉,谁知道他是不是怕老娘一病不起,自己落得被哥哥秋后算帐的下场,这才寝食难安呢!

  四年之后(公元前144年)的冬天,梁王刘武再次入京朝见。朝见之期很快就满了,他照旧向景帝上了一道奏折,请求自己延期留住长安。按照从前的习惯,这道奏折不过是个过场而已,梁王留京已是惯例了。

  可是这一次却大出意料之外,景帝没有批准梁王延居京城的要求,让他跟其它亲王一样,朝见时间一到就该干嘛就回去干嘛去。

  这可真是当头一棒,刘武惶惶不安地返回封国之后,心神不宁,便到封地内的山东梁山打猎,去排遣散心。没想到,一到猎场,就有人送了一头怪牛给他,这牛的背上竟然也长得有腿。刘武对这头牛十分厌恶,觉得乃是不祥之兆。

  果然就有这么巧,六月中旬的时候,刘武中暑患病,仅仅过了六天就死了。这时他不过四十岁左右。

  听说小儿子死了,窦绮房太后顿时痛哭不已、断绝饮食,呼天抢地地说:“果然不出所料,皇帝最后还是把我的好儿子给杀害了!”

  老娘如此偏心不讲道理,景帝刘启既悲且惧,悲的是母亲对自己竟真的没有丝毫慈爱之意,惧的是她这么一闹,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岂不是要在史书上留下“不孝”的恶名?

  手足无措的刘启只得去向最了解母亲的姐姐馆陶长公主刘嫖求助。刘嫖果然不愧是窦太后的贴身小棉袄,很快就给他出了一个好主意:老娘不是偏疼小儿子吗?那皇上就好生照顾刘武的子女,给他们破格的封赏,老太太自然就会相信你不曾下毒手,更会看在小孙儿孙女们的面子上给你好脸色看的。

  刘启对姐姐这个好主意佩服得五体投地,马上就照样禀报到老娘面前去。窦太后听了刘启的赐封计划,这才高兴起来,立刻恢复饮食,当面吃了一餐饭给景帝看,以示对他的奖赏。

  老太太总算放弃了当“史上第一位绝食身亡的太后”了,退出太后宫的刘启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马不停蹄地就把安抚的承诺一一予以实施。

  首先,为梁王刘武上谥号曰“孝”,以示对他孝感动天的褒奖。因此,史书上提及刘武时,都要称他为“梁孝王”。

  然后,将偌大的梁国分为五份,让刘武的五个儿子平分。其中,长子刘买继承梁王的头衔,史称梁共王;次子刘明封济川王;三子刘彭离封济东王;四子刘定封山阳王;五子刘不识封济阴王。

  最后,就连梁孝王刘武的五个女儿,也都各自分得了一份汤沐邑的地盘,她们的实际收入因此赶上了公主。

  窦太后这才满意了,终于又肯对景帝假以辞色。

  不知道窦太后有没有明白,只因为她的过度放纵宠溺,才致使梁王刘武一错再错,险些被皇帝一刀两段;虽然逃过杀身之祸,却终于在多年惶恐中早逝。最心爱的儿子却因为母爱而不得善终,恐怕是窦太后一开始怎么都不曾料想的吧。

  她更不曾料想,当她将爱刘武之心转移到刘武的儿女身上之后,同样的溺爱和同样的过程、同样的结局又再重复上演:这五位王孙中,有四位恃宠行凶,或目中无人或滥杀无辜,最终都被废去了封国、甚至还有废至庶人、沦落无踪的。唯一一个好不容易保住王位的刘武长孙刘襄,也因迕逆不孝被削减了八城封地,王后任氏当街斩首。

  窦绮房对小儿子小孙子的溺爱,是世间祖辈及父母们典型的反面教材之一。

  十二、落入陷阱的废太子

  就在窦太后对小儿子爱得不可开交的同时,王娡也在用另一方法表示自己的爱子之情。

  已被废为临江王的栗姬之子、“栗太子”刘荣,虽然已经母丧位废默默无闻,仍然没有被王娡和馆陶公主遗忘。她们很清楚,刘荣乃是景帝长子,何况他的被废根本就没有一个上得了台盘的理由,再加上他两年来修心养性,风评比乳臭小儿刘彻要高明得多,而且栗姬又死了,死人非但不会再惹人厌,反倒往往会让人想起她活着时的好来。综上所述,很难保刘荣不会有朝一日又被老爹刘启放在心上。

  因此,怎样才能把刘荣斩草除根地消灭,就成了嫡母王娡和姑妈馆陶长公主的当务之急。

  经过一段时间的筹划和等待,她们终于有了一个“机会”。

  刘荣黜居的临江王宫比较狭小,起居不便,刘荣便想要扩建。偏偏王宫旁边就是他爷爷太宗文皇帝的祭庙。于是普普通通的一桩工程,便被强牵附会成了刘荣想要“侵占庙地”的迕逆恶行。被早已安排好的内奸一状告到了景帝面前。

  景帝便下令让刘荣到长安来讯问此案。

  负责问案的是郅都,他虽是酷吏,却并未对刘荣如何下手。只是刘荣虽然年少,却也已经明白自己掉进了陷阱,是绝无生路的了。与其死在臣子手里,不如自己解脱来得清净。

  汉景帝中二年三月,临江王刘荣在狱中自尽。

  长子自尽的消息传来,景帝刘启却也没有什么惋惜的表现,不以为然地下令收葬了事。王娡和馆陶长公主对这个消息当然更是兴奋不已,觉得栗太子一死,最后一个可能的障碍也被夷平了,简直乐不可支。

  后来有人感叹说,如果刘荣能对住所的简陋忍耐一点的话,他绝对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说这话的肯定全家上溯十七八代都不曾介入政治和权势。

  刘荣之死,根本早就在意料之中,因为他的死完全是一场政治阴谋,无论他怎么小心谨慎,都是躲不过这个结局的。

  郅都理狱虽秉公,但也极严厉。何况刘启打一开始就把儿子交到官吏手里,而不是自己亲自询问,根本就已经是没安着什么好心。

  能死在父亲掌权的时候,其实就已经算栗太子刘荣好命了,如果等多几年,到刘彻称帝的时候,只怕下场更惨——届时他应该已经有儿有女,保不准就要被馆陶长公主和王娡一锅烩,落得夫妻父子一齐掉脑袋的下场。

  在这里不得不再说另一位已经淡出人们视线很久的女人:她就是一直默默无闻的小薄氏前皇后。想当初她小心恭顺地做人,最后还是没能逃出栗姬狠妒的视线,无辜被废居冷宫,家族也跟着掉入泥淖。

  恐怕当初凄凉地被送入冷宫时,小薄氏不会想到,不到一年,陷害她的栗姬就死于非命,两年后就连栗姬的儿子都死在了她的前面。当这两个消息先后来到的时候,在孤凄中苦捱岁月的她该是怎样的心情?

  是大仇得报的喜悦吗?还是对寡情丈夫刘启更深的恐惧战栗?

  无论是怎么想的,小薄氏和栗姬,她们都是失败者,她们在争斗,最后只是为王娡铺平了道路,成全了她的顶级人生而已。

  刘荣自尽后的第二年,小薄氏死于冷宫。

  小薄氏死后,早已对她恩断义绝的刘启将她以宫人之礼下葬,葬地在长安城东平望亭南。

  十三、少年武帝身边的四个女人一台戏: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大长公主

  汉景帝后三年正月,刘启与王娡为皇太子刘彻举行了冠礼。

  按说,代表男子成年的冠礼,应该是年满二十岁时举行的。而刘彻此时的实际年龄还不到十六岁,即使算上虚岁,那也远远够不上二十的坎儿。最大的理由,很可能就是景帝的身体已经捱不到儿子满冠礼的实际年龄了。

  后来的历史似乎证明了这个推测。

  就在刘彻举行冠礼几天后,景帝后三年正月甲子日,汉朝第四任皇帝刘启崩于未央宫中。二月癸酉日,他被安葬在阳陵。

  同月,刘彻即皇帝位,同时尊封祖母窦绮房为太皇太后、母亲王娡为皇太后。

  尚在盛年的汉景帝就这么死了。可是他那位老当益壮的娘窦绮房,却越活越是精神。王娡刘彻母子的日子,就象当年在薄太后影子下讨生活的窦太后母子那样,实在不太好过。

  所幸,王娡当年为刘彻和陈娇缔结的婚姻,此时更显出了它的重要性。在爱女心切的馆陶太长公主“窦太主”刘嫖的周旋滑润之下,祖孙婆媳间总算还能维持表面的和睦。

  除此之外,就在刘彻称帝的第三个月,他就又封了母亲王娡的异父同母兄弟田蚡为武安侯、田胜为周阳侯。这两位新贵和早在王娡称后时就已分封的同父哥哥盖侯王信一起,组成了王娡和刘彻母子的后盾,开始了太后家族的太皇太后家族之间的权力抗衡。

  陈娇是什么时候和刘彻完婚的?史无明载。不过在刘彻称帝之前,陈娇的太子妃就已经当了好几年了。随便一算就可以看出,初婚时的刘彻完全是个无知小儿,居然就急着当新郎哥,唯一的理由,就是陈娇已经长大了,再留在娘家实在不好看相。

  大媳妇、小丈夫,可以想象,成亲之初的刘彻对大表姐妻子是如何敬畏有加的。以致于称帝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陈娇都在后宫中为所欲为、骄纵无度,后宫中的姬妾连同她的皇帝小丈夫,都对她俯首贴耳。

  从太子妃到皇后,陈娇专宠十余年,确实过了一段非常快活的日子。

  可是,不知道是丈夫年纪太小,还是陈娇自己年纪偏大,或者是血缘太近,送子娘娘就是不肯对这位阿娇皇后加以青眼,陈娇一直都没能怀上身孕,更别提生下太子了。

  关于陈娇、以及小薄氏等等后妃不育,一直是让人百般揣测的事情。

  现在的人知道,怀孕往往会受到心理因素的影响,越是想要孩子的,孩子就偏偏不来投胎。对于陈娇这类盼子心切的女人,这可能是一个比较重要的原因。

  而皇帝无后或后嗣稀少,与他们青少年时期纵欲、酒色过度以至不育关系更大。

  可是专宠的很多女人不育,就有些奇怪了。也许是亲上加亲,使得她们难以产育?可是古埃及以及日本皇族的血亲婚姻,照样有后代。

  顺手又翻了一下古代的医书,我倒,居然直到清朝,都认为女人生理周期后是受孕的最佳时间——这明明是绝对不可能怀孕的安全期啊!——可以想象,众多拿“最佳时间”去纠缠皇帝丈夫的后妃们,怎么可能怀得上龙种呢!不用说,陈娇和小薄氏等等……都是被这种“医学观点”害苦了的女人。所以后宫中往往无名宫女能够生育孩子,得宠后妃反而往往不育了:因为得宠的女人有权力争取在她们认为最适宜怀孕的时候得幸的机会,而宫女们只能撞大运。可是撞大运的反倒往往撞得着,想尽法子争取的只能干着急,恐怕这是一个重要的原因。——顺带着倒霉的当然也包括男人自己,那也没有招儿。

  这时的武帝朝廷,窦太后老当益壮,继续在孙子称帝的王朝里一力推行她最信服的黄老之术、道家之言。

  然而,少年武帝和他的亲信大臣们:御史大夫赵绾、郎中令王臧、田王二氏外戚、甚至包括窦太后的侄儿窦婴在内,都想要改黄老之道为儒家之言,巩固中央集权的统治。

  儒术在此时,其实更适宜汉王朝的实际情况:诸多权重位高的列侯亲王公主们,都不愿到自己的封国去生活,非要留在长安城里兴风作浪,对国家大事指手划脚,甚至隐隐有夺取君权帝位的野心。而儒术礼教重视尊卑位份,断不能容忍他们这样捣鬼。

  于是,刘彻兴建明堂,并让列侯都回自己的封国去,否则就要处罚。这样一来,以窦氏列侯为首的家伙们可坐不住了,一个劲地往窦太后太后的东宫里跑,有的没有的说尽了刘彻和大臣们的坏话。

  窦太后虽然眼睛看不见,主意却非常大。尤其当她听说,刘启的儿子竟然要跟老窦家过意不去、还要违背自己老公文帝施行的治国方针,更是怒火中烧:这个刘彻小儿,当初我就看他不是个好东西,可恨迕逆子刘启不顾手足之情,非要把我的好儿子刘武害死,将皇位传给他——哼,我眼睛虽瞎,心里可比什么都明白,现在果不其然,刘彻居然敢动摇祖宗之法!可恶到了极点!

  于是,窦太后来了一个秋后算总帐,大发作了一场,不但逼着刘彻把明堂毁了,还逼着他把几个亲信儒生和大臣给杀了,临了就连她自己的侄儿窦婴都没能逃过,给免了官职关在家里闭门思过。

  不过话说回来,窦太后对刘彻的强烈反应也是有些儿道理的。

  这个道理就在于王娡当年对刘荣的斩草除根太过恶劣了。

  窦太后虽然在栗太子刘荣被废的时候,出于想立刘武的私心,没有为刘荣说好话,但是那毕竟是她的长孙,她对刘荣的爱心远远比那个亲爹刘启要深厚得多。

  刘荣自尽的消息传到这位祖母的耳朵里,窦太后简直怒火中烧。虽然因为刘荣之死与郅都没有直接联系,她不好立马怎么样,但是仍然坚持要撤职查办。

  景帝对郅都很是舍不得,偷偷地封他做雁门太守,教他离太后远点做官去。

  别说,郅都还真是个人材,他一到雁门关,匈奴连跟他对阵都不敢,立即闻风而逃,对他的残忍嗜杀怕得直哆嗦。更绝的是,就连照郅都模样制作的木偶箭靶,都没有哪个匈奴人敢去射上一箭。

  可惜,没几年这事就让窦太后知道了,她立刻逼着景帝非把郅都杀了不可。

  景帝辩解道:“郅都守边有大功,是忠臣。”

  窦太后咆哮道:“他是忠臣,那我的孙子刘荣就不是忠臣了吗?!”

  得,景帝好不容易乍起的一点胆子又教这老太太吼了回去。英雄好汉是做不成了,不得不垂头丧气地下令处斩郅都。

  唉,想想,窦老太太这第二次火,可实在发得不是时候啊!

  不管怎么说吧,窦老太太对刘彻的反感厌恶,总之是由来已久。如果不是刘彻小子娶了她女儿刘嫖的娇女儿,恐怕早在她手里死多少回了。

  然而,陈娇的母亲馆陶公主虽然能够在窦太后面前为刘彻的帝位出力,陈娇自己的不生育却在给母亲和小丈夫不停地找麻烦。

  窦太后对刘彻母子的厌恶早已根深蒂固,她想要换掉这个孙皇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刘彻十七岁这年她就曾经想废了他,虽然在女儿刘嫖的周旋下收回了这个主意,但是那也不过是权宜之计。

  到刘彻十八岁这年,窦太后又再一次和刘窦二氏诸侯重臣们想出了一个新办法:借口刘彻“无太子”,说他守着偌大的后宫,却连一儿半女都生不出来,定是有什么毛病,为了国家大计,推选他的叔父淮南王刘安为皇太叔,作为继刘彻之位的储君。——这位刘安,就是豆腐的创始人了。

  十八岁的少年皇帝青春正盛,凭什么就断言他以后一定没有孩子?急着给他选继承人也就罢了,偏偏要选一个年长辈尊的家伙,难道此时整个老刘家就找不着一个小婴儿过继了吗?窦太后打的什么主意,简直是人就猜得出来。

  一时间,西汉王朝内部风云变幻,刘彻母子心惊胆寒。

  虽然馆陶公主再一次出马,将这场政变制止,但是这场未遂政变已经将“无子”的可怕后果深深地印在了刘彻的脑子里——本来就对表姐产生了厌倦情绪的刘彻,就更有理由拈花惹草了。

  十四、少年皇帝的艳遇

  刘彻既为皇帝,他的拈花惹草自然规模比普通人更大,就连他的大姐平阳公主,都以“忧虑弟弟子嗣”为由,帮他在自己的领地里广选美女。

  就在刘彻十八岁这年的春天,他收到了姐姐的一份“大礼”:歌伎卫子夫。

  卫子夫的入宫,使得陈娇勃然大怒:没想到一向老实听话的表弟丈夫居然敢背着自己到外头去勾三搭四!

  陈娇的大怒,后果可是不小:卫子夫被弃作宫役,而刘彻的“不检点”,更是被馆陶公主一状告到了王娡面前。

  王娡一听馆陶公主的控诉,就知道事情不好:这位姑奶奶可是得罪不起的。

  陪着笑脸送走了馆陶公主之后,王娡立即把儿子唤到面前,对他进行重要的人生教育:“儿子啊儿子,你初登帝位年纪小,朝中那些老家伙都不太服气;前阵子又因为明堂的事情惹翻了太皇太后,差点连帝位都不保。正是要姑妈大力支持的时候,又何必为这样的事与姑妈表姐争执翻脸呢?娘是个女人,如今也要教你一点对付女人的办法:女人很好对付的,你背地里干啥都行,当着她的面可别忘了说好话呀,只要口甜讨得她欢喜就成啦。你现在还年轻,万事都要小心啊!”

