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菜地

母亲的菜地

小时候，我常跟在母亲身后去看她到自家的菜地里种菜。

母亲总是先用锄头将土翻一遍。她一边翻土，一边将土坷粒用锄头碰碎、推平，然后，挑来稀粪，小心翼翼地洒在那新翻的泥土里。这块菜地不大，就一间教室那么大吧，但母亲在那里要将它整理半天。母亲做事风风火火，我好长时间都不理解，她为什么在这件小事上不惜花费她很长的宝贵的时间。

第二天下午，太阳已经走上了对门的山腰上，这时，母亲又扛着锄头到菜园去了。她叫我不要乱跑，我只好站在旁边看着她忙碌。母亲昨天整理的那块地，就像一方半干的手绢，平整的铺在菜地里，特别显眼。母亲用锄头尖在那泥土上轻快地点着，有点像蜻蜓点水的样子。不一会，那手绢似的土地上就被母亲点出横竖成行的小土窝，看上去就像白布鞋底上扎出的小针脚。随后，母亲打开一个纸包，我很好奇，便要过来看。母亲将打开的纸包伸到我面前，说：这是白菜种，它以后要长成很大的包白菜。母亲弯下腰，身子俯得很低，将那些小小的白菜种子轻轻地准确地丢进那些针窝里。随后又捧起一些微微湿润的泥土，在手掌里轻轻搓碎，然后把那面粉一样的泥土撒在那些种子上。母亲牵着我的小手回家的时候，月亮已经从东边的山头上探出了半个脸。

第三天早上，母亲趁吃早饭的空儿，带着我来到菜地。那一排一行的针窝里魔术般地冒出一簇簇嫩绿的小菜苗。母亲面含微笑，一个劲儿地对我说：生出来了！生出来了！母亲来菜地更勤了，几乎每天一次，有时候甚至是早一次，晚一次。那时候，我一点也不知道母亲为什么如此钟情于她这块菜地。菜苗越长越壮，那针窝已经装不下那些小苗了，它们越来越拥挤。有一天，母亲蹲在菜地里，一手撑着地，一手正在那小苗里拨弄着。我好奇地跑过去，见她把一些小菜苗拔起来扔在地上。她为什么要将生长得这样精神的菜秧给拔掉呢？我在心里很不解地问自己。母亲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便告诉我：这叫散苗。留下一根长得最壮的，将其余的拔掉，不然，它们都长不好。我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心里仍然觉得很可惜。但是，母亲的事我怎么做得了主呢？

母亲隔三岔五地到菜园去，或是去拔草，或是去捉虫，或是去淋粪，因为那时，没有除草剂，没有杀虫剂，也不兴使用化肥。母亲花在这菜地里的功夫可想而知。到了十月的样子，母亲采来棕树叶，将那一片片细长的棕叶撕开，烤青，再除去它坚硬的茎，然后用这样的棕树叶将一棵棵半大的白菜拦腰捆住。妈妈只允许我给她递棕树叶，断断不会让我帮她捆白菜的。她说：捆它，是好让它长成大大的包白菜；所以，一定要细心，不能太用劲，劲用大了就会伤着它。捆住腰的白菜变得更有精神，也更挺拔。

我渐渐发现母亲到那菜地的时候越来越少了，有时候，好几天才去看它们一次，她把很多精力转移到别的事情上去了。母亲告诉我：只要将竹篱笆扎结实就行了，那些可恶的鸡鸭不去啄它们，它们就什么事儿也没有。它们需要安安静静地长，这样就长得更快更壮。不知怎的，我那时就爱关心母亲所关心的事情，所以，我常跑到母亲的菜地去看那些扎着腰带，像士兵一样傲然挺立的白菜，它们宽大的绿叶已经紧紧地包住了自己的头，整整齐齐地站立在那初冬的阳光里。

母亲的菜地旁边是大婶家的菜地，那里面也种着许多白菜，但那些白菜叶子瘦而短，总是倔强地向四周伸展，就像我们小时候用公鸡的羽翎做成的大毽子。虽然大婶对她的白菜也采用了我母亲同样的措施：用棕树叶将白菜的腰捆住。但效果远不及母亲的好。等到母亲的白菜一个个紧紧地包住了头的时候，大婶家的白菜还像一只只朝天的喇叭。一到冬天，雪花就落进菜心，白菜很容易被冻伤，被冻死。而母亲的白菜，从雪地里砍回来，剥去外面被冻坏的几匹叶子后，就露出翠绿的身子。母亲常将这样的白菜冲洗撕碎之后，丢进滚开的油汤里，真是可口极了。这样的白菜我们几乎要吃一个冬天，但总是吃不厌。母亲常说：小菜半边粮。我现在想来，这真是一则生活的真理啊。

记得有一次，大婶到我家串门，临走时，母亲送了她几棵大白菜，大婶喜滋滋地。大婶回过头对母亲说：我的菜种不好，总是长不出你那样的白菜。明年把你的菜种给我一些试试。大婶走后，母亲便对我父亲说：种菜如绣花。舍不得下功夫，舍不得想办法，再好的菜种也长不出好白菜。

母亲在她的那块菜地里，每年都能种出一片大大的包白菜。邻居羡慕，母亲骄傲，我们全家人引以为豪。直到现在，我似乎才悟出母亲种出大白菜的一点点道理，但我没有机会在菜地里将母亲种菜的技艺发扬光大，可是，母亲这种踏实的态度和善于研究的精神已经渗透到我的骨子深处，让我在我的教育园地里收益非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