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诗专辑」李灿 - 美得像一枚蝴蝶

诗人 | 李灿

摄影 | 雪松 山溪 秦风

点评 | 辛夷

我读诗时，鸦雀无声地飞

翅子扑动，激起满地的灰尘

那尘埃，是落寞的

一次次，我缓缓抵达

在笑容里含蓄地流泪

泪水多么轻盈啊

从开始远走他乡

我就忘记了一派欣欣向荣

——李灿

图：雪松

美得像一枚蝴蝶（组诗）

◎ 在一片油菜田和麦田之间

一片油菜田和一片麦田

紧紧相连。到处是

正在灌浆的穗，到处是

得过病的籽

黄的、青的、白的、黯然的

我看到了它们无妄的眼神

无法流逝的梦想。在花朵深处

的一根羽毛，不够鲜艳

半开半闭的意识，被天空冰凉的额头

掩饰了的哭声，露出成熟的端倪

穗子即将脱离大地，身心归仓

附近的风，静悄悄地

靠近我的时候，我想

它一定是喜欢上了我暗藏的体温

我的不爱不恨的平淡，若即若离的

态度。它和我朝同一个方向倾斜

在一片油菜田和麦田之间

给时光的纠结打上轻浅的烙印

我，竟然美得像一枚蝴蝶

◎ 小紫色

我不是一个美人。
真的不是。

你看眼前的长发，挂满水珠，只剩下
雪和红的名义，我还是一团最底层的
烟雨。女人如花
再华丽，都比不过满园的春色

尽最大可能，损坏自己

一沙一石，常常是骤然响起的警示
唤醒黑暗深处的反击，一片白梅
成功逃逸，支离破碎的月光
照见的都是红色的血水
紫色的痂痕

我没有好颜色，不是才女
我不忧伤，没有良好的记忆
我的嘴不碎，不授人话柄，我不在人前
乖巧、撒娇和甜蜜

我做人，没有长度，只有十四行的
绝句

◎ 岁月静好

一夜之间，整个天空

洗尽铅华。我知道，对于时光而言

一场顷刻来临的大雨，会给

草原上的鸢鸟，重新梳理

记忆中的羽毛

风光无限静好，酣睡的小马驹

寻找梦里的路途。

有时候，我也知道，一些物象

它们并不明白生命的初衷。即使

曾经有过的真实，都敌不过

偶然之间，一刹那的心跳

由远及近，大自然像一幅油画

逐渐袒露了真实的面目。

山巅白云，是暂停在空中的吗？

犹如草原上的女子，淡淡涂抹一层

命运静脉的色晕

◎ 颐和园。风。芦苇滩

我肯定，这些芦苇滩

肯定明了我的心声。

蝉鸣鸟影，枝枝蔓蔓

三百年的历史倒影，到

如今，用一阵不太清晰的幻觉

给我某种摇摆的提示。

我肯定，若有前世，若干年前

我便是这园里最卑微的一株草

紫罗兰，薰衣草，俏皮的稗子

抑或一身沉重的柳树

游船似有划过的痕迹。远远的

看得见石舫，这是西门，离尘世

恍若一箭之隔。这时刻

还能想念起谁，还有谁为伊人

写一阕江山风月的唱辞

我肯定。这些山水，这些树木

飘逸的芦苇，来来往往的游人

记住了一场朝代更迭的剧目

◎ 小小的草原

感动于这风，把花吹成一束

感动于盛放的琴弦，在草原深处

随雨滴缓缓滑落。

是否会有一场凄寂的雨

不小心淋湿了众生

告诉我，是不是还有一场倾心的相遇

曾在冥冥之中出现过

那时的你我，用不曾改变过的声调

唱出光华的美丽，诗句成行

如锦绣起伏，铺满一地

在深夜独居之时，我不由得告诉你

这个热爱月光的女子，一生都处在静谧的

真实里。她的胸口，卡着

一枚绿色的胸针。而耳畔，生长着

一棵毛茸茸的苜蓿

◎ 黄昏的诗意

在光辉莅临之前，我摇动一片云彩

树叶便震颤一次。位于天下第一的

忠孝儒林，高于地平线整整一个黄昏

我站在远处，细窥人世第十三层

下面是深深的飘浮不定，涟涟漪漪

经历过诸多折服，连同数不清的旧事物

看上去依然有一定的惯性，前推，后移

有着一如既往的缓慢，醉梦里几曾

怀疑和无力，金银永远处在身体之外

黄昏在云彩里，像点燃了的一支烛火

一切都是隐秘，一切又都将秘密地被屏蔽

无论是黎明前的清醒，还是夜幕里的沉睡

专心打坐的吕洞宾，已不忍与佛道分离

◎ 立秋这天遇一棵芭蕉做梦

梦境里有暗示：此是小轩窗，此时风微薰