  王娡这番话,真是老道之至,两千年后我们仍然可以从中发觉她成功的诀窍:首先,她对于身为女人的弱点非常了解,因此也就不会象其它的后宫姬妾那样,被共同的丈夫刘启偶尔对自己流露的“情意”弄晕头脑,而是始终保持清醒,尽可能控制形势;第二,由于她熟知女人的弱点,也就更能够在后宫女人堆里营造有利于自己的局面:反正好听的话儿不要本钱,嘴皮子一碰就源源不绝,却足够她在后宫中化敌为友广结善缘;第三,也是更重要的一点,她脑子里一点知恩图报之类的念头都不曾有过,刘嫖与她或者有些情份,但陈娇对于她来说,只是利用的工具而已——这位婆婆,根本就是从利害关系而不是从夫妻情份和恩德上头劝说儿子与媳妇和好的。正所谓父母是子女的成长榜样,刘彻在老娘这样的言传身教之下,日后对自己的后妃能采取怎样的态度,于此已可见端睨。

  刘彻听了老娘一番话,顿如醍醐灌顶,立即点头称是,对姑妈岳母和表姐妻子又恢复了恭敬的态度。

  当然,刘彻此时的恭敬只是表面上的,背地里他早已是脱缰的野马收不住了。

  不久,刘彻与卫子夫旧情重燃,如胶似漆。虽然为防走漏风声他将卫子夫藏在宫外庭苑中,可是风声还是不可避免地走漏了:卫子夫怀孕了。

  经过一番较量,陈娇在争夺丈夫方面输了一大仗。眼看女儿哭闹寻死都没有用,馆陶公主便想要杀了卫子夫。结果刘彻为了保护卫子夫和腹中的胎儿,将卫子夫藏进了自己的寝宫,反倒是感情更亲密了。于是刘嫖转而想杀她的弟弟卫青,结果不但让卫青跑了,还让他因祸得福升了官。

  在这出家庭闹剧的过程中,窦太后和王娡都没有公开参与。王娡的不参与可以想象,而窦太后的不参与更可以理解:她们都是姬妾出身的后宫女子,对于陈娇的行为,都有着本能的难以接受。

  卫子夫的怀孕,从根本上推翻了“陈娇不育,其症在刘彻”的假设。宫里宫外的人,都把怀疑的眼光转而投向了陈娇。

  陈娇自己也知道大事不妙,谢天谢地的是卫子夫头胎、二胎、三胎,生的都是女儿。

  趁着卫子夫和后宫其它姬妾未能生出儿子的机会,陈娇和母亲馆陶公主四处求医问药,前后花了九千万钱。可是再多的钱都没有用,不生就是不生。

  十五、随着窦太后的去世,盛极一时的窦氏外戚渐渐日落西山,王氏外戚开始隆重亮相。

  在刘嫖和陈娇为没有影儿的“嫡子”焦头烂额的时候,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在刘彻登基为帝的第六年夏天,窦太皇太后终于病入膏盲了。这个传奇一生的女人,在享尽了人间尊荣、也尝尽了人世苦涩之后,将要离开人世。

  临终的时候,窦绮房仍然对自己养育的孩子念念不忘。她的三个子女已有两个先她而逝,活着的女儿刘嫖虽然早已成人并且横行不可一世,但在母亲的眼里却永远是可爱可怜的孩子。

  窦绮房最后的遗言是:太皇太后宫中的所有器物,以及自己的所有积蓄财产,全部归刘嫖所有。

  在为女儿的荣华富贵作出最后努力和安排之后,五月丁亥日,太皇太后窦绮房病逝。

  一心跟自己母子过意不去的婆婆窦太后终于死了,王娡终于可以长舒一口气了。

  随着窦太后的去世,盛极一时的窦氏外戚渐渐日落西山,王氏外戚开始隆重亮相。

  早在王娡初封皇后的时候,她的同父兄王信就已经当上了“盖侯”;她那早死的生父王仲则被追封为“共侯”,专置园邑二百户。到刘彻初登帝位的时候,她的母亲、那位势利眼的臧兒女士更成了“平原君”(封衔之日,臧兒肯定为自己当年的英明大唱赞歌);异父弟弟田蚡则为“武安侯”;田胜为“周阳侯”。

  在武帝四年夏天四月,“平原君”臧兒女士病逝。虽然王娡对生父念念不忘,但是仍然按常理将母亲与田氏继父合葬在了长陵一带,陵园的规模、邑户数量都和生父同等。

  按王娡的心意,她应该更愿意让自己的亲哥哥王信得到更多的权势。可惜王信太不给妹妹争气,有了爵位之后便专心享乐、好酒贪杯,除了研究吃喝之外,连脑子都懒得动一动。王娡只好转而支持姓田的两位弟弟,从此,王太后一族开始了把持汉朝的内外政务的历史。

  田蚡、田胜两兄弟十分热衷权势,贪图富贵,而且很有小聪明,能言善道,脸皮既厚,手脚也很勤快,再加上对太后姐姐殷勤备至,得到了她坚定的支持,逐渐权倾天下——(哎,这样看起来,贪官奸臣也不容易当啊!)

  说起来,王太后一族能够在朝堂之上迅速取代窦太后一族,与窦太后老来糊涂还有很大的关系。

  窦氏一族,多得是以享乐淫逸为能事的公子哥儿,真正有才干威严的人材仅有侄子窦婴一人而已。然而窦太后年老之后,做事决策根本不过脑子,一切以自己的偏心眼为转移,因此她反倒将窦婴这个窦家的顶级人材看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原因仅仅在于,窦婴打从一开始,就坚决地反对窦太后立梁王刘武为皇嗣的馊主意,认为窦太后的这种过分溺爱不但会坑害刘武,更会坑害窦氏全族。

  窦太后老昏愦了,对侄儿的苦心毫不领情,反而勃然大怒,愣把他的官职撤了。直到后来诸国作乱国事紧急的时候才不得不把他重新召回。其后窦太后与窦婴之间倒也有过一段关系比较好的日子,甚至还曾经向景帝大力推荐他出任丞相。但是没多久,又因为窦婴喜好儒术,窦太后又翻了脸,把侄儿再一次撤职查办,关起了禁闭。使得窦氏家族又再一次失去了能够掌握权势的机会。

  而王太后呢,却从一开始就非常明白培植家族权势的重要性——当然更重要的是田氏兄弟在立储方面与王太后有志一同。

  有了窦太后前头自挖墙角的行动,窦婴以及整个窦氏家族的垮台,也就在理所当然之外更加速几倍了。

  实际上,牵连到整个窦氏家族的窦婴之死是一桩说不清的糊涂案,前后能扯得上关系的,除了窦太后,还有田蚡、灌夫、王太后等人的因素。

  十六、两任国舅的对决:窦婴与田蚡

  田蚡的品性完全是母亲臧兒的遗传,整一个势利小人。因此他肯定与异父姐姐王娡感情更好,王娡对这位弟弟的照顾因此也更理所应当。

  景帝三年,窦太后侄儿窦婴已经高居大将军大位,而田蚡只不过是区区“王夫人”的异父弟弟、一介小小郎官而已,与窦婴相比,真是云泥之别。

  田蚡算得是非常识时务的角色,为了奉承大将军以及他身后的窦太后,田蚡频频奔走于大将军府,以儿孙之礼跪着服侍窦婴,态度恭敬得无以复加。

  随着时间的推移,“王夫人”变成了“王皇后”、“王太后”,田蚡的身份也越拨越高,最后也成了堂堂侯爷。尤其是当刘彻登基、窦王二太后摄政之后,田蚡向姐姐王太后呈报的奏章以及建议,几乎畅通无阻。与窦太后限制窦婴恰成鲜明对比。渐渐地,天下官吏名士,都离开窦婴转而投奔田蚡。

  有了声势,田蚡自然就想要位极人臣。然而此时窦太后还在,田蚡自知羽翼未丰,便以退为进,转而让姐姐王太后建议外甥汉武帝,让窦婴做丞相,自己则做太尉——太尉一职,虽然名声没有丞相响亮,地位和影响力却与丞相不相上下,乃是一个不显山不露水、闷声大发财的好位置。

  一年后,窦太后再次大发作,把敢于和自己唱反调的侄儿丞相撤了,甚至不肯见他的面。好了,现在窦老太身边围满了歌功颂德的好亲戚,终于心花大放。

  与窦老太的愚蠢不同的是,王娡虽然被迫同意解除弟弟的太尉职务,却一直在暗地里支持他,凡是田蚡推荐的人都能得到重用、凡是他出的主意都能得到采纳。随着时间过去,窦婴一天天地消沉,而田蚡的实力却越来越可观了。终于,他等到了窦太后驾鹤西去的好日子。

  窦太后一死,田蚡立即摇身一变,成为新一任的大汉朝丞相了。他立即露出暴发户的嘴脸,派头也即时见风长。

  凡是他入宫奏事,都摆出一副国之股肱、家之舅爷的模样。大汉王朝的官员任免他一手掌控,由他推荐的人可以从闲居者一下子升到二千石大臣。时间长了,刘武帝反而要向他提出请求:“你要任命的官员都已经任命完了没有?如果还有空位的话,我也想任命几个行不行?”

  权力大了,当然就要摆出大排场。于是田蚡又觉得自己的府邸不够大,要选地扩建——选来选去,他看中了国家考工官署。想要把政府部门大楼拆了盖自己家的院子。武帝忍不住生气,抱怨道:“你不如干脆把国家武器库拆了搬走更好!”田蚡发现外甥皇帝是当真动了气,这才打消了主意。

  田蚡虽然在皇帝面前摆出一副尊长的架势,可是在自己家人的面前,却又不把“辈份长幼”当回事。

  说起来,盖侯王信的血缘与刘彻更为亲近,不但是舅舅,更是田蚡的异父长兄。可是田蚡在家里摆酒设宴的时候,都摆出一副当朝丞相的模样,硬要王信坐陪席,自己高居主位向东而坐。理由是:他乃大汉丞相,身份尊贵,岂能因私忘公,让区区侯爷乱了国家章法?——这时候的田蚡却似乎浑然忘却了自己在皇帝面前,要求皇帝以家礼尊重自己的德性了。

  田蚡在皇帝和兄长面前如此神气活现,在其它大臣官员面前就更不用提了。

  表现最明显、反差最大的,就是在他寒微时曾经以子孙礼侍奉过的窦婴面前。

  窦婴此时已经失势无权,从前的马屁精们也都离他远去,只有将军灌夫一人对他一如既往。

  灌夫是员武将,善于对敌作战,却不善于吹牛拍马,而且对靠溜须拍马爬上高位的人非常鄙夷,并且现于颜色。加上他比较莽撞,因此经常被有实权的人算计,虽然屡次因国家实在需要而复职,却又屡次因为一些小事被贬官。

  窦婴直到此时才发现灌夫的耿直和好处,于是与他倾心交结,情同手足。

  灌夫对窦婴的处境十分不满,想要帮助他提高地位。

  祸事就是这样开始的。

  十七、灌夫窦婴之死

  灌夫在服丧期间因事前日去拜访田蚡。田蚡没话找话地客套道:“我本想和你一起去看望魏其侯窦婴,可是你现在服丧,所以没法前去。”

  灌夫连忙答道:“丞相竟肯屈驾看望魏其侯,我怎么敢因为服丧就推辞你的美意。我这就去转告魏其侯窦婴,让他设置与您身份相称的仪仗、准备丰盛的酒席,等待您明天的光临。”

  田蚡随口便答应了。

  灌夫十分欢喜,立即就转告了窦婴。窦婴很高兴,买酒买肉准备菜肴,还重新打扫房子,忙了一夜到天亮。

  谁知道一直等到中午,也没见田蚡的影子。

  窦婴夫妇打算就此忍气吞声,灌夫却忿忿不平,上门去询问田蚡。田蚡压根没把头一天的许诺当回事,灌夫到的时候,他还在睡觉。实在推托不过去,这才慢吞吞地出门。

  来到窦婴府,灌夫为了活跃气氛,在席间歌舞一番,并邀请田蚡一齐出场。田蚡却装聋作哑。灌夫终于忍不住生气,用言语讥讽田蚡。

  窦婴不敢得罪田蚡,百般为灌夫告饶,说尽了好话,这才使得田蚡将酒席喝到天黑。

  不久,田蚡看中了窦婴在长安城南的田宅,便派籍福去向窦婴索取。窦婴很愤怒,说:“我虽然今非昔比,他虽然得了显贵,但是凡事也得讲个道理,怎么可以硬抢我的财产呢?”灌夫在旁边听见了更是生气,将籍褔大骂了一顿——武将骂人,那就远非窦婴这种老夫子可比啦,一定大有可观可听。

  籍福倒是个好人,他与窦婴从前有交情,不忍心让他吃亏,便忍下了灌夫那一顿臭骂,另编了一套谎话为窦婴打圆场,哄田蚡说:“窦婴老得快死了,请你再等一段时间,死后再将田地送给您。”

  谁知道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不久田蚡就知道了真相,顿时勃然大怒,算起了总帐:“窦婴这个家伙,他的儿子是我救的命;想当年我服侍他的时候又对他恭敬无比,他欠我的还多着呢,现在才问他要几块田他就舍不得了?还有灌夫这个老不死,我要的又不是他家的地,他在旁边管什么闲事?这块地我再不要了,可是这两个家伙我可不会放过!”

  公元前131年春天,田蚡拿着外甥武帝的势头,要严办灌夫横行乡里的罪过。而灌夫也不是省油的灯,早已暗暗掌握了田蚡一些不可告人的隐事。于是两人当面攻击对方,该说的不该说的、该做的不该做的,都一齐出笼,搞得一片狼籍。旁观的宾客大臣都看不过眼,纷纷从中调解说情。两人又看见对方确实有自己的失误拿捏在手,再斗下去没准要两败俱伤,这才勉强和解。

  不过,这只是火山推迟喷发而已,说得难听点,只是把表面的肿块遮了起来,可是里面已经化脓了,一但发作起来,后果更不堪设想。

  同年夏天,田蚡娶妻,新夫人身份高贵,乃是燕王刘泽孙女、康王嘉的女儿。

  不用说,这桩婚事是王太后安排的,目的是要让弟弟的身份地位更锦上添花。因此她也特别下了懿旨,要求所有的列侯和皇亲国戚们都要统统去道贺喝喜酒。

  灌夫自知酒品不好,醉后控制不住情绪,只怕会惹出祸来,所以本来是不想去的。可是窦婴却认为婚宴有助于进一步和解,非要把他拉去不可。——是非祸福,就在一念之间,窦婴的这个想头,更使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在酒席上,田蚡先为大家敬酒,所有的人都离席伏地,表示不敢当。而当窦婴随后为大家敬酒的时候,一大半的人却照样高坐安席。

  对这种待遇,窦婴自己倒没有出声,灌夫却非常不平。等到他自己敬酒的时候,便借机责骂不肯向他还礼的临汝侯。

  田蚡对搅局的灌夫非常不满,发作了起来。这一发作不要紧,灌夫借着酒劲也不可救药地犟驴了起来,当场破口大骂。籍福按着他的脖子要他道歉,他也不肯认错。

  田蚡正愁找不到岔子处置灌夫,见他借酒装疯,顿时正中下怀,命人将他囚禁起来,并且向姐姐王太后上书,说灌夫搅乱酒宴,侮辱了太后的懿旨,乃是“大不敬”,罪该灭族。

  窦婴闻听消息,愤怒至极,便主动到皇帝面前为灌夫辩解,将酒宴上的情形详细说了一遍。武帝也觉得灌夫不过是酒后失言罪不该死,更不该灭族。可是田蚡却反口,只字不提灌夫酗酒失礼的事件,而说起灌夫其它的过失,而且事事都可着劲儿地往造反做乱上头牵扯。

  武帝便转而询问在场的其它大臣,御史大夫韩安国说:“灌夫的父亲为国战死,灌夫也是军中出名的头号勇士,为了几句酒话就要处死,确实很不应该。但是他仗着功劳横行乡里,又当众侮辱皇族国戚,到底怎么处理,还是皇上自己拿主意吧。”

  韩安国这话说了等于没有说,武帝又问其它人的意见。结果满朝文武绝大多数都不敢出声。

  武帝发觉朝臣怕两任丞相多过怕自己这个皇帝,顿时大怒,拂袖回宫。

  谁知道,宫中也不让他清静。王娡早已经派人在朝堂上打听消息,因此对前头发生的事情一清二楚。皇帝一回来,她便立即发怒绝食,说:“我还活着呢,别人就敢欺负我的弟弟,等到我死了,岂不是要把他当鱼当肉割来吃了?亏你是个皇帝,凡事都不敢自作主张,还要让这帮大臣来辩论?这些家伙现在只会随声附和,要是你哪天死了,还有一个可靠的人吗?!”

