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连伟-母亲的春天

母亲的春天

冯连伟

迎着和煦的春风,

清晨,我去探望,给母亲带去一天

的饭菜;夜晚,我悄悄离开。

擦去忍不住流淌的泪水,

再回头看一眼病房里的母亲,

没有悲伤,心中溢满的是快乐,

是幸福。

春暖花开,幸福与我们同在。

2016年的春天,春风依然柔和,阳光依然明媚,天空依然蔚蓝,云朵依然洁白,春光春色春景依然迷人醉人悦人,但我亲亲的母亲却再也不能感受春天的到来。大病中的她,不会说话,不知冷暖,不会哭,不会笑,静静地躺在三尺病床上,度过了她人生中的第八十六个春天。

有母亲的春天,都是幸福的春天。

迎着和煦的春风,清晨,我去探望,给母亲带去一天的饭菜;夜晚,我悄悄离开。擦去忍不住流淌的泪水,再回头看一眼病房里的母亲,没有悲伤,心中溢满的是快乐,是幸福。

好想把春天的时光留住,让这烂漫的春天永远温暖着病中的母亲,让母亲的生命延续。

记忆中和母亲在一起那难忘的春天真的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之所以难忘,是因为刻在我脑海中的那个春天,母亲给我上了人生的第一课。

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的一个春天,老百姓一年吃不上几顿细粮的日子实在难熬。姥爷姥姥身边的傻舅挣不够自己吃的,偏瘫在床的姥爷难以养活自己,一双小脚的姥姥每每从舅母手里接过两碗糊豆往往要忍受一顿白眼。牵挂姥爷姥姥的母亲每隔三至五天必须挎着包袱,给姥爷姥姥送一次饭。

我大约五六岁的时候,母亲带着我去姥姥家。母亲一手挎着包袱,一手领着我。从我家到姥姥家大约十五华里,那时的路都是泥土路,春风吹起地上的尘土,有时就迷住了眼睛。母亲的头上围着一个蓝布巾,把头围得只露两个眼睛,大风刮得飞土走石的时候,母亲会紧紧地把我搂在她的怀里。我走累了,不想再往前走了,母亲会变戏法一般从包袱里摸出一个熟鸡蛋,在腿上磕碎蛋壳,先是鸡蛋白,再是鸡蛋黄,让我香香地吃上一个鸡蛋加加油,自己再往前走一段路,母亲看我实在走不动了,就蹲下身子,让我爬在她的背上,母亲背我一段,就这样,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大约要走上两三个小时才到姥姥家。

姥姥家的两间小草屋也是母亲攒钱给盖的。姥姥家的小院没有完整的院墙,连个大门也没有,但院子里有一颗葡萄,整个春天,我每次到姥姥家都关注着这棵葡萄发芽开花结果,那葡萄穗子谢花后,从最初的一点点到有小豆粒大再到花生米大,直到由青涩到紫甜,都刻在我的心里。每一次从姥姥家往回走了,又盼着下一次再回来,心里其实是盼着一穗一穗的葡萄快快成熟。

上姥姥家一趟,来来回回三十华里路。早上走的时候还不觉得累,精神头十足,等在姥姥家吃完饭往回走的时候,感觉两腿酸痛,一步都不想走。母亲把给姥姥的饭都放下了,来时沉沉的包袱回去时只剩下一个包袱皮了,母亲都是把包袱皮握一握,塞到自己穿的斜襟褂兜里,背着我往回走,边走边给我讲故事。

几十个春天都来了去了,母亲给我讲的故事影响着我的一生。这个故事就是 “鞭打荞麦18亩,屁呲糊豆一小罐”,在我们老家流传甚广,许多父母教育孩子的时候都讲过这个故事。故事的大概内容是:很多年以前,一个小男孩特别顽劣。有一天,他的母亲让他给在地里干农活的爷爷送饭。他一手提着一罐糊豆,一手拿着一根鞭子,那时路的两边种的都是荞麦,这个男孩一边走一边用手中的鞭子抽打着地里的庄稼,一路走来被他整整地抽打了十八亩地。他又突发奇想,把提着的盛糊豆的小罐放下,揭开盖往小罐里连着放了几个屁。爷爷吃饭时问他糊豆里怎么有一股臭味,他说是糊豆在小罐里捂臭了。爷爷吃完后,他提着小罐往回走,忽然间,电闪雷鸣,一个霹雳,把这个坏孩子打翻在地顿时没了气,身上的衣服也被击碎了。他爷爷和闻讯赶来的乡亲们上前一看,他的背上有两行字:“鞭打荞麦十八亩,屁呲糊豆一小罐。”

