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建:为什么“债务不能滥发”这种常识也有人反对?

作者:赵建,西京研究院创始院长,首席经济学家论坛成员,新供给经济学50人论坛成员。本文为西京研究院发表的第631篇原创文章,赵建博士的第589篇原创文章。

“信用与债务”之争,我成了反对滥发债务的少数派。最近我提出“不能吸食债务鸦片”的观点,也引来猛烈抨击,认为我的观点“错的离谱,比较无知,无比荒谬,如果影响了决策层将贻害无穷”。

这种抨击我本来不想回应,因为只是不同的视角,绝大部分都是误会——按照学术论文的严谨程度,我这篇文章的确是“逻辑混乱,论证不严谨”。我若回应就有点多余,因为对方的很多观点我也同意——现在中国经济需要稳增长,不发债如何实施宽松的财政政策?但是,对于问题要看到它的复杂性,多一些实践调研——不到地方走走就来讨论地方债,那也是非常“不严谨”的——这样就会既不了解中国的问题,也不了解中国的伟大。

在学术研究方面,我也写了不少学术论文。最近十几年,我在《经济研究》、《金融研究》等CSSCI学术期刊发表专业论文近40篇,核心学术杂志发表近百篇,现在主持国家社科基金一项,参与主持国家重大社科项目一项,这个重大社科的总主持人是财政专家贾康老师,项目的题目恰好就是“中国地方债务与金融稳定性”。同时我写了其他专业评论文章近600篇,专门写信用和债务的近四十篇。看一个人的观点不能只看一篇,我也写了很多支持债务、反对债务“妖魔化”的文章。但现在我的观点很明确:时至今日,中国不能再继续让地方不规范的大肆发债了,必须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至于将债务形容成鸦片合适不合适,可能没有定论。如果大家读过一本畅销书,名字叫《债务与魔鬼》,就知道我的这个形容或许并不过分。这本书的作者名叫阿代尔-特纳,他在2008年出任英国金融服务管理局主席(相当于我国的证监会和银监会),他毫不隐讳的将债务形容成比魔鬼(印钞是魔鬼)更可怕的东西。

宏观问题不能只看总量,而是更应该看结构。中国经济的基本盘是什么?并不是北上广深这些比较现代化的城市,而是大量的二三四线城市,大量的县域经济。如果只看北上广深以及一些一线城市的债务,那肯定没问题。但是当你到一些地方走,到县级市走走,很多问题就暴露出来了。有个县一年财政收入不到几十个亿,但负债(包括隐形债务)已经几百个甚至上千亿,这个难道不可怕?这样依靠债务来发展的模式难道不像是吸食鸦片?

以至于赵燕菁老师从遵义调研回来,都私信跟我说“非常严重”!他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感觉基本上也认为我的看法有道理。他在地方政府担任领导多年,有丰富的实践经验,深知债务的严重性和复杂性。当然,我也同意他的观点,不能将债务妖魔化,不能在发债方面畏手畏脚,因为现在基本上可供选择的道路也不多。

然而,在一条错误的道路上深陷路径依赖,就必须只能走下去吗?经济学家难道不应该倡导正确的发展观,出现问题的时候要敢于指出问题的本质,而不是继续得过且过?改革固然在实践上很难,但是你既然病成这样,怎么可能不难呢?治病怎么可能不痛苦呢?中央三令五申,从43号文到新预算法,从债务置换到防风险攻坚战,就是要引领高质量发展的价值观。当然,这里面也有财税制度的一些深层次问题,需要加快改革。

如果认真读过我的一系列文章,就会知道我并不反对债务,我反对的是糊涂账,反对的是混乱的预算管理,反对的是债务发行过程中的贪污腐败和寻租,反对的是一些地方诸侯拿着刚兑透支中央信用。让一个预算软约束和不会破产的机构大肆发债,下场可想而知。债务猛如虎,这就是我国次贷危机前长期坚决不让地方拥有发债权的原因

当然,我也深知一切经济学问题都要从“初始条件”出发,现在债务已经这样了,下一步该怎么办?你看人家美国欧洲日本,不也都天量债务,不还是在继续发债?我们不发债稳住经济,出了大问题在国际竞争中就会落后?