  此时的刘彻,虽然心里一千个、一万个地不情愿,可是也象他的爷爷文帝、父亲景帝那样,对着老娘无计可施,只得低头认错。

  这样一来,灌夫便死定了。

  窦婴仍想尽力一搏,救灌夫的性命,便让侄儿上书皇帝,说自己手里有一道景帝的诏书,希望再次得到武帝的召见。

  让窦婴没有想到的是,保管档案的官员竟然向武帝汇报,说记录中没有这样一份诏书,窦婴定是伪造了先帝的旨意。这样一来,窦婴不但没能为灌夫申诉,自己反倒惹下了天大的麻烦。

  公元前130年十月,灌夫和他的家人都被处决。

  窦婴得到消息后,被气得中了风。就这样田蚡也不肯放过他——不久,长安城里便传开了关于窦婴的流言蜚语,一直传到了武帝的耳朵里。武帝下令追查——追查的结果是什么,拿脚趾头都想得出来……

  公元前130年十二月的最后一天,已经半身不遂的魏其侯窦婴被五花大绑,在渭城大街上当众斩首示众。

  敢于对自己不敬的灌夫、曾经让自己皓躬屈膝的窦婴,都被自己整死了,田蚡大出了一口恶气,心情大爽。

  虽说灌夫的确粗鲁,也做过不少横行霸道的事而不得民心,但是田蚡其实比他更横蛮霸道坑害百姓,哪有什么资格来指责灌夫呢?更何况罪在一人也就够了,田蚡却非要把灌家灭得干干净净,更要假造谣言,骗得皇帝连窦婴也一起杀。此人的品性嘴脸也够可怕的了。

  十八、冤魂索命,田蚡的报应

  果然,报应不久就来了。

  就在第二年的春天(元朔三年,公元前126年),田蚡病了。每天都不停地喊叫,说的都是谢罪认错的话。

  不用说,这怪异的场面可把以王娡为首的整个家族都给吓蒙了。连忙请能视鬼的巫师前来诊治。

  巫师掉头就走,说:“丞相已经不能救了,有两个厉鬼守在他的床头,而且这两个鬼十分狠恶,不取走他的性命他们是不甘心的。”

  向巫师询问两个鬼的面貌,从未见过灌夫和窦婴的巫师所形容的两个厉鬼面貌,却宛然与灌夫窦婴一模一样。

  好了,一听巫师的说法,从王娡开始,所有的人都遍体冰凉、无话可说。

  不久,田蚡就在胡言乱语中死掉了。只比被他害死的灌夫窦婴多活了几个月而已。

  四年后,田蚡的儿子田恬犯罪废爵。大势已去的田氏从前所做过的劣行此时便纷纷大白于天下。

  元狩元年(公元前122年),淮南王刘安、衡山王刘赐谋反。追查同党的时候,田蚡从前归附刘安的事发。

  那还是武帝初即位、田蚡担任太尉的时候。当时窦太后以武帝无子为由,想要立淮南王刘安为皇太叔,等待机会废刘彻。当时刘安入京朝见,善于见风使舵的田蚡前去霸上迎接,向刘安讨安说:“皇帝没有太子,大王你既贤明又是高祖亲孙,一旦皇帝早逝,您不继位谁还有资格继位?”

  田蚡乃是皇帝的亲舅舅,他这话说出来当然与众不同,听得刘安心旷神怡,越发觉得小皇帝众叛亲离,自己荣发有日,立即赠送大笔金银财宝,并且将田蚡引为知己,承诺自己一旦升发,定不忘了他的知遇之恩。

  不用说,武帝刘彻听到这则“旧闻”的时候,恨得牙齿发痒到了什么程度。他早先杀灌夫窦婴的时候就已经很不甘愿,认为两人罪不该死,全是被母亲硬逼着干的。如今听到这等消息,更是怒火中烧,咒骂道:“可恨田蚡还控告灌夫谋逆,他才是个真正的乱臣贼子!要不是这家伙死得早,我非灭了他族不可!”

  田蚡能够为非作歹,与王娡的支持密不可分。由此也可见王娡对娘家的百般袒护到了什么程度。——呵呵,谁说女生外向的?

  王娡的护短,当然莫过于对田蚡,不过除了田蚡,其它的家人她也十分关照偏袒。

  十九、美男韩嫣

  王娡对唯一的儿子、当朝的天子刘彻,不用说是管得很严实的。因为这不但是她唯一的儿子,更是她身家性命的全部依靠。除此之外,汉初帝王畏母似乎也成了一种习惯,个个都在生母的面前噤若寒蝉。吕雉与刘盈就不用说了,就连史书上记载得最温和谨慎的薄太后,都让儿子刘启奉若神明地供着。

  王娡自然也就前辈们的身上学了不少本事。比如她婆婆窦太后向儿子绝食抗议的招数,她就曾经因为弟弟田蚡的缘故施展过,愣是逼着儿子杀了不想杀的大臣。

  儿子听教听话,当然是王娡最大的梦想(也是世上所有父母的梦想),那么在她看来,有可能引得儿子走上“邪路”、甚至于违背自己意愿的所有人或事物,就当然是罪无可恕的了。

  韩嫣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撞上铁板的。

  韩嫣是韩信的曾孙子,也是刘彻从小一起长大的亲信好友。准确的说,他就是陪皇子们读书的人,而在所有的皇子和陪读中,刘彻唯独与他最投契。小时候一起读书学写字,长大了一起学骑射,等到刘彻成为皇帝,整兵习武准备讨伐匈奴的时候,他又带头练习匈奴的武器,实行“知己知彼”。

  除了公事,私底下他与刘彻的关系也好得非比寻常,刘彻经常不顾君臣之礼与韩嫣同吃同睡,情份甚至远在后宫嫔妃之上,他所得到的封赏,也远远超过了旁人。——在这方面,西汉皇家有家传心得。

  顺便要说一声,韩嫣的曾祖父韩信:此韩信非彼韩信,并非大家熟知的那位忍受跨下之辱的淮阴人韩信,而是先秦时韩国的王室后人,他们的世居之地在南阳。韩王信乃是韩国厘王咎的堂侄儿,他在楚汉之争中投靠了刘邦,由于这一项明智的投资,汉室得天下后,韩信被封为太原韩王。

  不过,刘邦吕雉夫妇的疑心病从来就不轻,与淮阴侯韩信命运相似的是:太原王韩信不久也被刘邦怀疑反叛。有了其它异姓王的惨痛教训,太原韩王信不得不选择出逃匈奴,直到韩王信死后,汉文帝为所有高祖年间被冤枉的功臣平反,他的两个儿子韩婴、韩颓当才敢率众返乡。

  韩嫣就是弓高侯韩颓当的庶出孙子。

  韩嫣对于自己在皇帝心目中的特殊地位非常清楚,所以他也从来不愿意亏待自己。比如说,他喜欢骑射,经常外出射猎。但是与别人不同的是,他的弹弓里射出的不是石弹或箭矢,而是金弹丸。而且用起来毫不吝啬,每天都要用掉十几枚之多。长安城里的百姓们因此传唱歌谣:“苦饥寒,逐金丸。”——为饥寒所困苦吗?赶紧追拾金丸去呀!

  因此,只要听说韩嫣外出弹射,长安城里外的孩童们都争先恐后地追逐着他的车马,将落地的金丸一一拾去贴补家用。韩嫣倒也不以为忤,似乎对自己的金丸能够派上更大用场很满意。

  当然,韩大少绝不是个节俭济贫的善人,他只是个没有多少心眼儿的纨绔子弟,亏待自己的事情,他是绝对不干的。除了用黄金为弹丸胡射乱弹之外,他还用玳瑁为床,锦衣玉食,逍遥快活。

  可能是快活过头了,渐渐地韩嫣有些忘乎所以。咳,忘乎所以之后,离谱的事当然就接着来,以后的结果当然也就可想而知。

  二十、江都王刘非的愤怒

  按照国家制度,所有分封在外的诸侯王都会定期进京拜见太后和皇帝。有一次,江都王刘非依例进京陛见。他是一位程夫人为景帝所生的儿子,乃是武帝的异母兄弟。不用说,武帝对这位哥哥还是很有些情份的,特意邀他和自己一起去上林苑打猎。

  关于江都王刘非,要特别讲一讲。

  刘非是景帝的第五子(?),英武挺拨,早在大哥刘荣被立为太子之前,十五岁的他就主动请缨,请求率军征讨吴王刘濞之乱,并且大获全胜。(顺便再算一次年龄,可见刘荣作为活着的长子,次年成为太子时,总在十八岁上下。那么,刘嫖替自己的女儿向这位侄儿提亲,可见陈娇至少也该十五岁了,而刘彻此时不过六七岁——她该比刘彻大了多少岁?如果她本身年纪就与刘荣相仿甚至还偏大,那与刘彻差得就更远了……唉,陈娇实在是命苦,可以想象,她与小丈夫刘彻之间是怎样一种情形。要不是母亲的贪心,她完全应该嫁给一个年纪相配的青年,实话说,刘非就很不错嘛!……)

  刘非以皇子亲王身份出征大胜,令做父亲的刘启大感面上光辉,于是将他由汝南王迁为江都王,将他手下败将吴王刘濞的封国送了给他,还特地允许他使用天子级别的仪仗队。——嘻嘻,即使身为皇帝,儿女才干出众也是要忍不住得意洋洋地仰着老脸到处显摆的。

  刘非就国后,在自己的领地上随心所欲,广招四方豪杰,习武练兵。元光五年匈奴进犯,他又忍不住手痒,向弟弟上书请求出战。此时的刘非已经四十多岁了,刘彻没有答应哥哥的要求。第二年的十二月,刘非病逝。追谥为江都易王。

  可是龙不一定生龙,凤不一定生凤。英雄盖世的刘非却没有生出好儿子。继承王位的刘建好色荒淫,父亲还未下葬,他就把刘非生前的姬妾统统据为己有了。这还是小意思。此后刘建还上演了一出“新诸儿文姜记”,和前来奔父丧的妹妹、盖侯(武帝刘彻的亲舅舅王信是也)儿媳刘徵臣勾搭成奸。

  作风问题倒也罢了,几年后(公元前121年),淮南王刘安谋反,刘建得知消息后不但不报告给叔叔刘彻,自己还整顿军务、树起父亲用过的天子旌旗,打算与刘安一争高下,大有得天下者舍我其谁的架势。

  不用说,火德星没有照耀在刘建的头上。事发后刘建和王后成光畏罪自杀。刘非一世英雄挣下的事业,就这么被不孝子轻轻葬送了。

  刘建死后十六年,武帝刘彻准备与西域乌孙国王昆莫和亲,联手对付匈奴。在宗室诸女中,他最后挑中了刘建与王后成光的女儿刘细君。他将侄孙女细君封为公主,代替自己的女儿远嫁乌孙。细君在乌孙国两嫁国王,留下一个名叫少夫的女儿和一首悲凉的诗歌早逝。

  刘细君就是刘非的孙女。

  当然,现在还是武帝初登基的时候,刘彻还没有儿女,而刘非的儿子刘建、女儿刘徵君都还是无知幼儿。兄弟俩都不可能预知他们未来的命运和纠结。

  到了兄弟俩相约打猎的这一天,刘非一大早就来到路边等待。

  刘彻虽然是弟弟,但是毕竟身为皇帝,出门的程序复杂得很。在出发之前,他先派韩嫣作先驱。(不用说,头天晚上韩嫣又和小皇帝厮混到一起去了)

  刘非远远的看见一驾皇帝级别的车在前狂奔,后头跟着成百的骑兵,不但威风凛凛,更是直接从皇帝的宫室里驰出来的——别说刘非,换谁都会认为,那当然是皇帝本人来了。

  于是刘非连忙将自己的侍丛仪仗藏起,独个儿伏在路旁行礼叩拜。

  谁知“皇帝车驾”居然飞驰而过,对道旁这个身着亲王礼服行礼的人避而不见、更不还礼。

  刘非大出意外,想不明白为什么弟弟会这么傲慢,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好生紧张。抬头仔细再看,这才明白过来,坐着皇帝副车大摇大摆、对自己不屑一顾的竟然不过是个普通大臣韩嫣。

  这可把刘非气晕了,他也不打猎了,转头直奔太后王娡的宫室,一见嫡母,便嚎啕大哭,说:“我这样的亲王还当得有什么意思?不如把王位归还朝廷,回来当个近侍警卫,还能有韩嫣这样的威风呢!”

  王娡看见刘非哭成这样,也忍不住怒火中烧:再怎么说,刘非也是她的庶子,她是刘非的娘,岂能让儿子给人欺负了?她简直恨不得立刻把韩嫣碎剁了给刘非出气。

  虽然由于刘彻的干预,不想造成兄弟隔阂的王娡这一次没能杀得了韩嫣,但是韩嫣却已经大大得罪了王娡。这位王太后对韩嫣的杀心由此已经深种。

  二十一、王太后的隐私穿了帮

  韩嫣也知道自己得罪了太后,想要补过。可惜他补过的方法太过草率,反倒更进一步地坚定了王太后将他杀之而后快的念头。

  作为一个喜欢到处亮相的纨绔公子,韩嫣对于民间的走狗斗鸡非常在行,因此也就对民间的很多小道消息了如指掌。

  在这些小道消息里,就包括了王娡入宫前曾经嫁人生女的内容。

  韩嫣认为,这消息可以善加利用,如果让王太后母女团聚,说不定她就能对自己网开一面了。于是他将这件事向刘彻详细说了一遍。

  武帝一点也不觉得母亲的婚姻史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一听便大喜过望,亲自驾着车赶到长陵小集市上去迎接异父大姐。

  金俗这时早已嫁人并生儿育女,虽然家境殷实,但是从来也不知道生母竟然会是当朝太后、异父弟弟是堂堂天子。面对这从天而降的华贵车队惊慌失措,还以为是无妄之灾找上了自己,吓得到处躲藏,最后被侍卫们从床底下找了出来。

  当面前面的华服少年(皇帝?)向自己含泪行礼,以“大姊”相称的时候,金俗一定恍若身在梦境。

  刘彻将金俗一直带进王娡居住的长乐宫,满心欢喜地告诉母亲:“我把金家大姐接回来了!”

  这真是晴天响雷。这时王娡的年纪已经大了,太后的地位也已确立,对自己当年抛弃的女儿也就时时会回想掂念。但是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所以她一直也不曾提起。原以为就此罢休,万没有想到长女竟会出现在自己面前、而带她前来的竟然是自己与后夫所生的皇帝儿子。

  当年的小婴儿如今竟已是中年妇人,王娡此时回首前尘,也禁不住涕泪交流。

  刘彻眼看母亲和大姐哭成一团,连忙上来活跃气氛,设宴敬酒,并且当场赐给大姐钱千万、奴婢三百人、田园百顷、府第一座。

  金俗面对这飞来的富贵,一时手足无措,王娡连忙代金俗向儿子道谢。

  从此,平民妇人金俗成为了贵妇,拥有了自己的汤沐邑,还有了一个“修成君”的封号。

  二十二、太后外孙女的婚变记

  大概是为了弥补自己几十年来心中的亏欠,王娡对金俗以及金俗的一双儿女格外偏袒。

  金俗的儿子号称“修成子仲”。这个少年可算是正宗的暴发户,由唯唯喏喏的小人物一下子跃升到了人间巅峰,在长安城内外横行霸道。但是凭着太后姥姥的偏爱,他却一直安然无恙。

  金俗的女儿名娥, 王娡爱女之余也想为外孙女铺就光明大道,便想让娥嫁与刘氏诸王为后。

  娥的婚事可谓一波三折、坎坷无比。着实教王太后费了不少心思,最后仍然是劳而无功。

  首先,王太后看中的是年青的齐王刘次昌。然而面子要紧,堂堂太后岂能倒提亲乎?更何况刘次昌已经娶了他舅舅的女儿纪氏为王后,就更麻烦了。

  马屁精是到处都有的。王娡身边有一个擅于拍马的甲宦官,对太后的心情十分了解兼万分体贴,这时主动请命,说自己愿意前往齐国,一定能说服齐王自愿上书朝廷求娶金娥。

  齐王刘次昌想来个人条件很出众,重臣主父偃也看中了他,因此在甲宦官出发之前,主父偃也向他提出了要求:“说妥了齐王后的婚事后,还烦请帮我也致意齐王:我也想把我的女儿送进他的后宫为妃。”

  然而这等左拥右抱且与太后重臣亲上加亲的好事,到了齐王刘次昌的母亲纪太后那里就糟了糕。

  与喜欢干涉儿子的皇太后们一样,这位封国太后也对儿子的公事私事一律指手划脚。刘次昌刚刚继位,纪太后就逼着他娶了自己的侄女做王后。可惜刘次昌对这位表妹毫无好感,连头发都不愿碰她一丝。纪太后没了法子:自己总不能亲自出马,把老脸伸进儿子的寝宫里去吧?