南山上有紫纱巾，雨中翠叶正在小梳妆

沉湎于俗世的人，需要不停地承接着雨意

一场秋天的生死，决定于一颗菩提之心

神佛的告诫，埋葬于瞬间的妥协与游戏

谁要体现草木的爱意，就仿若纵情以后

藏于叹息后面的某道乾坤，不容人参破

窗棂上雕刻铜质的葫芦，蕉叶上倒悬露珠

垂而不落。我说过，此是小轩窗，生来

自有诗意。纯阳观，绝对是一个允许凡尘

洗涤的地方。小梦境，暗示我在沉默里弯曲

在立秋与做梦者相遇，开始转化腐朽

人间的轮回，正在美丽与遮掩之中

小窗太美，置身于一身碧水的芭蕉

穿越来世，遇雨水敲击，反复唤醒

◎ 女贞树下

一下子进入天真的暮年，许多虚无

被杜撰，自然而然地路过人间

多出更多的赞词，唱给繁茂的花朵

忽然觉出了我的无辜，天籁也是鸟儿的

因倦归枝，山门是敞开的

斑驳的花环，坠下了若干银白的月色

在浓郁的花香里，感觉时间不可逆转

仿佛是在昨天，又仿佛是在明天。一棵树

弥漫着岁月的光阴，倏地进入中年

有着中年人的沧桑，花冠歪斜，却不带杂色

怎能感知到将来，还要进入更老的暮年

眼眸不再清亮，唯剩下惴惴不安的温存

一点一点，仰望着人间的铃铛，发出不绝的脆声

◎ 牡丹

很多年前你就是我的情人了

我清楚你的姿色，甚于

我自身体内的私处

假若我有一块破旧的抹布

每夜的固定时刻

我就会出现在梦境的高处

我会无限制地爱你

摩擦你，

直至你的花瓣散乱

发簪丢失，你的花蕊

出现不规则的红润

图：山溪

◎ 东风渡

我在大殿种春风
没有颜色的疼痛，迟到的想象
缓缓抵达：十次放纵，十次错误

善良的彻悟，无人看见
恶的本性，更看不见

一纸之隔的轮廓下，是些积累长久
的伤痕

不怨生命的轻或者重，不恨红酒的
淡或者浓
你有菊花剑，我有绣花针
听我此刻胡言和乱语，折断手里的
幻景。

左手是冷，右手是烫
芬芳不是理由，更不许纠正
生命没有蝉鸣，也没有适当的温度
这是既定的事实

那时有雾，林中琴音扑鼻
而我挟风雨来临，一曲侠客行

我不喜欢黑夜，不喜欢饱涨起来的咒语
反身，看一些画面
被一种习惯性的忧伤
推远

我开始模糊，模糊成一个无所事事
的庸才。

◎ 夜晚来临

把夜晚当白昼

充斥了数个小时的倦态

终于在短暂的休憩中得以恢复

空调声里，席卷了一张

带着体温的床

可以有飓风随意而来

一切已知的和未知的

都失去了想象力

命运开始尖叫，就在炽热的灯光里

肯定因为影子，变得闪烁不定

看起来有些盲目的声波

像极了一条河流

那些站在窗外的局外人，

正是戏剧里的假想的角色

每当夜晚来临，我都心怀惴惴

暴雨仿佛快要来了，风声不断

不小心把夜晚当成了白昼

窗帘外的雨水淋漓

暗暗地铺洒在无边柔软的大地

◎ 今天下雨没完没了

从头半夜就开始

哗哗哗的声音里我翻身

为自己多加了一床薄被

早上出门，边走边想起

有一句俗语，好久没说起过了

想起打开粮仓的钥匙

搁在了发霉的屋顶

今天单位无事

下不下雨关我什么事

我确定整个天空，怎么看

都像被拿掉了智商的

那一部分。

◎ 啊，微风

我说的是微风

一波一波，如涌动的水浪

推岸上来

湖面的蓝像开了一朵颜色

激烈的花。

我说的是微风

牵制住过往的视线

无关轻柔的，烂漫，悠扬

与脸上的刺痛，胸内的澎湃

相隔一里之远。

有时，四散着草木一般

勃发的气息。

2013年7月8日下午

◎ 好时光只是自己的

当说着人生如黄糖的时候

我们正甩着各自的水袖

之前和之后，我坚信

我们是不一样的

就是昨晚，你我的一场爱抚

黏稠的琴声，嘎然中

慢慢欣赏弦断

今晨，就陌生得彼此如想象中的别人

一般。可是，

依稀还有些疼痛

我们不认识自己的模糊面孔

就好像看到的是别的人

2013年7月8日下午

◎ 我希望世界和平

我读诗时，鸦雀无声地飞

翅子扑动，激起满地的灰尘

那尘埃，是落寞的

一次次，我缓缓抵达

在笑容里含蓄地流泪

泪水多么轻盈啊

从开始远走他乡

