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上皇制度的产生最早得益于禅让制的出现，在经历了几位退位帝之后“太上天皇”这一尊号得到法律上的认可，并逐渐出现多种获得上皇尊号的方式。

一．皇祖母尊的地位辨析

日本最早的退位帝是女帝皇极天皇，皇极天皇登基前为舒明天皇的皇后，名为宝皇女，是日本第35代和第37代天皇，与舒明天皇育有二子一女即中大兄皇子（天智天皇）、大海人皇子（天武天皇）、间人皇女（孝德间人皇后）。舒明天皇崩御后皇位空缺，圣德太子之子山背大兄王以及舒明天皇与苏我氏嫔妃所生的古人大兄皇子等多方势力争执不下，遂由皇后宝皇女即位。

女帝虽立，但山背大兄王和古人大兄皇子的皇嗣之争未息，山背大兄王作为圣德太子的长子素有人望，而古人大兄的背后是苏我氏的势力。苏我氏与山背大兄王家族早在舒明帝继位前便已构怨。由于推古帝崩御时皇嗣未定，田村皇子与山背大兄王各奉遗诏，均认为自己有资格继位，而苏我虾夷遣兵击杀了自己的叔父、支持山背大兄王的摩理势，遂令田村皇子继位，即舒明天皇。舒明朝至皇极朝，苏我虾夷一直担任大臣，史称其多有僭越，苏我虾夷虽未直接迫害山背大兄王，但他役使上宫乳部之民为其与其子建造坟墓。

乳部是山背大兄王之父、已故的圣德太子的部曲，此举引起圣德太子后裔们的不满，太子之女上宫大娘姬王就曾“发愤而叹曰：苏我臣专擅国政，多行无礼，天无二日，国无二王，何由任意，悉役封民。”后虾夷因病不朝，并私传大臣位于其子入鹿，史称入鹿“为人暴戾（中略）专国政，权威过父，上下震恐，惮其严酷”。入鹿欲立苏我氏女所生的古人大兄皇子为下任天皇，举兵袭击并逼死山背大兄王一族。

在入鹿咄咄逼人的权势下，皇极天皇的弟弟轻皇子、儿子中大兄皇子也开始暗中活动，集结了中臣镰足、苏我石川麻吕等反入鹿势力。皇极天皇五年（645），以三韩使者来朝为由，引苏我入鹿入宫，“中臣镰子连（中臣镰足）知苏我入鹿臣为人多疑，昼夜持剑，而教俳优方便令解，入鹿臣笑而解剑”。中大兄等人趁此机刺杀了苏我入鹿。次日，皇极天皇让位于同母弟轻皇子，即孝德天皇。

皇极姐弟间的禅位是日本正史记载中最早的一次皇位禅让。然而部分史籍中有舒明天皇曾让位于皇极天皇的说法，江户时代编撰的《大日本史》对此有过考据，注曰：“《一代要记》一说，舒明帝临崩，禅位于皇后，未知何据。”一般认为《一代要记》成书时间最早为1318年，晚于十一世纪末成书的《扶桑略记》，《一代要记》对于舒明禅位的记载或许借鉴了《扶桑略记》，但因此事未见于早期史料，两书成书时间又均晚于所记年代数百年，故多不取。

依照惯例，前任天皇崩御后一般要经过群臣商议选出新天皇，只有强有力的豪族或重臣所支持的皇子才能被拥立为帝。皇极帝这次禅让则打破了这一惯例，史称：“天丰财重日足姬天皇授玺绶禅位，策曰、咨，尔轻皇子、云云（中略）轻皇子不得固辞、升坛即祚”。皇极帝直接将象征皇权的玺绶传与其弟，禅位成为皇位传承的新方式。