  于是她想出了一个“好主意”,将已经出嫁翁氏的长女接回后宫,管理弟弟的起居生活——也就是盯紧刘次昌,不让他和其它嫔妃亲近,逼得他只能去找纪王后不可。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时间一久,刘次昌居然对自己的亲姐姐产生了感情,其它嫔妃固然是不接近了,纪王后更是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两姐弟居然如胶似漆、轻怜密爱起来。

  甲宦官来到齐国,将皇太后和主父偃的美意向齐王母子转述了一遍。自知深陷不伦之恋、想要借机自救的刘次昌倒很愿意重新娶妻纳妾,可是被蒙在鼓里自鸣得意的纪太后却勃然大怒,认为皇太后是存心想要拆老纪家的台,当场将甲宦官臭骂了一顿:“齐王早娶了我纪家的女子为王后,你这个穷鬼宦官竟然敢来破坏人家的好事?那个主父偃又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妄想让他的女儿来做亲王的妃嫔?!”

  甲宦官挨了这一顿肥训,气得面如猪肝,立刻赶回长安,向王娡回报说:“齐王倒是很愿意娶太后的外孙女,可是我在齐国的时候,听说齐王年轻不检点,与自己的姐姐私通,只怕会落得身败名裂死于非命的下场。“

  王娡一听,立即打消了让娥嫁与齐王的打算,而刘次昌姐弟更就此声名狼藉了。——不知道那位自作聪明的纪太后此时该做何感想?

  现在王娡的眼光转向了淮南王刘安的儿子,不久,娥便成为了淮南王太子刘迁的太子妃。

  这里不禁要对王娡、乃至整个大汉王朝的辈份伦理观念再郑重考虑一次:淮南王刘安乃是刘彻的叔父,他的儿子刘迁与刘彻是堂兄弟。娥嫁刘迁,那就是嫁给了堂表叔。除此之外,前头刘盈娶外甥女张嫣为近一年来;后头又有个成帝刘骜娶表姨妈许氏为皇后……

  唉,不是姐弟兄妹乱伦,就是异辈通婚。真是真是……

  不久,淮南王计划谋反作乱了。在筹备起事的时候,他害怕儿媳妇金娥会侦知自己的机密,又不想主动翻脸得罪皇太后,便与儿子想出了一个损招:让他跟王妃吵闹冷战拒不同房同食三个月。

  然后这位公爹便出来做和事佬,把儿子大发作了一场,硬是把刘迁和金娥关进同一间屋子。

  谁知道又是三个月过去,不管金娥怎样撒娇弄痴,刘迁愣是宁愿当和尚也不肯沾老婆的边儿——难为他熬得下来,看来真是想当皇帝想疯了。

  这样一来,金娥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她也是堂堂皇太后的外孙女,要不是这个男人是自己的长辈兼丈夫,她恐怕连这几个月的冷战都不会坚持。现在眼看这男人不上台盘,干脆拂袖而去:此处不留咱,自有留咱的地方!于是她甩门出来,向公爹提出了离婚的要求。

  刘安等的就是这个,心中暗喜,装作长吁短叹的样子,将主动要求离婚的太子妃送回长安城,而且专门向皇帝、皇太后上书,为自己教子无方道歉。

  既然是自己家的女孩子主动休夫,王娡和刘彻也就没什么话好说了。

  封国太子妃主动休夫,而且返家再嫁,呵呵,汉家王朝很有人情味啊。后头那些乌烟瘴气的三从四德,真是活见了鬼——王娡从一而终了吗?刘彻又敢让他妈听他的吗?他听老妈的还差不多。

  王娡为外孙女儿的婚事费尽了周折,还是没能善始善终,只好自认没有作媒的运气了。

  二十三、死于非命的韩嫣

  王娡人到老年,护犊之情比年青时要强烈得多,尤其是对金俗一家,赎罪补过之心更为明显,倒也是可喜可贺的一件好事。

  那么,帮助王娡母女团聚有功的韩嫣,是不是能够在这出母女情深中得到好处、从此被王娡刮目相看、洗尽前嫌呢?

  前嫌尽释,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反倒是使得韩嫣在王娡的心目中又添下了一条罪状:这油头粉脸的臭小子丢我老太婆的脸!

  说起来只能怪韩嫣,纨绔子弟不晓得世事深浅。他也不想想:王娡是谁?当朝皇太后。她要想把女儿接回皇宫,还用得着等到如今?

  再从大里说,王娡曾经嫁人生育,对于后宫三千的景帝刘启来说,是应该心中有数的,但是婆婆窦太皇太后未见得了解。诸多的皇亲国戚更是蒙在鼓里的居多。刘彻的帝位来历蹊跷,刘氏诸王窦氏诸侯不服气的大有人在;此时又添上一桩皇太后的婚姻隐私,真是乱上添乱,更令想打皇位主意的家伙们又多了个理由。

  王娡对韩嫣的痛恨,可想而知。不过她一生以“谦恭”闻名,所以仍旧隐忍不发,暗暗地等待合适的报复机会。

  而韩嫣,自认为为皇太后立下了大功,从前得罪江都王刘非的梁子就此揭去,于是很快又恢复从前为所欲为的状态。

  既然放松了警惕,旁人要找岔子也就容易得多了。更何况韩嫣乃是帅哥一名,频频出入后宫,宫中那些容易连个男人都看不着的侍女们,自然被他引得芳心乱动。韩嫣本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君子,对姑娘们的好意自然也就笑纳了。武帝对自己的宠臣在侍奉自己之余还有此闲心,似乎也没有什么意见:没准他们俩还正好可以互相交流一下经验心得。

  这事很快就被王娡听说了。尤其是对于韩嫣竟身兼儿子男宠这点,她更不可原谅:武帝此时尚未有儿子,焉知不是因为他沉湎于男色的缘故?!

  新仇旧恨一起发作,这一次王娡可终于找着了下手的好机会。于是她勃然大怒,派人前日去韩府问罪,以秽乱宫廷的罪名逼韩嫣自杀。

  武帝刘彻听到宠臣将被问罪,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赶到母亲面前求情。

  不用说,王娡是不会被儿子的眼泪鼻涕打动的——只怕刘彻求得越哀切,王娡杀韩嫣之心便更坚定。

  于是,韩嫣不得不死。

  二十四、寿终正寝

  在把儿子收拾得服服帖帖了之后,王娡的太后生涯就更是一帆风顺,她的家族把持朝政也更顺利。

  在稳稳当当地做了十五年皇太后之后,元朔三年(公元前126)六月庚午日,王娡崩于长乐宫,享年大约七十余岁。

  按照国家制度,她最后下葬阳陵。在那里,她的第二个丈夫刘启已经等待了她十五年。——如果按现在的婚姻制度来说,刘启正式娶她为妻时也是一个离异的男子,他们可算是真正的再婚夫妇。

  王娡大约是史书明确记载的第一位再婚皇后、皇太后。(当然她不是唯一的一个)


没有最苦,只有更苦——汉武帝的四位皇后


  汉武帝,乳名彘,大名刘彻,字通。他是西汉王朝的第七任皇帝,在中国的历史上他以赫赫武功、文彩飞扬闻名。然而与他的傲世功业相对照的,却是他的文臣武将们几乎都难得善终。而这似乎是汉武一朝的宿命,因为在他的后宫里,成为他妻子的女人,也一样没有谁能有好结果——在汉武帝的生前身后,一共有过四位皇后,依序分别是:废后陈娇、戾太子母卫子夫、孝武皇后李夫人、昭帝母赵钩弋。掰着手指头数一数,能青年早逝已是天降鸿福了。

  一、天子的来历

  汉景帝元年(公元前156)七月初七日,在长安未央宫猗兰殿,汉景帝刘启的姬妾王娡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这个儿子是王娡唯一的男孩,但在兄弟中却排行第九。然而虽然排行靠后,但他的降生颇有点神话意味——据说王娡怀胎的时候,曾做了一个吞日的异梦,令刘启大为惊喜,认为是极祥之兆,说明不但要生儿子,而且还要生一个不同凡响的儿子。

  这个儿子果然不同凡响,孕期刚一半,爷爷文帝就死了,因此当他出世时,他就成了刘启当上皇帝后的第一个儿子。——这对刘启来说,当然是锦上添花的喜讯,他很快就将王娡擢升为“美人”,成为当时后宫中仅次于皇后一级职称中的一员,位比列侯,禄二千石。

  当然,这时候没有谁会知道,这位王美人的九皇子能在十几年后登上大汉皇帝的宝座。因为他不但排行靠后,而且母亲的出身也不高明。

  ——美人王娡是陕西槐里人,她在民间早已嫁过人,还与丈夫金王孙生下了一个女儿金俗。恰在此时,时为太子的刘启在民间选美,王娡便在母亲的撺掇下抛夫弃女前去应征,结果入选,当上了刘启的姬妾。但是她入太子宫后一连生了三个女儿没有儿子,为了争宠也为了给自己在丈夫心目中留个好名声,她便向刘启推荐自己的妹妹王息姁美貌过人。王息姁入宫后一连给刘启生了四个儿子,虽然早在刘启称帝前便去世了,但是王氏姐妹的生育功绩、以及王娡的“贤惠不妒”,足以让刘启念念在心。

  在刘彻四岁这年(公元152)的夏天,景帝刘启封自己的长子刘荣为太子,刘彻则封为胶东亲王。第二年,刘启废结发妻子小薄氏,大汉王朝的皇后空缺。但是照常理,继任的无疑应该是太子刘荣的生母栗姬。——总之,怎么说,也没谁觉得能有第二个女人有这资格。

  然而世事无绝对,事情偏偏就在最不可能的情况下发生了。

  使一切发生转变的根本原因,就在于小皇子刘彻的第一桩婚姻。这桩婚姻的缔结,使皇后位置易人、太子位置易人。——这桩婚姻的男主角,不用说是未来的汉武帝、现在的小皇子刘彻;而这桩婚姻的女主角,则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陈娇皇后。

  二、为什么堂堂皇子、堂堂侯小姐,会有违礼制,被包办出一桩大妻子小丈夫的婚事?

  陈娇出身显贵。她的母亲是汉景帝同胞长姐馆陶公主刘嫖,她的父亲则是堂邑侯陈午。堂邑侯这个封爵,起自汉高祖刘邦的大将陈婴,陈午正是陈婴之孙。因此,她和刘彻乃是中表之亲。

  陈娇是刘彻的表姐,而且还不只大一两岁。在中国,一向有男比女大才合宜的联婚传统。(《礼记》:男三十而娶,女二十而嫁;越王勾践令国中:男二十而娶,女十七而嫁;《后汉书》:男年二十至五十,女年十五至四十,皆以年龄相配)——总之,男方比女方稍大些总是最好不过的,后世一些地方娶大儿媳,其实只是想要给婆家找壮劳力,并不是当真为男女双方考虑。

  当然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实际情况中因为爱情而女长男少也是完全应该。不过问题在于刘彻与陈娇是包办婚姻,问题就来了:为什么堂堂皇子、堂堂侯小姐,会有违礼制,被包办出一桩大妻子小丈夫的婚事?

  其实,在陈娇之母馆陶长公主最初的心思里,最中意的乘龙快婿并不是尚不谙世事的小侄儿刘彻,而是大侄儿太子刘荣这位意气风发的英俊少年。

  然而刘荣却有一位性格出人意表的莽撞母亲栗姬,她的存在使得一切都被彻底颠覆。

  馆陶长公主刘嫖,作为窦太后的亲生女儿、景帝刘启的胞姐,自然是汉王朝当时最有影响力的女人之一。而在景帝刘启的后宫里,数不清的宫娥美女们都希望自己能够被皇帝看中,从而脱离普通宫女身份进而成为妃嫔之一。因此,她们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馆陶长公主,纷纷向她赠送金钱礼物,希望她能够为自己在皇帝面前加以推荐。而馆陶长公主做为皇帝的胞姐,无论出于亲情还是出于利害关系,她都非常乐于扮演这个一举三得的角色——既讨好皇帝弟弟,后宫得宠的妃嫔又欠了自己的大人情,还实实在在地赚了一大笔真金白银。

  然而,馆陶长公主的“三合一大计”,到了栗姬这里却无论如何过不了关。

  栗姬模样出众,而且一连为景帝生下了三个儿子之多,自然是景帝后宫中极得宠的一个,加上她的长子刘荣被封为太子,她本人离皇后宝座也仅有一步之遥,在后宫中的风头更是一时无两。然而作为皇帝的女人,她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嫉妒,而且是毫不掩饰的嫉妒。她恨透了馆陶长公主与“狐狸精”们沆瀣一气的行径,人前背后也不知道咒骂过多少回了。

  馆陶长公主自然不是傻子,她身为女人,当然知道栗姬对自己不满。但是她毕竟是窦太后的宝贝女儿,母亲弟弟都对自己言听计从,她心里也没怎么把栗姬的怨气当一回事。不过现在栗姬的儿子成了太子,馆陶长公主也盘算起来。她打算把自己的宝贝女儿陈娇嫁给刘荣做太子妃,这样一来,不但能与未来皇后化敌为友亲上加亲,更能让自己的女儿成为以后的大汉国母,自己的荣华富贵就更是登峰造极牢不可破了。

  栗姬假如有王娡十分之一的脑子,她都该对馆陶长公主的这个主意三呼万岁——因为这桩婚姻能让她与窦太后、景帝、长公主、梁孝王等人结下更深的关系,不但能让她顺利登上皇后之位,更能让皇后之位牢固不移,自己不至于成为小薄皇后第二。

  可惜栗姬没有这个脑子,她一门心思都钻在冲天醋劲里出不来了。面对馆陶长公主的提亲,她的反应是——这个刘嫖,也知道如今要来讨好我了?好啊,害得我多守空房之后,还有脸借我儿子的光,让她生的那个毛丫头当太子妃当皇后?门儿都没有!我跟她算总帐的机会总算来了!

  于是,她对馆陶长公主倒提亲的要求一口回绝,而且还摆着一副“准皇后”的架势,狠狠地嘲弄了馆陶长公主一番,可算是好好地出了一口恶气。

  栗姬逞这一番迫不及待的口舌之快虽然痛快了一时,却就此为自己和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家族揭开了死亡的序幕。

  馆陶长公主长了这么大,还从来没碰过这样满鼻子的灰,更甭提对方居然还是个小小皇帝姬妾,连自己弟媳妇都还没当上的小户出身的女人。

  然而馆陶长公主这桩倒提亲是自己私下里做的事情,所以虽受了气也不能告诉母亲弟弟。——但是气就是气,总要找个发泄的地方,而在景帝的后宫中,最善于迎合馆陶长公主的,莫过于胶东王刘彻的母亲王娡了。于是,她便将这桩事体,向王美人说了一遍。

  王娡听了馆陶公主的一番牢骚话,自然百般奉承:“阿娇真是名如其人啊,象花朵儿一样爱死人啦,栗姬可真是没有眼光,您去提亲她还不肯?我要是她呀,不用等公主姐姐您开口,自己就要早早去向您提亲才是道理。”

  听话听音,馆陶公主这样的人精子,能不明白王美人的话外音么?她转念一想,东边不亮西边亮,反正我的女儿也不能嫁给普通臣子人家,栗姬这女人不识抬举,王美人如此知情识趣,不如就把女儿许配给她的儿子吧!

  于是,馆陶公主立即答道:“其实刘荣那小子有什么好的,不就是多了个太子头衔么!真要论聪明伶俐,哪里比得上胶东王啊!既然您看得上我家阿娇,不如我就把她许配给胶东王吧!”

  王娡一听,这个欢喜哪里还说得出来!立即忙不迭地就应承了,顺口又是一串甜言蜜语,哄得馆陶公主心花怒放。就在馆陶公主被奉承得晕乎乎的时候,王娡忽然长叹起来:“哎呀,只可惜我们彘儿只是个小小亲王,我也只是个区区美人,不能给长公主您多多长脸呀,日后栗姬听说我们结成亲家,岂不是又要讥笑您了!”

  王娡的这把烂药下得很到家,馆陶长公主一听便当场爆炸,更意识到了如果当真出现“栗皇后”、“栗太后”的话,自己不会有好果子吃。她越想越怕越想越气,怒道:“就凭她栗姬,也想当皇后当太后为所欲为?我要让她知道,得罪了我会是个什么下场!”

