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柴天堂

张颂文

写给与去世妈妈的文章《火柴天堂》

(我听完默默有泪)

高一的一天,爸爸来到宿舍找我,说了一堆好好学习,多照顾自己之类的话,然后颓然又艰难地说你妈确诊了是癌症,这么大的事儿,她一定是察觉到征兆,独自扛了很久,实在不知道怎么办了。我不记得具体的对话内容,只记得当时他眼角的泪。


这一天起我少年的心陷入悲凉。陪床的日子有一年多那段漫长的日子里,妈妈日复一日地躺在病床上,无力而面色仓惶沉重的呼吸一开始让人胆战心惊,后来变成司空见惯。琐碎的事情一天一天格式化,医生护士都变得很熟,一切都不会变化,好像妈妈整个后半生都会这样躺下去。谁都知道那一天终将会来,却又盼望着不要到来,等待的时间很长,于是感觉到于那一天似乎真的不会来。唯一每天让我们庆幸的是妈妈还在,我对生活的期望简单地降低到极点,只要她不呻吟,我就觉得很幸福。

某个课堂上我突然心神不宁,像是心里炸开一颗雷,想到了妈妈,以为是心灵感应的征兆。请了假奔出教室骑上自行车一路疯狂地去医院,半路上下了一场雨,更以为是天意,想到妈妈可能出事,不禁悲从中来,偏偏车链子也意外断了,我淋着雨,推着自行车一路嚎啕着,每迈出一步,脚下都甩出一大堆烂泥。一步一滑几次就差点跌倒,一路上内心充满绝望。擦了眼泪进到病房,妈妈一如既往地正在熟睡。妈妈醒来后心疼地说,以后上课时间不要来看我,累坏你了。这样的虚惊又发生过几次,再后来,生死离别的概念根本就不在我的脑海里了。

我想做一个孝子,尽心陪护癌症晚期的妈妈。事实上乏味的陪伴让人抓狂,孤独和绝望,妈妈已经到了要打杜冷丁止痛的程度。每当她虚弱地说,文仔我疼,我就习惯地说打针吧,一会就好了。我止不住地想,这样无聊的日子真是烦透了,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妈妈做过医生对自己的病情很了解,大家的安慰和避重就轻并不能真正地让她高兴,她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我自告奋勇地假扮记者,找传说治好癌症病人的气功大师,以写专访的名义探寻秘方。事实的结果是,被大师治过的病人三个月以后就去世了。而且让病人感觉好转的不是草药和所谓的气功,而是积极的心理暗示带给病人的信心。当我们每次学着大师的样子,在妈妈疼痛难忍时轻轻地在她肚子上按摩也已经成为惯例公式时,这种虚幻的希望也渐渐变得渺茫。

冬天的医院格外冷,奶奶拿了一个烧炭的小炉子,外婆、堂姐、我围着一起烤火。大年三十晚上七点多,爸爸带了肉丸和一锅白米饭过来,放在炉子上热,肉丸子和米饭都糊了,我不想吃,心情像烧糊的肉丸子搅成一团。窗外远远地有过年的鞭炮声响起,我特别想出去招一串鞭炮,但不敢说。苦涩的烟火气和消毒水的味道混合在干冷的空气里,大家围坐炉边吃着,妈妈就在床上两眼无神地看着我们。我默不作声,压抑着,想把胸口撕开。病房的屋子里有两张小床,一张是妈妈的病床,另一张我们几个人休息用。姐姐和外婆都半坐着,我的身体插在他们胳膊和腿之间的空隙里,蜷曲着,避让着。半梦半醒的睡,日子又波澜不兴的,例行公事的过了好多天。

那天凌晨五点我突然醒了,发现大家都围着妈妈。我跳起来扑过去,眼睁睁看着妈妈瞳孔慢慢扩散,妈妈闭上眼睛,大家的哭声像开闸的洪水爆发出来。医生也许是循着哭声过来的,非常平静地递上早已准备好的死亡通知单,让我们赶快去处理事情。我呆呆地站在妈妈床前,没有眼泪,没有力气,没有任何想法。

我认识一个病人,他住院是因为土枪走火打穿了自己的脚。陪妈妈期间我经常找他聊天。那天,家人围在刚刚去世的妈妈床前,我忍受不了压抑悲痛的氛围,又走到她房里坐下来,你妈妈怎么样了?我妈妈刚刚死了,那你还不回去再看看她来这儿做什么?当我再次回到妈妈病床的时候,病房已经空了,一个人也没有,妈妈的床上也是空的。我从未经历过之前的一切,我怀疑这个医院里发生过的一切是不是真的发生过。

我几乎是要庆幸这是一场终于醒来的噩梦,还在发愣。一个打扫卫生的大婶说,快去太平间啊。我这才回过神来,爸爸说,文仔,快来把你妈妈盖上。憋了太久的眼泪在这一刻掉了下来。妈妈去世这件事完全不在我准备范围内。我曾经设想过许多次的场景,以及我未曾想过的方式,在我不曾预料的时间突然到来。

妈妈是一个有办法的人,她的离去让我一下子没办法了。妈妈追悼会上围了一大群人,远远近近的亲戚朋友,她的同事,一些被妈妈治过的病人。耳朵里轰鸣的干燥刺耳的哭声,真真假假的赞美和缅怀,还有真心实意的叹息和安慰。我呆呆地听着他们大同小异的安慰。内心里像个悲伤又孤独的旁观者。爸爸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不是很擅长迎来送往的他,显然对这种场面力不从心。也许爸爸会想,她在就好了,我一个人应付不来。

妈妈去世,哭着最痛的是两个舅舅。大舅对着妈妈的遗像磕头,满头是血,谁都拉不住。他说,我穿的毛衣都不是我老婆织的是你织的。我上学的时候,你每个月的伙食费只有五块钱,你省出来一块钱给我,让我好好读书。我当兵的时候,所有的行李都是你给买的,兵营太远太苦,没人看我,就是你大老远一趟一趟带着好吃的来看我。

我记得妈妈一年四季都在织毛衣,她手里永远有一件毛衣正在织。那件毛衣不仅是舅舅和舅舅孩子们有份,叔叔伯伯和他的孩子们也有份儿,以后再也穿不到妈妈织的毛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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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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