皇极帝退位后并没有得到“太上天皇”这一尊号，而是被孝德天皇尊奉为“皇祖母尊”。“皇祖母”这一称谓在《日本书纪》中前后出现过几次，如舒明之母糠手姬皇女被记载为“岛皇祖母命”，语见天智天皇纪：“三年六月，岛皇祖母命薨。”皇极、孝德之母吉备姬王也被尊为“皇祖母命”，语见皇极天皇纪：“丁亥，吉备岛皇祖母命薨（中略）天皇自皇祖母命卧病及至发丧，不避床侧，视养无倦。

”后世的元正天皇的传位诏书中也称其母元正天皇为“皇祖母作掛畏我皇（元明）天皇”即“吾之御母元明天皇”的意思。被称为“皇祖母”者皆为天皇之母，可见“皇祖母”并非祖母之意，而是指母亲；“命”字在《古事记》中是附于神灵或皇族贵人名字后的尊称，《日本书纪》基本沿袭这一用法，因此“皇祖母命”可以被看作是天皇御母的尊称，皇极退位后的尊号也应与此相关。而“皇祖母尊”的“尊”字则有着特殊的含义，《日本书纪》是一部政治意义极强的官修史书，在《日本书纪》中除前文所述“命”的用法外，还会使用“尊”字。作为尊称的“尊”与“命”在读音上是一致的，都是“MIKOTO”，但“尊”只用于与皇权紧密相关的的神明及人物的名字之后。

如天津彦彦火琼琼杵尊（天孙）、神日本磐余彦尊（神武天皇）等，一些虽不是天皇但与皇统关系非常密切的人物也会在名字后加“尊”字，如景行天皇的儿子“大碓皇子、小碓尊一日同胞而双生。天皇异之，则诰于碓，故因号其二王曰大碓小碓也”，两位皇子本是双胞胎兄弟，但小碓尊是仲哀天皇之父，故得以称“尊”。传说中摄政六十九年的神功皇后也被称为“气长足姬尊”。故此皇极帝不是被称为“皇祖母命”而是被称为“皇祖母尊”应与其曾为天皇有关。“皇祖母尊”这一称呼既表明了退位后的皇极帝在皇族中的位置，又表明了她曾经做过天皇的身份。

二．太上天皇尊号的诞生

孝德天皇即位第二年颁布“改新之诏”，标志着大化改新的开始，日本开始迈向新的发展阶段。改革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在接下来的二十几年时间里，守旧势力的不断侵袭及白村江战役的惨败使得日本国内局势并不平稳。天智天皇（中大兄）崩御后，其子大友皇子接管政权，曾有望继位的大海人皇子（天智同母弟）发动“壬申之变”夺取了侄子的皇位，践祚为帝，即天武天皇。天武天皇着手建设新都，利用宗教神化皇权，天皇逐渐被认为是“现人神”，并细化官制，进一步加强中央集权政治。

天武天皇崩御后，为保证自己的儿子草壁皇子继位，皇后鸬野赞良皇女临朝称制。鸬野赞良皇后以谋反的罪名赐死了颇有才干的大津皇子并大力提升草壁皇子的权威。然而草壁皇子未及继位就英年早逝，其子轻皇子年仅7岁，鸬野赞良皇后遂继位为帝，即持统天皇。

持统天皇本是天智天皇的皇女，嫁给了叔父天武天皇，在其任皇后时就已显露出过人的政治才能，深得天武天皇信任。持统天皇延续并深化了天武天皇的改革，完成了新都的建立、完成了法令的编篆、大力发展宗教并修史以神化皇权，在国事上颇有建树。这份用汉字与万叶假名写成的即位宣命，意在向臣民们宣告：文武天皇是自高天原至今连绵不绝、代代统治“大八岛国”的天皇们的继承者，要继承持统天皇的“大命”治理天下。

在此之前，天皇继位时多是可以独立执政的中年人，持统天皇执政末期亦有多位正值盛年的天武及天智系皇子，在政治上也都颇具威望。其中声望最高的高市皇子故后，持统天皇曾召集群臣讨论继承人问题，众臣各有推举，史称：“高市皇子薨后，皇太后（持统天皇）引外王公卿士于禁中，谋立日嗣，时群臣各挟私好，众议纷纭。王子（葛野王）进奏曰：‘我国家为法也，神代以来，子孙相承，以袭天位；若兄弟相及，则乱从此兴。仰论天心，谁能敢测。然以人事推之，圣嗣自然定矣。此外谁敢问然予’。