  馆陶公主说干就干,从此后,只要见到景帝,她就不停地在弟弟面前揭栗姬的短、不停地推荐新晋美女,在她的作用下,这些美女一时间受宠的程度远远超过了栗姬(这叫栗姬一怒,惠及大众)。面对这样的情形,自认为应该是后宫之首的栗姬怨气更盛,醋劲愈发地汹涌,做出了很多失控到愚蠢的举动来。

  馆陶等的就是这个。她抓住栗姬的每一个疵漏,每天都向景帝做汇报。尤其对栗姬向宠姬们吐唾沫、派侍者诅咒她们这一点更是不放过。

  景帝这时早已被众多新鲜美女迷得七颠八倒,怎么能够容忍年长色衰的栗姬诅咒自己的新宠呢!于是他也暗暗地对栗姬恨得不行,只是囿于栗姬乃太子之母,他还想隐忍一阵子再观后效而已。

  三、联姻的衍生物:太子易人

  然而栗姬根本不知道“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她仍然认为自己是与众不同的。

  有一次,景帝生病了,缠绵反复。由于在他之前西汉的几任皇帝享寿大多不高,所以他不禁也多愁善感起来,想到自己万一不起,自己的众多儿女宠姬可该靠谁呢!由于太子是栗姬的儿子刘荣,所以他想来想去,还是对栗姬开了口:“你看,这满宫中的孩子,虽然都是亲王公主,其实都尽是幼子弱女。如果我这个做父亲的有个三长两短,我们的儿子继了位,你成了太后,可一定要代我好生照料这些年幼的孩子们。”

  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景帝误认自己命不久矣,这席话说得还是很不错的。别说身在宫闱,就算是做普通人的妻子,丈夫到了这个份儿上,也该顺情说两句好话才是,最好再安慰一下老公:“当家的你可别这么说,你这只是小病,哪能到那一步……我也不想当什么太后,只要你长命百岁就好。”……实在听了刺耳,不想答应也成,只管低着头拿手绢挡着眼睛装样子抹眼泪就行了。

  可是栗姬不,再好的话从她的耳朵进到她的脑子,都会变味道——怎么,这个没良心的,直到要死了,还一个劲地记着那些小妖精和她们的小杂种?她立即毫不含糊地把脸拉长了,坚决不肯答应,那尊贵的脑袋就是不肯稍微点那么一下,而且还恨恨地咒骂起来。

  景帝看到她这个样子,心里那个窝火就甭提了。不过虽然如此,他也仍然按捺着性子没有发作。

  馆陶公主觉得火候已到,便改“日进栗姬一谗”为“日进女婿一善”,不住地在景帝面前说胶东王刘彻的好话,直将他夸得天上有一地下无双,他的母亲更是贤冠群芳。景帝越听越有道理,再回想王美人当初的吞日之梦,更是觉得栗姬刘荣不值得托付天下大事,这等重任应该让王娡母子担当才是正理。

  然而废立太子毕竟是天下大事,景帝一时还拿不定主意。

  王娡察觉到了丈夫的心思,决定帮他做个了断。她暗地里派人去“晓谕”大臣,要他们关心国中有帝无后的大事,尽快上表请立太子之母为皇后。

  于是,负责礼仪的大行官便懵懵懂懂地上了套子。在朝会之上当众向景帝进言:“常言道‘子以母贵,母以子贵’,如今太子已定,其母却尚未晋封,宜立为皇后,母仪天下。”

  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景帝当场大怒:“这是我的家务事,轮得着你来管吗!”当场便将倒霉的大行官打成现行、关进大牢,不久便砍了他的脑袋。他认为这一定是栗姬或太子刘荣勾结朝臣干的,因此趁势也就将太子刘荣同案处理,废为临江王。

  栗姬这时早已因为丈夫的冷漠而恚恨成疾,卧床不起。儿子被废的消息无疑是雪上加霜的恶性刺激,她在挣扎着发出一连串的诅咒之后,吐血身亡。

  景帝决定立新太子。选谁呢?自然是馆陶长公主赞不绝口的九皇子喽。可是他的排行实在太靠后,“立长”是怎么也轮不着他的。因此景帝想到了“立嫡”。

  就在刘荣被废三个月后,公元前150年四月乙巳日,景帝册立王娡为他的第二任、也是最后一任皇后。十二天后的丁巳日,王皇后七岁的儿子刘彻成为皇太子。

  这不仅是王娡的胜利,更是馆陶公主的胜利。现在踌躇满志的她将要进行下一个步骤:让自己的弟弟赞成自己的女儿陈娇做太子妃。

  但是所有的人都知道,陈娇是小太子刘彻的表姐,从年龄来看,怎么都不能算是最合适的对象。果然,馆陶公主的这番“美意”刚露出点风儿,景帝便连连摇头:“彻儿才七岁,如今就谈婚事也太早了,何况陈娇年长,又怎么般配呢!”

  景帝的立场使得馆陶公主和王娡都十分忧虑。馆陶公主自然不甘心自己为他人作嫁,王娡在领教了栗姬母子的下场之后更不敢有违姑奶奶的心意。

  于是,在母亲们折腾够了之后,小主角刘彻和陈娇终于鸣锣登场了。

  四、小丈夫和大妻子的初婚

  就在某一个良辰吉日,馆陶长公主将自己的宝贝女儿陈娇带进王皇后宫中和表弟刘彻一起玩耍,眼看着刘彻象牛皮糖一样粘在表姐的身后,馆陶公主便在孩子们游戏的间隙笑着问侄儿:“你想不想娶个漂亮的媳妇呀?”

  不知道刘彻到底明不明白“媳妇”是个啥,总之他连连点头。

  馆陶公主便将皇后宫中的所有宫女都一个个地指给刘彻看,问他到底喜欢谁做自己的媳妇呢?结果刘彻却将这群宫女都否定了,连连摇头。

  然而当馆陶公主的手最后指向陈娇的时候,刘彻却忽然笑着连连拍手,大声说:“若得阿娇为妇,我愿盖一座金宫殿给她来住。”

  馆陶公主心花怒放,立即起身去找皇帝弟弟,将这个场面讲给他听。景帝自然不肯相信,于是这位长公主不容分说地将景帝拉了过来,让他亲自问自己的儿子。

  刘彻果然不负王皇后和馆陶长公主的重望,毫不含糊地将方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景帝听了之后也不禁啧啧称奇,觉得这么小的孩子就许下了这样的鸿天大愿,这桩婚事一定有天意注定。于是当场便应允了这桩婚事。

  因为这风光旖旎的一幕,刘彻有了他此生的第一位妻子陈娇,与此同时,为中国增添了一段“金屋藏娇”的著名典故。。

  我们如今已经很难确认陈娇是什么时候正式嫁给刘彻为太子妃的,只知道在刘彻十六岁登基为帝之前,她就早已经嫁过门并当了好几年太子妃了。——这当然也从另一个侧面,反映出这位未来皇后比丈夫年长好几岁的情形。

  刘彻能得到皇帝之位,完全可以说是出自丈母娘馆陶长公主的“神来之笔”,更何况奶奶窦太皇太后还在世,因此不用说,初登帝位的他对妻子兼表姐的陈娇是言听计从了。

  陈娇当然更明白自己的背景雄厚,再说丈夫还是个孩童之时便以表弟的身份对自己这个表姐唯唯诺诺,何况他们也确实是自幼的夫妻,青梅竹马,因此在她看来,刘彻是绝对不敢做出有违她心意的事来的。在小丈夫的面前,她神气到了极点。

  陈娇对丈夫的态度,很大程度上应该是出自母亲馆陶公主的言传身教。

  刘嫖半辈子的心思,都花在搅和弟弟景帝后宫是非上头,对于帝王见异思迁、妃嫔诡计百出、皇后地位其实极易动摇这一点,简直是心里太有数了。不用说,她肯定不止一次向女儿灌输此宗旨:那就是后宫的女人们都是要不得的妖精,万万不能给她们任何接近皇帝的机会。

  陈娇对母亲的经验之谈当然奉为至理名言,并且不折不扣地将刘彻的太子宫、皇宫统统变成了馆陶公主这一名言的试验田。

  应该说,陈娇初期还是相当成功的,很长的时间里,她都是名符其实的皇后,除了她之外,刘彻几乎没有接近其它宫人的机会。陈娇不但专宠,而且恃宠而骄,享受着极为奢侈的待遇,将刘彻管得严严实实。由于窦太皇太后还在世,馆陶长公主也长袖善舞,刘彻作为一个尚未亲政的皇帝,也不得不配合老婆的作风,对于满宫美女,从不敢公然勾搭。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不知道为什么,陈娇和刘彻结婚多年,虽然独占了丈夫,却一直没有怀上过身孕。馆陶长公主自然坚决不承认自己的女儿竟会不育,窦太皇太后本就因为刘彻竟敢妄想更改国策尊崇儒术而愤愤不已,也就理所应当地倒向了刘嫖和陈娇的一方,那么结论就出来了——皇后多年不育,后宫也没有哪个嫔妃生养,那么问题就肯定出在皇帝身上。

  这个结论可实在让刘彻消受不起,更吃不消的就是随着这个结论而来的:窦太皇太后要以“皇帝无子”的名义,在宗室亲王中另立储君了。更离谱的,是窦氏刘氏家族给选定的储君,竟然是刘彻的叔父淮南王刘安,一个胡子一大把的老家伙,而这年刘彻仅有十八岁。这不但是明摆着要废帝立新君,更把刘彻无儿无女直接跟“没有生育能力”挂上了钩,刘彻不但面临生死存亡的危机,更丢人现眼至极。

  还好,陈娇的母亲馆陶长公主并不是蠢人,她很清楚假如侄儿成为废帝,自己的女儿和自己将可能面对怎样的境遇。因此她动员起所有的力量,自己更是竭尽全力去哄慰母亲窦太皇太后。在一番努力之后,本已剑在弦上的危机终于被她化解了。

  然而经此一役,“无子”“无育”,便成了刘彻和陈娇都不得不面对的现实难题。陈娇想的自然是要更严密地控制丈夫,将所有的生育机会都留给自己;而刘彻想的却是满脑子的花花肠子,这不但是因为他疑心陈娇不育,更重要的是好色之心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他一门心思地计划另起炉灶。

  五、让天子一见钟情的女奴

  俗话说“江山代有才人出”。继馆陶公主给弟弟推荐美女巩固地位之后,刘彻的姐姐平阳公主也有样学样,在做同样的打算。更何况她推荐美女的理由比姑妈要“光明正大”得多:皇帝无子女,他现有的后妃都没出息。

  平阳公主的丈夫是汉初名相曹参的曾孙曹寿,封平阳侯。由于弟媳陈娇悍妒,平阳公主不便照搬姑妈的老办法到后宫中去物色美女,她只能在丈夫的封地中搜寻,由于弟弟乃是堂堂帝王,她选中的都是出身良家的女子。然后再在家中加以训练,希望能有合适的机会送到弟弟面前。

  而这个机会终于来了。

  大约是建元二年(公元前一三九)这年的三月初三上巳这天,刘彻按照惯例离开皇宫,到渭水之畔举行“修禊”的开春祭典。在例行公事办完了之后,他在返京的途中绕道前往平阳侯府,专程看望姐姐。

  平阳公主夫妇自然喜出望外,准备了丰盛的宴席,并且将自己精心培训过的十余名美女唤出来歌舞助兴。这些女子不但是奉了主人的命令,自己也都盼望着能够一步登天,个个都使出浑身解数,千娇百媚地大献殷勤。

  事与愿违。刘彻虽然年仅十九岁,但是女人这样毫不遮掩的火辣辣献媚手段他却是早就看得厌烦透了顶,因此他几乎立刻就倒了胃口,对姐姐准备的这些美女不但毫不动心,而且还满脸没好气。

  平阳公主眼看这个场面,心里暗暗着急,顾不得那么许多,只好让自己的家婢歌女出场试试。

  而事情果然就峰回路转,这群出身卑微的奴婢刚进门,刘彻便已远远地盯上了了长发黑亮的卫子夫,等到卫子夫歌喉宛转唱出悦耳的曲子之后,几杯酒下肚的他更是两眼直放光。

  平阳公主看出了弟弟的心思,当刘彻起身说要去上洗手间的时候,她立刻心领神会地派卫子夫前去照顾。——两人这一去就是半晌,当刘彻再次返回座位的时候,果然一扫方才被众女纠缠时的晦气相,而变得满脸喜气,还对姐姐的盛情款待深表谢意,一家伙就送了平阳公主一千斤黄金。

  平阳公主自然知道这一千斤黄金是因为什么原因才凭空砸下的,她立刻提出,要将卫子夫送入宫中服侍皇帝。刘彻立即“笑纳”了这份礼物,并且将卫子夫带上了自己的车驾。

  当卫子夫站在车边惶恐不安的时候,平阳公主抚着她的背鼓励道:“快去吧!此去皇宫,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好好吃饭养好身体。有朝一日富贵了,希望你不要忘了我才好。”

  六、妒火中烧的皇后

  然而满怀期望的卫子夫刚进宫门就遇上了怒气冲冲的陈娇皇后。陈娇早已得到了皇帝宠幸歌女的小道消息。丈夫离了自己的眼皮就敢生事已经让她怒火中烧,而新出现的情敌更竟然是一个奴婢就更让陈娇难以忍受了。刘彻对卫子夫本来就不过是一时的新鲜,也就更谈不上为她去开罪表姐与姑妈,因此他很痛快地就将卫子夫丢到了宫女群中,置之脑后。

  这一丢就是一年多的时间,卫子夫连刘彻的面都见不着。而我们可以想象,平阳公主绝不会是唯一一个拿女人当礼物送给刘彻的人。其它象卫子夫这样,因为刘彻的一时兴起而被主人当礼物送进宫来的女人数不胜数。当卫子夫明白自己的处境之后,她从天堂美梦中一下掉进冰水坑,四百多个日日夜夜,足够她将希望变成绝望。

  终于,皇宫由于各色宫女多到人满为患,不得不遣散一批了。已经完全绝望的卫子夫也流着眼泪加入了申请出宫的人群里。

  本来遣散宫女这样的小事,让皇后或者宦官头儿去处理也就足够了,但是刘彻大约是怕陈娇和她的亲信趁机将美女赶走,因此他决定亲自出马。

  而机会就这样第二次降临在卫子夫身边。当刘彻看到梨花带雨的卫子夫时,不知怎地竟立即回想起了初次相遇的情景,对她万分怜惜起来。为了避免再次被陈娇皇后察觉,刘彻将卫子夫安置在上林苑居住,时常前去看望。

  而这一次的旧情复燃更带给刘彻一个真正的“意外惊喜”:卫子夫竟然立即就怀上了身孕。这可太给刘彻长脸了,卫子夫在他眼里也就顿时成了个活宝贝,身价倍增。

  盼子心切的刘彻,背着“难于生育”黑锅的刘彻,对自己终于使女人怀上身孕的事情,自然要迫不及待地广而告之一下。——这番广而告之带来的结果,自然是他背着老婆偷腥之事的东窗事发。

  陈娇皇后得知消息,知道自己被骗了,她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这样晴天霹雳般的刺激,顿时大哭大闹,痛骂刘彻欺骗了自己,更过分的是他居然甘被一个贱奴勾引,自甘堕落,简直丢人现眼到了极点。

  刘彻这时的心思,早已经没有放在阿娇的身上。有道是“运来铜铁生光,运去黄金蒙尘”,现在在他眼里,陈娇已经不再是第一等要紧的人了,从前她的撒气弄性能够得到他的一笑置之甚至百般抚慰的,而如今却是怎么看怎么惹人讨厌。他对表姐不但没有一丝一毫的低声下气,反而大怒斥喝:“你这么多年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还有脸指责别人?丢人现眼的到底是谁?”骂完了,刘彻掉头就走,连看都懒得多看陈娇一眼。

  刘彻的反应大出陈娇的意外,更让她羞恨难耐。她万万没有料到,小丈夫居然会对自己摆出这副模样——那等于是在说,刘彻对卫子夫已经不仅仅是一时的贪新鲜,而是移情别恋。在众多的宫女宦官面前,陈娇觉得自己丢尽了脸面,她更不能接受丈夫竟然当真变了心,她简直不想活了。

  于是,陈娇便开始变着法子寻死。可是每一次都被高度警觉的侍丛给制止了。她怎么也死不成。

  富贵中人寻死,凭的多是一股子猛劲,当最初的大悲大恨过去之后,陈娇渐渐地接受了卫子夫的存在。然而令她灰心的是,在得知妻子几次三番寻死未遂的消息之后,刘彻不但没有任何补过的表示,反倒认为她是在装模作样给自己找麻烦,而更加地气急败坏。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说的?陈娇悲苦万般,只能哭着去找自己的娘亲馆陶公主诉苦。

  七、卫氏家族的崛起

  馆陶长公主得知事情的前因后果,当然也对女婿竟敢不知恩图报负心薄悻的行径气愤之极。但是如今的刘彻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要果子吃的侄子了,他现在已是皇帝,何况他也有佳丽三千的权力。馆陶公主便想要在勾引侄子的狐狸精身上下手。