对于下一步怎么办的问题,我的观点并非激进主义,认为坚决不能发债了,而是:

  1. 不能再一次发债稳增长过关后就继续掩盖问题,而是借着这个机会启动改革。危机是改革的第一驱动力,不能浪费这次“债务危机”,要让各地官员意识到高质量发展不是发债,要知道当地的发展还是要靠市场经济和民营企业,不能再用“总量刺激的努力来掩饰结构性改革的懒惰”。
  2. 要下放财权,上收债权,重定分税制比例和公共责任。地方债的问题根源非常复杂,需要的是央地治理机制的深层次改革,篇幅原因先不展开。
  3. 要引导地方政府关注资产端,最近十年大基建形成的基础设施和其他社会资产,疫情之后看看怎么盘活,怎么从免费模式到收费模式,怎么提高这些资产的收益率。债务问题不能单纯从负债端“急刹车”解决,要注重资产端的收益,只有把资产和信用运营好了,才会逐渐消解债务问题
  4. 要算清楚帐,先把旧账算清楚,我才给你加新账。不能再这么糊里糊涂下去,借新还旧何时了。中央也要体会地方的难处,疫情三年,几乎掏空了地方的家底,这部分债务和缺口建议中央用国债置换。
  5. 当前发债要“救急不救穷”,否则债务继续常态化,财政要出大问题。对于出风险的地方,一方面该救助还是救助,另一方面要查清责任,落实债务终身制。中央必须要严格把关,让地方知道预算并非没有边界,财政预算是硬约束的。
  6. 施行改革方案置换新增债务的思路。你要继续发债可以,你得拿出改革方案,要做预算和成本管理,要有发展当地实体经济,培养税基的具体计划。如果没有,就精兵简政。也就是你这个地方的机构和人员,要按照一般预算内财政收入配置,不能再继续依靠常态化债务。二十多年前有国企改革下岗,今天地方政府改革也需要减少冗余人员。但是,在当前本就失业压力大的情况下精兵简政,要注意社会保障工作要跟上。
  7. 发债的结构要优化,适度增加国债和一般性地方债,降低专项债、隐性债务比重。专项债的使用要放宽条件,增加货币效率。虽然现在城投债发行热情大幅降低,我还是认为证券化、标准化的债务,远比贷款和非标要好。风险不可怕,不可计量的风险才可怕。很多地方贷款,尤其是非标,没有二级市场定价,没有公开的信息,其实更加可怕。

对于发达国家债务的问题,我们要认识到,发达国家吸食债务鸦片也很严重,但是他们的体质要好,账算的清楚,有发达的二级市场可进行风险计量,有国际化的货币体系,有完善的市场经济,有发达的金融市场体系,利率和汇率都是市场化的,风险能在时间和市场上分散出去,以不断小波动的市场风险置换大的信用风险。即使这样,也摆脱不了周期性的危机。看看美国的次贷危机,日本几十年的大衰退,吸食债务鸦片的教训还不够吗?(参阅《赵建:世界四种典型“债务病”,中国应提前防范》)

能将问题和风险向全球转嫁的发达国家,在债务问题上都如此,我们对债务问题当然应该更加慎之又慎。债务滥发是西方现代化过程中的一种文明病,中国式现代化不应该重蹈覆辙。债务是现代经济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没有债务哪来货币。但是对于中国来说,在当前的时间点,地方政府不能再用“债务刺激的努力来掩盖结构性改革的懒惰”,应该一方面把债务用在最为关键的民生问题上,体现以人民为中心,另一方面还是我重复了无数次的话:支持市场经济,支持民营企业,发挥中国经济的自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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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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