弓削皇子在座，欲有言，王子（葛野王）叱之，乃止。”葛野王是弘文天皇（大友皇子）与十市皇女之子，壬申之乱的对立方即是其父亲大友皇子与其外祖父天武天皇，其身份具有特殊性。弓削皇子想要发表意见却被葛野王大声呵斥，群臣便不敢再有异议，持统天皇遂立皇孙轻为皇太子。

葛野王则由于“皇太后（持统天皇）嘉其一言定国，特阅授正四位，拜式部卿”。从这些描写中很容易看出葛野王背后的势力正是持统天皇。面对多位血统纯正且正值壮年的亲王及二世王们，持统天皇却史无前例地册立了年仅15岁的皇孙为太子并很快令其继位，这不能不说是女帝个人的意愿。

三．皇位禅让与上皇尊号的授受

通过对封建时代日本六十多位上皇尊号授受情况的梳理，可以得知其中绝大多数上皇是因禅让皇位而受上皇尊号。禅让制与上皇制度息息相关，禅让制的盛行是上皇制度得以产生并发展的前提。日本历史上的禅位大致可以分为主动禅位和被动禅位两种。

主动禅位是指退位帝自发的，并非被人逼迫的禅位。被动禅位是指退位帝迫于某些外界因素，不得不选择以禅位这种较为体面的方式离开政治舞台。古史常以曲笔掩饰皇位争夺时的逼迫争斗，而把皇室成员间的关系描写成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因此主动禅位与被动禅位亦非绝对；有时虽是主动禅位，却有着不可为外人所道的隐忧，有时虽是被动禅位，却暗藏着以退为进的策略。

总体来看，多数的女性天皇以及传位于直系子孙的天皇更偏向于主动禅位；此外一些天皇在大权旁落、无所作为的情况下，为了摆脱世俗庸扰，也会主动禅位；部分天皇在体弱病笃等情况下也会主动禅位。

不过“体弱多病”有时也仅是用以掩盖君主被迫退位的一种托词，如元庆八年（884）藤原基经迫使阳成天皇禅位时，阳成天皇称自己“身病数发、动多疲顿”而主动提出了禅位。然而阳成天皇时年17岁，禅位与55岁的叔祖父光孝天皇，退位后居上皇位达65年，历任五代天皇，诏书所载的因多病逊位之说真假几何，不言自明。

除去女帝临朝以及当朝天皇没有子嗣等情况，禅位于旁系血亲甚至是远亲的天皇则多有隐情：日本史上主弱臣强极为常见，外戚权臣或武家幕府对天皇左右掣肘，干预天皇对继承人的选立，甚至逼迫天皇退位，在这些情况下禅位的天皇形同废位，自然以被动居多。但历代上皇中也不乏以退为进、只禅位不放权的谋略家，如白河上皇退位后开设院政并操纵其后几代天皇的废立。

日本封建时代的禅位按照逊位帝与新帝之间的亲缘关系，大致可以分为直系血亲间的内禅以及非直系血亲间的禅位。日本封建时代的皇位禅让不仅有较为常见的父子相继，还存在很多如祖孙、兄弟、堂兄弟、叔侄、姑侄等复杂的皇位继承关系。其中祖父母禅位于孙子女或父母禅位于子女属于直系血亲间的内禅；其他亲缘关系间的皇位禅让则归于非直系血亲间的禅位。

日本封建时代的58例禅位中直系血亲间的禅位共有33例，其中父母禅天皇位于子女的情况有31例（含北朝2例），包括父传子28例（含北朝2例）、父传女2例、母传女1例。祖父母禅天皇位于孙子的情况有2例，其中包括祖父传位于孙、祖母传位于孙各1例。其中平安时代共有22例禅位，其中直系血亲间的禅位10例，均为父子相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