  然而自从陈娇出宫告状那时起,刘彻便已经提高了警惕,将卫子夫迁到自己寝宫旁边,不但对她随时保护,更与她感情与日俱增。

  馆陶公主于是决定改向卫子夫的家人开刀。

  卫子夫的母亲是平阳公主府里的女奴卫媪,卫媪的丈夫是谁没有人知道,只知道她所生的众多儿女都跟她姓卫。卫子夫的哥哥名卫长子(字长君)、长姐名卫君孺,二姐名卫少儿,还有弟弟卫步、卫广。此外还有一个叫卫青的弟弟——他是卫媪与平阳侯封邑小吏郑季私通所生的,也是卫媪儿女中唯一确定生父的人——在一些史书里,将卫媪称为“侯妾”,如果这样看来,卫媪所生的儿女中,可能很有几个是平阳侯与卫姓婢女所生的孩子,只是由于得不到侯夫人的认可而母子都被迫为奴。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位“平阳侯”不太可能是平阳公主的丈夫曹寿,而可能是曹寿的父亲第三任平阳侯。

  由于是私生子中的私生子,卫青被母亲送到生父郑季那里养育。然而郑太太却对老公偷情的成果不能容忍,逼着卫青去放羊,做异母兄弟们的仆役。卫青终于受不了,找了个机会逃回了平阳府投奔母亲。这时的平阳侯府里,已是平阳公主当家了。她看卫青长得一表人材,便让他做自己出行仪仗里的护驾骑奴。后来又派到上林苑的建章宫充役。

  而馆陶公主首先盯上的,就是卫青。她派出亲信很快就把毫无防备的卫青给抓了起来,打算把他一刀两段。

  然而卫青在做骑奴的时候,交上了不少朋友,其中尤其以他的同事公孙敖最为突出。公孙敖得知好友被馆陶公主绑架的消息,立即领着朋友们拼死劫狱,在千钧一发的时候将卫青救了出来。

  卫青的惊险遭遇,使得卫子夫惶恐之极,更使得正在热乎劲头上的刘彻怒发冲冠。他立即决定,正式册立卫子夫为“夫人”。同时,升卫长君、卫青为侍中(卫青另兼“建章监”,不久更升任大中大夫),卫步卫广也在几天时间内就得到了价值千金的赏赐。至于卫子夫的两个姐姐也一样得到了照应:卫君孺赐婚公孙贺(公孙贺官升太仆);卫少儿原本和平阳府家人霍仲孺有私情,但在生了一个儿子霍去病之后两人却决裂了,卫少儿又找了第二春——即汉初名臣陈平曾孙陈掌。汉武帝听说之后,便下令陈掌迎娶卫少儿,并升陈掌为詹事。

  这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封赏,再明白不过地表示了汉武帝宠爱卫子夫的决心,更令陈娇气得死去活来。

  八、一起巫蛊之祸

  馆陶长公主对侄儿这样明火执仗向女儿示威的行为相当不满,但是有鉴于上次捕杀卫青而大帮倒忙的教训,她不敢再轻举妄动。何况纳妃也是制度规定,她也不好向母亲窦太皇太后、弟媳王太后叨叨,只是那一肚皮的气总得找个地方撒,想到卫子夫一家的晋身之阶是平阳公主,她忍不住好几次向侄女抱怨:“要不是刘彻娶了我的女儿阿娇,我看在这情份上帮忙,这个皇帝轮得着他做吗?现在他坐稳了皇位,就冷淡我的女儿,真是忘本!”

  平阳公主听了姑妈的牢骚,辩解道:“皇帝并不是冷淡抛弃阿娇,只是因为她不生育,这才转向其它女子而已。”

  馆陶长公主听了侄女的话,想想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抓住这根稻草,在女儿的生育能力方面努力。从此,馆陶长公主四处求医问药、重赏厚赐,前后足足在医生身上花费了九千万钱之多。然而,不知道是医生医术平庸,还是刘彻已经太少光临皇后宫,总之,都没能让陈娇皇后怀上孩子。

  而就在陈娇怀孕的希望一次次落空的同时,卫子夫却在不停地为刘彻生孩子,前后生下了三个女儿:卫长公主、阳石公主、诸邑公主。她虽然一直生女儿,武帝对她仍然偏疼偏宠,大有不让她生出儿子誓不罢休的势头。

  这样的情形,比那些苦不堪言的中药汁更让陈娇难以承受。于是她转而乞灵于巫术。在众多巫师中她选中了女巫楚服,希望能够借助神灵的力量挽回丈夫的爱情。——楚服的巫术水平多高,事实俱在不用多说,但是她诱惑人心的本事肯定比她的巫术高出一大截。楚服不但为陈娇举行巫祭之礼,还把自己打扮成男子模样与陈娇同吃共寝。陷于绝望的陈娇对她言听计从,将她看成了自己各方面的抚慰和依靠。刚开始她倒还知道掩人耳目,但日子长了,她越来越离不开楚服,而得意忘形楚服和女徒弟们更忘了皇宫是什么地界,一天天肆无忌惮起来。

  陈娇的变化是那么明显,就连很少接近她的刘彻最后都感觉到了。于是东窗事发。

  元光五年(公元前一三○),汉武帝刘彻对女巫事件最后发作,他将这案子交给著名的酷吏张汤办理,而且下令要穷究到底。

  这时,陈娇的外祖母窦太皇太后已去世五年,馆陶长公主失势已久,局面已今时不同往日。张汤的追查雷厉风行,很快就有了结果。

  楚服被定下“为皇后巫蛊祠祭祝诅,大逆无道”的罪名,而辗转牵连的小巫、以及皇后宫中知情不知情的宦官宫女三百余人,一起被当街斩首。

  大杀一通之后,二十七岁刘彻于七月乙巳日颁下了废后诏书:“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玺绶,罢退居长门宫。”——十几年的夫妻情份,至此嘎然而止。

  这消息对馆陶长公主来说不异是晴天霹雳,她害怕女儿惹下的大祸继续牵扯下去,连忙赶进皇宫向自己一手扶立起来的皇帝侄儿下跪求饶。这时的刘彻还年轻心软,想到从前的情份,承诺绝不追究姑妈和表兄一家,更表态会照办当年“金屋藏娇”的许愿,阿娇虽然不再是皇后,仍然享有和从前一样奢侈的物质待遇。

  大松一口气的馆陶长公主对于侄儿的答复已是感恩戴德,不敢多说便返回了侯府。

  虽然妻子带回了口信,堂邑侯陈午却始终对事情会如何演变担惊受怕,他很快就病倒了。就在女儿陈娇被废的第二年,陈午就一病而死。

  九、长门赋

  陈娇被废两年后,卫子夫终于为刘彻生下了长子刘据。高兴不已的刘彻遂于元朔二年(公元前128)三月册立卫子夫为嫡妻。空缺两年的大汉皇后宝座有了新主人。

  丈夫死了没多久,新寡的馆陶长公主就和自己的养子董偃之间发生了不伦之恋。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这个漂亮小伙子身上,一门心思地想让侄皇帝认可自己的第二春。何况如今新后已立,旧事重提不但于事无补,更会惹火侄子,自己得不偿失。她根本无暇去关心女儿,一心只想着风流快活。

  武帝在这方面也和姑妈很有默契,姑侄感情一时间热火朝天。而陈娇却在母亲和丈夫的心领神会中,变得无人问津。

  然而,关在长门宫里的陈娇仍然对初婚时的旖旎温情念念不忘,她痴心地盼望丈夫能够有回心转意的那一天。她听说刘彻非常喜欢蜀郡司马相如的文采,对他的辞赋都加以诵读,于是便拿出黄金百斤送给司马相如,请他为自己做一篇赋,希望能够让丈夫回忆旧情。重赏之下司马相如果然妙笔生花,写了一篇凄恻动人的名作《长门赋》出来。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言我朝往而暮来兮,饮食乐而忘人。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亲。伊予志之慢愚兮,怀贞悫之欢心。愿赐问而自进兮,得尚君之玉音。奉虚言而望诚兮,期城南之离宫。修薄具而自设兮,君曾不肯乎幸临。廓独潜而专精兮,天漂漂而疾风。登兰台而遥望兮,神怳怳(音晃)而外淫。浮云郁而四塞兮,天窈窈而昼阴。雷殷殷而响起兮,声象君之车音。飘风回而起闺兮,举帷幄之襜襜(音掺)。桂树交而相纷兮,芳酷烈之訚訚(音吟)。

孔雀集而相存兮,玄猿啸而长吟。翡翠协翼而来萃兮,鸾凤翔而北南。心凭噫而不舒兮,邪气壮而攻中。下兰台而周览兮,步从容于深宫。正殿块以造天兮,郁并起而穹崇。间徙倚于东厢兮,观夫靡靡而无穷。挤玉户以撼金铺兮,声噌吰(音宏)而似钟音。刻木兰以为榱兮,饰文杏以为梁。罗丰茸之游树兮,离楼梧而相撑。施瑰木之欂(音博)栌兮,委参差以槺(音康)梁。时仿佛以物类兮,象积石之将将。五色炫以相曜兮,烂耀耀而成光。致错石之瓴甓兮,象玳瑁之文章。张罗绮之幔帷兮,垂楚组之连纲。

抚柱楣以从容兮,览曲台之央央。白鹤嗷以哀号兮,孤雌跱(音寺)于枯肠。日黄昏而望绝兮,怅独托于空堂。悬明月以自照兮,徂清夜于洞房。援雅琴以变调兮,奏愁思之不可长。案流徵以却转兮,声幼眇而复扬。贯历览其中操兮,意慷慨而自卬(音昂)。左右悲而垂泪兮,涕流离而纵横。舒息悒而增欷兮,蹝(音徙)履起而彷徨。揄长袂以自翳兮,数昔日之諐(音谦)殃。无面目之可显兮,遂颓思而就床。抟芬若以为枕兮,席荃兰而茝(音采)香。忽寝寐而梦想兮,魄若君之在旁。惕寤觉而无见兮,魂迋迋(音狂)若有亡。众鸡鸣而愁予兮,起视月之精光。观众星之行列兮,毕昴出于东方。望中庭之蔼蔼兮,若季秋之降霜。夜曼曼其若岁兮,怀郁郁其不可再更。澹偃蹇而待曙兮,荒亭亭而复明。妾人窃自悲兮,究年岁而不敢忘。”

  据《长门赋序》称,这首赋被刘彻看了之后,感动无比,虽然不能复立陈娇为皇后,却又重新与她旧情复燃,共效于飞之乐。

  然而这种给文字贴金的说法,根本经不起推敲,别说现在的我们看了觉得离谱,就是给史记作注的古人,都忍不住要大喝一声:“作颂信有之也,复亲幸之恐非实也。”

  十、英雄辈出的家族

  就在陈娇的母亲和兄弟们荒淫挥霍、有失体统的同时,卫子夫的家人却在不停地给卫子夫争气,逐渐成为大汉王朝的顶梁柱、执掌兵权。

  就在陈娇被废去皇后位的这年,刘彻彻封卫子夫的弟弟卫青为车骑将军(卫长君这时已经去世了,卫步卫广恐怕也一样)、卫子夫的大姐夫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卫青的救命恩人公孙敖为骑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各率万骑出击匈奴。——这场战役中,公孙贺无功,公孙敖折骑七千,李广全军尽墨,自己在被匈奴俘虏之后逃脱,按军律都犯了死罪,以钱赎命为庶人。只有卫青崭露头角,斩敌七百余人,直捣龙城(匈奴祭天祀祖之地),大破匈奴人锐气,晋封关内侯。

  又过了一年,也就是卫子夫立为皇后的这年秋天,匈奴入侵汉境,杀辽西太守、破韩安国镇守的渔阳,杀掠百姓共三千余人。汉武帝重新起用李广镇守右北平(今辽宁省凌源西南),匈奴兵听到消息便改由雁门关入攻。汉武帝便派卫青正面迎敌,李息从代郡夹击,共斩敌数千人。卫青的军事才能得到了进一步的证明。

  此后,卫青一发不可收拾,他前后出击匈奴七次;所部斩敌五万余人;获马牛羊各类牲畜百万余头;和匈奴单于正面交战一次;先后驱逐匈奴白羊王、楼烦王、右贤王;收复河南地区(内蒙古河套地区),为汉朝的版图增加了朔方郡、五原郡。他自己被封为长平侯、大将军大司马,前后受封共计一万一千八百户,三个儿子也分别被封为宜春侯、阴安侯、发干侯,分别各领有一千三百户封邑。卫青的部属因战功封侯者者九人,立将者十四人。

  卫子夫和卫青的外甥霍去病更是军事史上的传奇,他十八岁以剽姚校尉随舅父两次出征匈奴,率八百骑兵奔在大部队前几百里,以很小的损失杀敌二千零二十八人,杀死匈奴相国和当户、单于祖父籍若侯产,活捉单于叔父罗姑比。封为骠骑将军、冠军侯。

此后他四次以将军身份出征匈奴,一直打过居延海、祁连山,共斩获匈奴军十一万多人、得休屠王祭天金人。由于他重创昆邪王、休屠王所部,畏惧单于降罪的昆邪王遂杀休屠王,率部四万余人归降,河西酒泉遂归汉土,翰海以南再无匈奴王庭。霍去病因战功,四次加封,直至食邑一万五千一百户。

他的部属封侯六人,为将两人。只可惜将星早殒,元狩六年(前117)九月,二十四岁的骠骑将军、大司马就因病离开了人世。刘彻对霍去病的早逝深为感伤,派铁甲军为霍去病修成一座仿如祈连山模样的大墓,上谥号为景桓侯,让他的儿子霍嬗继承爵位。霍嬗字子侯,还是一个小孩子,刘彻将他留在身边抚养,希望他长大成人后也能成为像父亲那样的将领。然而六年后,尚未成人的霍嬗就夭折了,武帝哀伤之极,特给他上谥号为“哀”。

  如果说卫青霍去病当初能够得到出征为将的机会,多少是沾了卫子夫这个皇后的光的话,那么当卫青霍去病以不容置疑的实力和天份纵横大漠、开疆拓土立下不世功勋之后,便轮到卫子夫沾弟弟外甥的光了。

  十一、“生男无喜,生女无怒。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随着年龄的增长,卫子夫的美貌也随时间的推移而失去光彩,更多的美女充实了刘彻的后宫,在这些女子当中,赵国王夫人为武帝生下了儿子齐王刘闳,尤其得宠。但是她出身低贱贫寒,娘家也没有谁有能耐出人头地。卫青的好友宁乘于是劝卫青:“你虽然立下大功,但是你的儿子们得到封侯仍然是靠卫皇后的情面。而如今皇帝宠爱王夫人,如果您能对王家有所表示,那么对皇后也有好处。”卫青采纳了宁乘的主意,从武帝的赏赐中拿出五百斤黄金送给了王夫人的家人。

  刘彻从王夫人处听说了这件事,果然心花怒放,但是他知道以卫青耿直的性格,不太可能主动这样做,便向他询问。卫青毫不隐瞒地将来龙去脉告诉给了武帝。武帝对宁乘出了这样一个惠及新宠的好主意十分高兴,立即封他为东海都尉。同时更对卫子夫对家人的约束、卫青的谦恭刮目相看。于是,次年(元狩元年)四月丁卯,册卫子夫所生的皇长子刘据为太子。

  虽然丈夫渐渐移情别恋,但这一年对卫子夫来说还是喜讯不断的。继儿子刘据成为太子之后,从前的主人、皇帝的胞姐平阳公主也主动提出要下嫁做自己的弟媳妇。

  平阳公主的丈夫曹寿早已去世,如今的平阳侯是她的儿子曹襄。当守寡多年的她想要再嫁,召集家臣门客来商议朝中列侯谁堪为配的时候,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推荐了长平侯卫青。平阳公主虽然早有此心,但是仍然觉得卫青曾是自己的家奴,怕如此下嫁会引来非议。众人劝道:“如今卫青已是大将军,而且姐姐是皇后,外甥是皇太子,自己成万户侯不算,连三个儿子都封了侯,连他外甥霍去病在内,一门五侯。这样的人不嫁,还有谁值得嫁呢?”