我就忘记了一派欣欣向荣

叫和平的好世界

那晚我写诗，在灯光里

从没有过的情绪

消化了诗歌里的一场口误

2013年7月8日下午

图：秦风

◎ 哎。

你对一个男人说“哎”的时候

我已经完成了对两个男人的幻想

哎，

再过几日，我不由得

开始学习沧桑

在红的黄的绿的色彩里

告诉我哪个才可以叫做斑斓

哎，

桃花源大门敞开，一只小拳头
看起来，很孤独

长椅，窗外，夜晚

都有一以贯之的清冷月色

活得太久，空气越来越稀薄

我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着了

2013年7月8日下午

◎ 在高兴的节日里唱高兴的歌

在高兴的节日里，就该唱高兴的歌

可我好好的，连生日的密码都忘记了

梦里检索一遍过去的路途

发现整个人生都是无用的

每天坐着，看着电脑

用走路排解忧伤，空下来时

躺在床上做做理疗

吃饭穿衣，都很平常

经常性的失眠，服用褪黑素

发现越来越讨厌以前

栽花，养刺，然后不断地拔掉

喜欢一些折腾，就像变相的另类

不服输不行，高兴起来就知道

那也是一种盲目的高兴

在高兴的节日里，就该唱高兴的歌

这是我刚刚明白过来的事情

2013年7月8日下午

◎ 不可说

悲伤的人在哭泣，耗尽一生。
　　　　　　————题记

与时间摩擦时，他们席地而坐
在疼痛里剧烈燃烧。
直到耳朵，被
风声淹没

“如果你们是相爱的，请看着我”
上帝伸出一双洁白而仁慈的手
拉住两人的衣襟
跟他们打赌，并把血液涂抹成紫色

凉啊。
一切不会重来
找不到词语，他们开始后悔
却发现了自己的消失
只见灰暗。

硬硬的墙，长出了一排牙齿
黑色覆盖了身体的
表里不一。

◎ 玩偶的精神世界

我经过阴郁的小巷
十八家麻将馆，还有
洗头房、Ｙ医生药铺
蔬菜超市、黑色游戏厅
拥挤的，汤锅、炒货、美容院
和花盆边的小花狗
一个侏儒坐在游戏厅的门口，看
郭东临的狗皮膏药
他两眼不转，一台旧电视上的雪花
比底楼黑暗中的
那只小铝锅的热气，更多
在巴中的某个小角落
他身子侧着，每天端坐门口
行人从他身旁经过
像一只只玩偶
挑逗着世界

◎ 我的青春好少年

外面下着雨呀，我的

青春好少年

我看到你在雨里行走

边行走边想我

外面的世界影响不了你

你的眼里，心里，呼唤里

都是满满的雨水

你忘了带伞，头发微微湿了

你边走边想我，想我温暖的小屋

烧着红红的炉火，走到小屋门口

你会轻轻地敲门

然后长久地伫立不动

你在门外，而我在门内

坚持着这个美妙的时刻

我喜欢你，耳畔的青春好少年

软得就像一片金秋的银杏树叶

透亮的，晃晃欲坠

亲爱的青春好少年

空气润泽，适合一切植物生长

我们朝着共同的方向

爱上一个美好的太阳

等天晴了，彩虹就会出来

你坐在屋顶上想我

真像一只洁白的鸽子

你坐在山顶上想我

我像极了你使劲追赶的一只风筝

风要把你吹到哪里去呢

【诗歌点评】

辛夷（四川）

李灿的诗有一种骨子里的大气，颇有气场。不用猜也能知道，生活中的她断不是那种喜欢家长里短的女子，而是愿意按自己的方式去活的通透之人。这组诗的意象都不复杂，从生活中寻常的事物起笔，笔锋迅速滑落，以极快的速度拨开视线，视角延伸，抵达内心起伏不定的角落，故时而通透开阔，时而婉转小清新，时而倔强忧伤，时而妩媚小女子态。文字起伏游走，姿态或高或低，形成一种曲线型的表达之美，细腻、婉转而不失大气。这是一场勘而不破的诗歌自我修行，也是在迂回曲折中踽踽独行的诗歌向度。

李灿，原用笔名李清荷，成都文学院签约作家，中诗网首届签约作家，鲁迅文学院青年作家班学员，成都市作协全委会委员，新津区作协副主席，《四川诗歌》编辑。在各级刊物发表诗歌、散文、评论、小说等文学作品，诗歌入选多种选本，多次获奖。著有诗集《桃花流年》《桃色三千丈》《布景者》《星星的村落》《我的女命 我的大唐》5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