  这话说得平阳公主连连点头称是,于是她立即将这个想法告诉卫子夫,请她转告武帝赐婚。

  汉武帝对姐姐的想法大力赞成,而对于卫子夫姐弟来说,从前的主人主动表示愿做卫家的媳妇,也是非常引以为荣的事情。于是一场浩大豪华的婚礼举行了。史家对此深为感慨,道:“丈夫当时富贵,百恶灭除,光耀荣华,贫贱之时何足累之哉!”再往后,将自己嫁进卫家的平阳公主更进一步,让自己的儿子平阳侯曹襄迎娶了卫子夫和刘彻的女儿卫长公主。

  卫氏家族的富贵荣华,到这时已经达到了最高潮,可以说是贵震天下。在此之前,历史上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情形,一个奴隶家庭,竟能在短短十几年间演绎出这样的神话。一时间,民间歌谣响彻云霄:“生男无喜,生女无怒。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十二、在寂寞中死去的陈皇后与在寂寞中煎熬的卫皇后

  与此同时,寂寞的长门宫里,废后陈娇仍然在年复一年地苦度岁月。在得知卫子夫的儿子成为太子之后,已经完全绝望的陈娇又得到了母亲馆陶长公主病逝的消息。更令她痛不欲生的,是母亲临终时留给武帝的遗言——只是恳请能让自己能和小情夫董偃合葬,根本就没有一字半句提到十几年未见面的女儿。

  在馆陶长公主去世后数年,陈娇的哥哥、堂邑侯陈季须淫乱,还和兄弟们手足相残。武帝对表哥的行径恼怒不已,于元鼎元年下令追查。陈季须畏罪自杀,堂邑侯的封爵就此撤销。

  失去了所有指望和依靠的陈娇此后又在长门宫内苦苦煎熬了四五年之久,在冷清中死于长门宫。此时的刘彻正在后宫的美女群中神魂颠倒,对娘家有大功的卫子夫尚且冷淡,何况是这位废了二十年的前妻呢。不过或许看在表姐弟的情分上,他传下命令,将废后陈娇以妃礼安葬于长安霸陵郎官亭东。

  自从七岁的儿子刘据封为太子之后,卫子夫的寝宫里就已经很难看见刘彻的身影了。刘彻是中国历史上出名的风流皇帝,元朔年间,他便开始广选民间美女,掖庭名册上三十岁以下的美女共计一万八千名(他比唐明皇要善良那么一点,三十岁以上的宫女一律出宫遣嫁)。而且此君眼光极其挑剔,只有不施脂粉仍然姿容绝伦的女子才能入眼。

他对自己的挑剔和精力都极为自负,说自己“能三日不食,不能一日无妇人”。为了有更多的名额可以容纳自己的妃嫔,他将沿袭多年的后宫制度升为十级,而怀孕生育者的封爵则在皇后以下第四级起封(亲王级的婕妤、列侯级的泾娥、关中侯级的容华、大上造部长级的充衣),在这样诱人的地位富贵面前,所有的宫女和她们的家族都出尽法宝想要吸引皇帝的注意——在这样争奇斗艳的花丛中,刘彻早已经把当年和卫子夫泣涕相怜的旧情忘到了九霄云外。

  在卫子夫失宠之后,首先在群芳丛中冒尖的,当然是齐王的母亲赵国王夫人。然而她在最为得宠的时候却青年早逝。不久尚未成年的齐王也死去了。

  在王夫人去世之后,又一位美女进入了刘彻的视线。她就是中山国李夫人,武帝刘彻的第三位皇后。

  十三、北方有佳人

  李夫人的出身比卫子夫还不如。卫子夫虽是女奴,身世却还多少有些疑点,而且她也只在公主府内服役。而李夫人却生在一个世代为歌舞艺人的家庭,从小被作为歌伎舞女培养。然而她的哥哥李延年却使一切发生变化。

  李延年长于歌舞技艺,在这方面是个天才,每当他唱起新曲时,听者都不由自主地被歌声感动。他长得很不错,犯法后被处以宫刑,入宫成为武帝的男宠。不久他发现自己侍侯的乃是一位好色的君王,于是便在这上头动起了脑子。

  有一天,武帝又让李延年歌舞助兴,于是李延年不失时机地唱了一首自己新做的歌,曰:“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武帝听了之后不禁遐想连翩,叹息道:“这只是歌而已,难道世上真有这样倾城倾国的佳人吗?”

  于是,早已收受了李家大量贿赂的平阳公主立即在旁边不失时机地报告:“李延年歌中所唱的美女,就是他自己的妹妹。”

  刘彻自然大喜过望,立即召见。一见之下心旷神怡,不但果然美得超乎想象,具有李延年所唱的那种清高绝世气质,更聪明无比,还能歌善舞。刘彻立即将她纳入后宫,一时间形影不离,令后宫女子妒忌无比。有一次武帝去李夫人宫中,偶然头痒,便拨下李夫人的玉簪搔痒。这消息很快传遍后宫,宫中女子一时以玉为簪成为风尚,以致于长宫城中玉价涨了一倍。想来大约是因为发簪拨下,李夫人意态迷人,刘彻因此又赞了几句或者留宿一宵。总之,带携玉石商人赚了一笔,而从此玉簪更在中国历史上多了一个别名:“玉搔头”。汉武帝大概觉得玉簪被宫女们用得滥了,为了突显李夫人的与众不同,便转而下令工匠用象牙给李夫人制作篦梳插在头上。猜想大象可能也因此倒了一些霉吧!

  在这样的情形下,李夫人很快就为刘彻生下了一个儿子刘髆,封为昌邑哀王。

  然而好花不常开,生育不久李夫人便生了病。刘彻刚开始并没有把她的病当一回事,然而没有想到李夫人的病情很快加重,刘彻终于有些担心,亲自前往看望。

  听说皇帝驾临,李夫人立刻用被子将自己的脸蒙了起来,说:“我病得太久了,容貌憔悴不成模样,不能再见皇帝。我死后,希望您能好好照顾我的儿子和兄弟们。”刘彻说:“你已是病到不治的地步,我此来也许是见最后一面,你当面托付后事,不是更好?”李夫人回答:“不整理仪容,不得见君父。我不敢有违圣人的教诲。”刘彻急道:“只要你肯再让我见你一面,我就赐你千金,封你兄弟为高官。”李夫人拒绝执行:“封不封官全凭皇帝您的心意,并不在于见不见这一面。”她越是不愿见,刘彻就越想见,可是不管他怎样好说歹说,李夫人就是不见,而且径自转过身抽泣起来。

  举眼天下,恐怕刘彻从来还没有想过,世上会有哪个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敢违抗自己的意旨、不想见自己的面——而且是自己好言相求之下仍然不见的。他恼火之极,起身就走。

  入宫陪侍李夫人的李家姐妹们都被武帝刘彻气恨恨的模样吓坏了,当武帝一走,她们立即七嘴八舌地责备李夫人:“你为什么就是不肯见皇帝一面嘱托兄弟儿子呢!难道你恨他如今才来看望你呀?”李夫人叹息道:“我之所以不肯见皇上,正是为了要更好地托付兄弟儿子。我因为生得美貌,才能由微贱中得到皇帝的喜爱。世上以色事人者,色衰则爱驰,爱驰则恩绝情断。皇帝喜欢我,完全是由于我的容貌。我重病之后,从前的美色尽失,如果真被皇帝看见我如今这个样子,他只会厌恶唾弃我,就连从前留给他的好印象都会一扫而光,他哪里还会肯回想旧情、照顾我的孩子和兄弟呢!”

  这一次探病之后不久,李夫人便夭逝了。她死在霍去病之前,享年也应该比霍去病更短,可能只有二十岁左右。如果是现在,这不过是大学未毕业的年龄,但是她留史书上这短短的几句话,其中折射出的智慧坚忍及胆识,却足以让她成为历史上最难以令人忘怀的女子之列。

  十四、破格的思念

  李夫人的冰雪聪明和清醒理智,在她去世后得到了事实的验证。刘彻满脑子都是她不可方物的迷人形象、以及自己将她“气”得病中啼哭的过错,李夫人不肯见面的事他已经完全不放在心上了。于是他伤感万分,为了表示自己的情意,他下令为李夫人举行皇后级别的葬礼,为她在自己的茂陵北选择葬地。《三辅黄图》记载这墓地的规格道:“东西五十步,南北六十步,高八丈。”

  这还不算完,刘彻仍然觉得没有表达够自己对李夫人的思念之情,又让画师画了她的像,挂在甘泉宫里时常追忆。

  画像看得多了,刘彻越发思念不已。这时有一个齐国来的方士少翁自告奋勇,说自己能为武帝召李夫人的魂魄前来相见。

  于是在这天晚上,少翁摆下灯烛,在李夫人生前起居的地方设起帷帐,在帐前陈列酒肉祭品,又另设一帐让武帝安坐其中,并要求他无论看到什么都要保持风度,维持现场肃静的状况。然后他便舞弄起来。

  果然,片刻之后,武帝便仿佛远远地看见帷帐中出现了一个姣好的身影,恍惚便是李夫人的模样。武帝眼看这身影在帷帐中时而安坐时而款款步行,自己却只能远远地旁观,终于按捺不住站起身来,可是刚刚站起,那帷帐中的身影便悄然消失,只剩下一片静寂漆黑。

  武帝被这场面打动,伤感不已,作诗道:“是邪,非邪?立而望之,偏何姗姗其来迟!”后来他又做了另一首悼念词《落叶哀蝉曲》:“罗袂兮无声,重墀兮生尘,虚房冷而寂寞,落叶依于宁扃,望彼美之女兮,安得感余心之未宁。”武帝命令宫廷乐师将两首词都配上音乐,让宫女们在后宫中传唱。

  有这么一天,武帝在延凉室内休息。在梦中他看见李夫人出现,还将手中的一把蘅芜香送给自己。当他猛然惊醒,吃惊地发现虽然只是一场春梦,那阵阵异香仍然留在衣枕之间,好几个月都没有消失。为了纪念,武帝便改延凉室为“遗芳梦室”。

  在宫女们吟唱的情歌声和如此的奇境反复刺激之后,刘彻对李夫人更是相思欲狂,不久写下了一篇更为动人的赋:

  “美连娟以修嫮兮,命樔绝而不长。饰新宫以延贮兮,泯不归乎故乡。惨郁郁其芜秽兮,隐处幽而怀伤。释舆马于山椒兮,奄修夜之不阳。托沉阴以圹久兮,惜蕃华之未央。念穷极之不还兮,惟幼眇之相羊。秋气惨惨以凄泪兮,桂枝落而销亡,神茕茕以遥思兮,精浮游而出畺。托沈阴以圹久兮,惜蕃华之未央,念穷极之不还兮,惟幼眇之相羊。函菱荴以俟风兮,芳杂袭以弥章,的容与以猗靡兮,缥飘姚虖愈庄。燕淫衍而抚楹兮,连流视而娥扬,既激感而心逐兮,包红颜而弗明。欢接狎以离别兮,宵寤梦之芒芒,忽迁化而不反兮,魄放逸以飞扬。何灵魂之纷纷兮,哀裴回以踌躇,势路日以远兮,遂荒忽而辞去。超兮西征,屑兮不见。浸淫敞恍,寂兮无音,思若流波,怛兮在心。

  乱曰:“佳侠函光,陨硃荣兮,嫉妒翕茸,将安程兮!方时隆盛,年夭伤兮,弟子增欷,洿沬怅兮。悲愁于邑,喧不可止兮。向不虚应,亦云已兮,嫶妍太息,叹稚子兮,懰栗不言,倚所恃兮。仁者不誓,岂约亲兮?既往不来,申以信兮。去彼昭昭,就冥冥兮,既下新宫,不复故庭兮。呜呼哀哉,想魂灵兮!”

  不过,司马迁却在他所著的《史记》中,说少翁为汉武帝所召的“佳人”并非李夫人,而是齐王的生母、同样早逝的王夫人。

  《拾遗记》则说,汉武帝确实也召过李夫人之魂相见,但是他找的方士名叫董仲君。董仲君花了十年功夫,才在海外找到能够让魂魄依附的奇石,刻成李夫人的模样放在轻纱帷幕之中,果然恍若李夫人再世。武帝非常高兴,想要走近“李夫人”身边,董仲君却说那石头上有奇毒,何况魂魄并非活人,因此只能远看不能靠近。为了不让武帝误碰,董仲君很快便将这石像裂为九段。武帝大失所望又相思难耐,随后便修筑了梦灵台,用来祭祀李夫人。

  而民间更有这样的说法,说武帝上了方士的大当,他隔着纱帐所看到的“魂魄”,与李夫人、王夫人都没有关系,其实只不过是少翁等人的一场皮影戏表演而已。

  但是不管怎么说吧,汉武帝刘彻对李夫人一往情深(当然也许只是李夫人死在了他最爱她的关键时刻),他对李夫人辗转多年都不曾淡忘,就连他晚年重用的名臣霍光都对此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当武帝去世之后,由于他生前绝大多数有名号的后妃都先后被他以罪谪死,而他身为皇帝,总不能光杆一个葬入帝陵吧!作为托孤重臣的霍光金日磾苦思冥想之后,终于灵光一闪,追封李夫人为“孝武皇后”,将她的灵位与武帝并列享受后人的祭祀。

  由于在死后当了皇后,李夫人墓被称为“英陵”,又名“习仙台”。

  然而从李家姐妹责备她为何不见皇帝的场面可以推想,李夫人的兄弟姐妹们不但没有她十分之一的冰雪聪明,更热衷于功名利禄,很容易就冲晕头脑,对帝王的喜怒无常以及感情世界没有足够的认识。

  在李夫人早逝之后,相思情切的刘彻晋封李夫人的哥哥李广利为贰师将军、李延年为协律都尉。

  十五、又一起皇后家族的巫蛊之祸

  武帝是雄才大略的帝王,由于他的富于进取和野心,中国得以拓土开疆。但是他有令人望而生畏的特征:多疑。如果他觉得自己的王权受到了威胁的时候,他更能六亲不认并且杀人如麻。

  在霍去病崭露头角之后,早已对卫青军权过大产生疑虑的刘彻毫不犹豫地开始重用霍去病、借此遏制卫青的气势。而卫青对此毫无怨言,也许是少年时吃过太多的苦,他的性情和善,谦恭退让,对武帝所做的任何决定都毕恭毕敬地接受。霍去病虽然年轻,性格豪迈有气魄,敢作敢为,从不泄露别人说的话。刘彻对他非常喜爱,甚至达到了纵容的程度。

  然而,霍去病很早就去世了,这严重打击了武帝,也搅乱了他的计划。虽然卫青有军事天才更有出兵必胜的运气,武帝仍然不愿再起用他,以至于在霍去病死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汉朝都没有再次对匈奴用兵。

  霍去病死后的元鼎元年,卫青的儿子宜春侯因犯法被夺去封爵。元鼎五年九月,疑心病越来越重的汉武帝以“列侯献黄金酎祭宗庙不如法”(其实只是助祭金的份量或成色不够)为由,一口气废去一百多名列侯的封爵,其中又包括卫青的另两个儿子阴安侯和发干侯。虽然对卫青已经不如以往,但是毕竟人还在,而刘彻仍然对霍去病念念不忘,甚至还抚养他的儿子霍嬗准备日后为将。卫子夫的皇后位置还是很稳。没想到两年后霍嬗夭折,又过了四年连卫青都去世了,虽然卫伉继承了长平侯的爵位,但是那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不过卫子夫的姐夫公孙贺此时已经当上了丞相,卫子夫母子的地位仍然算得上稳固。

  然而祸不单行,征和元年的秋天,巫蛊之祸凭空而起。起因在于刘彻年老体弱,大白天看见刺客出现的幻象,又做了个被数千木人围攻的恶梦。不久之后,卫子夫不争气的外甥公孙敬声又犯了贪污罪。公孙贺为了保住儿子的性命,便请求以逮捕巨盗朱安世立功赎罪。朱安世被擒获之后,为了报复便向上告公孙敬声与表姐阳石公主私通,还说阳石与诸邑公主在后宫中行巫蛊之术。这份控告信正和刘彻的幻觉怪梦丝丝合缝,刘彻遂兴起大狱,派司隶校尉江充追查。

  江充与郅都、张汤一样,都是著名的酷吏。然而至都虽名列酷吏,却执法刚正不畏权贵而且为国保土有大功,号为“苍鹰”;张汤则清廉自守,被朱买臣等人诬陷自杀后家产仅五百金,殓葬时有棺无椁(武帝得知后诛杀了朱买臣等人。张汤家风严谨,其子张贺即为汉宣帝的媒人,撮合了宣帝与许平君的婚事。张贺死在宣帝即位之前,宣帝为报答他,追封其为恩德侯,其七岁孙为关内侯,其兄张安世亦封侯且前后加食邑达万户。

张安世遂辞去官职并且勤俭度日,宣帝对他的亲近远超过辅政大臣霍光。此后张家继续沿袭张汤的清廉谨慎作风,王莽篡汉时也不曾失去显赫的地位,东汉光武帝刘秀时仍然晋封张汤后人为武始侯。张汤家族成为有汉一朝的独一无二的人物)——然而江充是酷吏中的败类,他由于与太子刘据结怨,而开始处心积虑要颠覆刘据的地位。武帝将巨盗朱安世的案子交到江充手里,真是正中他的下怀。而在颠覆卫子夫刘据母子地位这件事上,江充更与贰师将军李广利是同道中人。

  在卫青去世后第三年(太初元年,即公元前104),汉武帝听说西域大宛王国(今中亚费尔干纳盆地,乌兹别克斯坦、塔吉克斯坦和吉尔吉斯斯坦分别拥有一部份)贰师城外有一种“汗血宝马”,便派使者带着巨额黄金前往购买。然而大宛国王拒绝出售,使者破口大骂。被激怒的国王便命令郁成王在边境截杀了西汉使团,抢掉了所有的黄金。刘彻大怒如狂,正式起用李夫人的哥哥李广利为贰师将军远征大宛。结果李广利首战大败,只带着十分之一二的残兵逃了回来。刘彻想到从前卫青霍去病的战无不胜,看着李广利狼狈不堪的战报更是怒不可遏,下令他及所部有敢踏进玉门关的一律杀无赦。随后他继续增兵,直到李广利击败大宛国,大宛国臣民杀死国王求降、献出三千余匹汗血马为止。

  李广利前后两战,付出十万士卒的性命,这其中大多数兵士并非死于战事,而是死于李广利不爱惜兵力,任意作践下属。然而刘彻装聋作哑,仍然封李广利为领八千户的海西侯,对李氏兄弟重用无比。李延年不争气,竟然在皇宫中淫乱,不久被武帝诛杀。李广利则有些心机,他将自己的女儿嫁给汉武帝兄长中山靖王刘胜之子刘屈牦做儿媳,为更好的机会铺路。而现在他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

  在江充的“深入调查”之后,长安城乃至各郡国前后共有数万人因巫蛊之事无辜被杀,到征和二年春夏之际,公孙贺一家连同阳石、诸邑公主,先后被杀。卫子夫失去了在王朝中最后一位有实力的亲属,还失去了两个亲生女儿。

  ——江充初战告捷,他的“工作成果”使李广利坐收渔利:他的儿女亲家刘屈牦随后被封为丞相。

  接下来江充继续努力,将案情进一步扩大,一直查到皇后卫子夫和太子刘据的头上。他将他们所居住的宫室挖得如同菜地,卫子夫和太子连放一张坐榻的平地都没有。

  卫子夫毕竟是三十八年的皇后,刘据更是拥有理政之权的太子,他们都受不了江充肆无忌惮的羞辱。等到江充居然“挖”出“证据”的时候,他们更恍然大悟,明白了他的险恶用心。于是刘据要求面见父亲申辩。然而这个再正常不过的请求却被江充一口回绝。面对这样的情形,卫子夫让刘据向少傅石德求救,石德说:“自公孙丞相和两位公主被杀之后到如今,形势再明白不过,江充和他的后台老板就是想要除掉你们母子。事已至此,只能逮捕江充一行,追查真相,免得他们去向皇帝胡言乱语,否则不堪设想。何况如今皇帝远在淳化甘泉宫,江充不让你去见皇帝,说不定还有更糟糕的原因——也许是要重演秦始皇驾崩、丞相和宦官秘不发丧,矫诏杀太子扶苏,另立新帝的故事了。”

  仪和二年七月壬午日,皇后卫子夫与太子刘据在愤怒和恐惧中,听从了石德的建议,派人假冒武帝的使者斩杀了江充。但是在混乱中却没能将江充的同党一网擒拿,宦官苏文逃之夭夭,快马加鞭地跑去向武帝诬告皇后和太子谋反。

  武帝不相信那个一向胆小懦弱不象自己的儿子,居然能有这样的胆子,又派了一个人赶往长安打听底细。结果这位调查员胆小如鼠,连长安城门都不敢进去,瞎转一圈之后便回来信口开河,说皇后和太子确实谋反,急着想当皇帝啊。

  于是震惊之下的武帝不再犹豫,立即派刘屈牦率军去跟儿子决一死战。卫子夫和刘据到此时已是骑虎难下,只能跟武帝动起刀兵。但是他们没有兵符,只能持节调兵,但姜还是老的辣,武帝早已派人通知了精兵胡骑。刘据又持节前往监北军调任安的军队,但是武帝已经更改了节杖的规格,在原来的赤节上加上了黄旄,任安也同样拒绝了刘据的要求。调动不了正规军,卫子夫和刘据只得释放狱中囚犯、发动市民出来作战。八天后,长安城内死者数万人,刘据大败,只带着两个随同作战的儿子从复盎门逃亡。

  获胜的武帝刘彻一面派人追捕儿子,一面派宗正刘长乐、执金吾刘敢前往未央宫,向卫子夫宣布诏令,收缴她的皇后玺绶,等待制裁。卫子夫已经无儿无女,更了解丈夫的无情,她拒绝再受任何羞辱,自杀身亡。——卫子夫的年龄史书没有详细的记载,假如她与负心汉刘彻同年的话,则死时已经六十六岁。

  卫子夫死后不久,亡命河南的刘据父子也在八月辛亥日死于追捕。刘据死后,被称为“戾”太子。

  在卫子夫和刘据死后,卫氏家族尽数被灭,刘据的幕僚与眷属也被杀光(只有一个数月大的婴儿刘询幸免于难),平阳公主的孙儿平阳侯曹宗也没有幸免(汉哀帝时,不知怎地找到一个曹参七世孙曹本始,复封平阳侯,到班固作《汉书》的时候,新平阳曹氏已更替七代侯矣)。而与卫氏沾亲带故有交情的侯爵、将领,包括不肯出兵帮助刘据的任安(他曾经是卫青的门客),都被抄家杀头,数以十万计的人死于非命。在这场大混战中为刘据出力的兵丁则举族流放敦煌,这一路拖老带少的颠沛流离,死人数目只会比十万更多。

  自认为大功告成的苏文心花怒放,找来另一名宦官姚定汉作帮手,将卫子夫的尸首拖到小空房里,装进一具平民使用的小棺材,胡乱埋到长安城南桐柏地方。

  十六、巫蛊之祸的后续

  “巫蛊之祸”的次年三月(公元前91),武帝再次任命李广利为将军,出征匈奴。出发之时,李广利再次叮嘱刘屈牦要加紧策立李夫人所生昌邑王为太子的事宜。

  然而刘屈牦的动作太过加紧,甚至又动用起了巫蛊之术,而这样的消息居然都走漏了出去,被宦官郭穰得知并报告了武帝。得知消息的武帝立即加以追查,而看守汉高祖刘邦陵墓的田千秋更在此后不久上书武帝,说自己梦见一个白发老者,坚持要他田某人上书皇帝,陈述戾太子刘据的冤屈。刘彻此时气头已过,恢复了冷静,开始对卫子夫和刘据之死满怀疑窦。在看到田千秋在奏章之后他的脑筋更深受触动,认为这梦中老者定然是自己的祖宗刘邦显灵。于是他任命田千秋为大鸿胪,又开始调查卫子夫和刘据谋反的前因后果。一查之下刘彻目瞪口呆,发觉此事背后的内幕黑底,李广利刘屈牦有脱不了的干系。

  同年六月,刘屈氂被装进厨车游街,腰斩于东市,其妻也被斩首华阳街。田千秋被任命为丞相。

  此时李广利正率军追击匈奴。刘氏被“巫蛊”所诛的消息很快传遍军中,他的部下密谋将他就地逮捕,他怕死心切,只得向匈奴投降。武帝闻讯大怒,更坐实了对他的怀疑,立即灭了李氏全族。

  而打头阵诬蔑卫子夫皇后和太子刘据的江充苏文更逃不过去。江充虽然早被刘据所杀,恼恨中的刘彻仍然将江氏灭族。苏文是宦官一个无家可灭,便被活活烧死。

  汉武帝随后隆重安葬刘据,并在他丧命之处兴建“归来望思”台、长安建起思子宫,希望能为刘据招魂追思。

  然而他好象忘却了与自己做三十八年夫妻之久的卫子夫,没有对她进行任何改葬追悼。这一段帝王与女奴的爱情传奇,以最残酷的方式彻底终结。

  在戾太子刘据丧命、齐王刘闳早夭之后,昌邑哀王刘髆也在舅父叛逃之后不久郁郁病死,武帝的继承人只能在他剩下的三个儿子中选择。

  在这其中,三子燕王刘旦和四子广陵王刘胥都是另一位李夫人所生。按年龄燕王居长,于是他从封国内派出一位使者,试探性地向武帝上书请求返回都城侍奉父亲。武帝大怒,认为有必要杀鸡给猴看,遂将倒霉的使者一刀两段。燕王没了指望,那么是不是就轮到广陵王刘胥了?

  然而武帝另有安排。

  大约是在后元元年(公元前88)正月的一天,在甘泉宫中养病的武帝刘彻召来画师,画了一副《周公负成王》之图拿给群臣观看。众人这才大悟,明白了武帝的心思是想要册立最小的儿子刘弗陵。

  十七、一个来自奇迹的美人

  刘弗陵的母亲姓赵,是齐国河间人,她的家境非常不幸,父亲犯法被处以“宫刑”,做了宦官,任中黄门。这位不幸的男人可能还没有等到女儿“出人头地”,便已经和妻子一起早早死去。留下女儿随着姑妈赵君姁在老家河间生活。

  在卫子夫皇后因“巫蛊之祸”而自杀之前两三年,赵姑娘被武帝亲自选入宫中。当时武帝巡行至河间,忽然有一个术士声称此地有祥云瑞蔼,显示必有奇女生长于斯。武帝听后立即下令就地寻访,果然找到了这个美丽的少女。只是她虽然相貌美丽,却从小患病,少进饮食,而且双手紧握成拳,谁也没法让她伸展。武帝被她的美丽所倾倒,亲自去尝试为她掰拳。于是奇迹出现:这双手很轻易地恢复成了健康的模样,更奇怪的是在右手心里还紧紧地握着一只小小的玉钩。

  刘彻对这个奇迹高兴万分,立即将她称做“拳夫人”,纳入后宫。拳夫人很快就怀上了身孕,太始三年(公元前94),她为六十四五岁的刘彻生下了最小的孩子刘弗陵,并因此进封为婕妤,号钩弋夫人,小皇子也被称为“钩弋子”。

  赵钩弋夫人所生的刘弗陵生具异征,足足在母亲腹中稳呆了十四个月方才降世。这令武帝大喜过望:“我只听说过尧帝是母亲怀胎十四个月降生的,没想到如今钩弋夫人也为我生了一个怀胎十四月的儿子。”立即将赵钩弋生子之处的宫门改名为“尧母门”。

  到刘彻七十岁这年,刘弗陵年仅五六岁,虽然年纪小,却长得虎头虎脑,不但健壮俊秀,而且聪明伶俐非比寻常。刘彻对这个比孙子还小的幼儿爱如珍宝,不停口地夸他讨人喜欢,象很自己。再联想到刘弗陵与众不同的降生经历,更下定决心要册立这孩子做自己的继承人。

  然而刘彻很快就想到一个问题,那就是刘弗陵年纪太小而钩弋夫人又太过年轻漂亮。他开始猜想钩弋夫人成为皇太后之后会是怎样一个情形。而他脑子里头一个想到的先辈样范就是吕雉,而不是恭谨忍让的薄太后——刘彻一辈子将政治最阴暗的一面玩得滚瓜烂熟,他自己太谙熟此道,也就必定要将别人从最阴险的那一面开始琢磨。

  琢磨的结果于是就出来了,他认为钩弋夫人继续活着是一个危害,必须要想法子把她杀死。而且还要让她背负着罪名而死,避免日后她的堂表兄弟们有入朝为官的可能。

  这个残忍的主意很快便被刘彻付诸实施。

  十八、未来太后之死

  群臣看了《周公负文王图》,都忍不住在心里羡慕年轻的钩弋夫人及她的家族将要一步登天。可是仅仅过了几天,甘泉宫里就发生了令他们震惊的一幕。

  刘彻忽然为一点小到不值一提的过错对钩弋夫人大发作起来。钩弋夫人入宫几年以来,听到看到过许多姐妹们的遭遇,早已对老丈夫的翻脸无情有所了解,她立即知道自己很可能将要重蹈前人的覆辙,连忙拨下头上的簪珥饰物,披头散发地向他磕头求饶。然而刘彻毫不动容,厉声对近侍群臣下令:“将她带走,送掖庭狱问罪!” 侍卫们立即执行命令,将钩弋夫人连拖带拉地拽下去。钩弋夫人仍然想做最后的乞求,回头望着武帝,希望他能够在最后一刻念及旧情放自己一条生路。而武帝将她所有的希望都立即扼杀:“快走,你不能再活着。”

  这句话宣告了钩弋夫人的最终命运,掖庭狱已经不需要浪费多余的时间来审讯她,武帝的命令被立即执行。钩弋夫人不明原因地暴死,等到天色一黑,她便被连夜就近埋在甘泉宫以南,而且小土坟上连墓碑都没有树立,仅仅是做了一个小标记。这一年,她的年龄最多不会超过二十五岁。

  据说,就在一天当地暴风大作,飞砂扬尘,百姓们都为这位无辜的少妇感到悲伤。不久人们都传说她的尸身在待葬的时候有异香扑鼻。

  武帝也知道自己这事做得太过狠毒,有一天便向身边人询问道:“人们对这件事有什么样的议论?”侍丛们不敢直言,只是婉转地表达:“人们只是不能理解,为什么在册立儿子之前,却杀掉了他的母亲?”武帝打鼻子里哼出来:“我这样的远见,岂是你们这样的蠢材能够猜想得出来的?自古以来国家大乱,总是由于君主年少而其母年轻。你们没听说过吕后的事情吗?”

  汉武帝刘彻,可以说是老天专为“皇帝”这个位置而降生人世的,他是一位完全成功的帝王,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帝王”这两个字增加份量。

  他既然会想到“主少母壮”,而狠心除掉正在得宠的钩弋夫人,他也就能够很容易地联想到祖父文帝的出身——文帝只是高祖刘邦不得宠的薄姬所生,高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把皇位传给他,而世事变迁,最后他却成了大汉皇帝。——当然喽,刘彻在进行剪除大汉王朝出现吕雉第二的潜在危险时,也一样会考虑到这一点(考虑到他对付功臣武将这些男人的态度,我们不必奇怪他为什么从来不会想到女人中也有薄太后的榜样)。

  于是,在处死继承人刘弗陵生母钩弋夫人的同时,刘彻也将自己其它儿女的生母都统统杀掉了——比钩弋夫人更不幸的是,由于她们的儿子始终没有做皇帝的福气,她们虽然同样是因为生下皇子而死,却死得更无声无息。而没有生皇子只生公主的妃嫔就更是无辜。也许是为了不留下任何一个能够充当刘弗陵养母的女人(小皇帝的养母当然也有可能被立为皇太后),所以就连公主们的母亲,他也没有轻易放过。

  我们已经不可能知道她们的名字,在史书上她们只留下了这样淡淡的记载:“诸为武帝生子者,无男女,其母无不谴死。(《史记》)”“李姬生广陵王胥、燕王旦也。(《汉书》)” “他姬子二人为燕王、广陵王。其母无宠,以忧死。(《史记》)”

  她们都没有任何罪过,她们所做的事情,只是为皇帝生下了后代,有可能做为未来皇帝的生母庶母成为太后而已。

  李夫人万幸早死,否则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十九、一切终于结束了

  钩弋夫人被杀的第二年(公元前87)二月,七十一岁的刘彻在五祚宫卧病不起。乙丑日,他正式册立刘弗陵为太子。两天后他离开了人世,入葬茂陵。

  陈娇被废、卫子夫“谋逆”,武帝生前的两任正妻都失去了皇后的地位,新皇帝的生母也是被老皇帝处死的,那么死皇帝总不能光杆一个进太庙吧!辅政大臣霍光和金日磾遂追封“倾国倾城”的李夫人为皇后,让她的牌位陪伴着汉武帝接受子孙的祭祀香火。

  随后,七岁的刘弗陵即皇帝位,是为汉昭帝。

  汉昭帝追封苦命的母亲为皇后、皇太后,发兵二万为母亲兴建“云阳陵”,迁三千户守陵。迁葬之日异香十里,打开棺材看时,里面没有尸身,只有一只丝鞋。

  昭帝随后又追封外祖父为顺成侯,迁陵户二百。当初抚养钩弋夫人的姑妈赵君姁还活着,得到了二百万赏钱以及大宅奴婢。钩弋夫人的表兄弟姐妹们虽然没有谁晋爵升官,却也都得到了丰厚的赏赐。但是再多的赏赐,也已不能让钩弋夫人复生。

  汉昭帝在位十四年,无子而薨。辅政大臣霍光和张敞首先想到的,是汉武帝生前最宠爱的那位倾城倾国李夫人之孙刘贺。然而这位刘贺人品低劣,做皇帝才二十七天便令两位辅臣难以容忍,从皇座上赶了下来重觅新人选。

  这一次,他们选中的是卫子夫的曾孙刘询。他就是汉宣帝。

  汉宣帝追谥曾祖母卫子夫为“思皇后”,将她重新隆重改葬,置三百户守陵。然后又四处寻找母亲的族人。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找到了卫青的一个孙子:卫不疑之子,卫氏家族终于重振。

  这时是公元前74年,卫子夫已经含冤离世十八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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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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