记得母亲给我讲完这个故事后,反复地告诉我:人这一辈子在地上做什么,老天爷都看得一清二楚;要是干了坏事啊,老天爷就下雨打雷霹了他,人要只干好事,不干坏事。母亲讲的故事和她要告诉我的做人道理,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

母亲牵着我的小手不停地到姥姥家,一个又一个春天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每次给姥爷姥姥送上一小包袱煎饼,看着两位老人吃得香甜,我和母亲的心里都很快乐,但这个快乐在四十一年前的春天消失了。

对母亲来说,1975年的春天注定是一个让她痛不欲生的春天。春节过后时间不长,我和母亲又去给姥爷姥娘送好吃的,到了姥爷家,姥姥却病倒了。现在回想起来,乍暖还寒的早春天气让姥姥伤风感冒,年老体弱,经不起折腾,加之当时的经济条件和医疗条件都比较差,一个感冒就让年过七旬的姥姥躺下了。母亲看着病中的姥姥,嘱咐我的舅母找村里的医生给姥姥看病,自己带着极度的担心领着我先回了家。母亲说家里还有点小麦,回去给姥姥烙几张麦煎饼蒸几个白面馍馍吃。就这样,时隔一天后,母亲天不亮就独自挎着一箢子麦煎饼和白面馍馍往姥姥家赶去。母亲到了姥姥跟前,拿出了她刚蒸好的白面馍馍,可姥姥已不能吃了。听母亲说,姥姥给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不能给你做饭了,你自己做点饭吃吧。”姥姥就在那天上午永远地合上了她的双眼,母亲从此成了一个没娘的人。

俗语说:“当家才知柴米贵。”母亲比父亲小,但一家老小的吃穿住都是母亲操心。她常对我们说的一句话:“年好过,春难熬。”母亲在村里担任妇女主任,却两次带队“出夫”。上世纪七十年代日照到济宁的岚兖公路改造提升,将原来的砂石路改造成油漆路,汤河公社组织有关村庄人员参加道路提升改造工程,时间长达9个多月。我村组织了十几名男女劳力参加这个工程,在确定带队领导时,母亲踊跃担当,第二次成为“出夫”的队长。那一年的春天让我感到是那么漫长,尽管“出夫”的人员驻地离家10华里,但母亲一走一个多月没回家,直到我在家生病了,父亲让人捎信给她,母亲才在天黑前赶回家,第二天一早又回到了工地。事后母亲解释说:“当这点小官要带好头,公家干这么大的工程,修路是造福的事,不能出一点差错。”整个春天,母亲回家没有几次,我在那个春天没有吃到母亲赶集给我买的兔子肉,每天做饭则是早上瓜干糊豆晚上瓜干野菜。没有母亲在那个春天赶东集奔西集,全家人度过了一个艰苦的春天,也让我们更加体会到母亲对这个家对我们姊妹的生存是多么的重要。

母亲度过的人生第六十三个春天是和父亲一起度过的最后一个春天。父亲因患食道癌动手术是在秋天,出院后父亲和母亲都把希望寄托在来年的春天,总以为天气转暖后父亲的身体就可以康复了。我想,这个春天是母亲最盼望的,也是母亲寄予希望最大的。这个春天过去了很多年,母亲还是常常谈到这个春天的故事。母亲说,家里穷,穷人平时没有多少好东西吃,就特别馋,生了病的人就更馋。那年春天到来后,你父亲没能从床上爬起来,我除了给你爹做饭吃,还要去地里干活,我和你爹还有一亩多责任田,还有二分菜园地。你们给买的麦乳精你爹也舍不得多喝,天天糊豆煎饼的,你爹也想吃点肉什么的,有一天提出想吃骨头肉丸子,我就上洪瑞集上买了猪骨头给你爹做了猪肉骨头丸子,你爹吃得那个香啊,从我开始炸第一个丸子就开始吃,吃饱了,给我说解馋了,结果回来解不出手(解不出大便的俗语)了,又让你把他拉到医院里,那也是你爹临死前吃得最香的一顿饭。那时我傻啊,你爹在床上躺了那么长的时间,不能吃骨头丸子,他消化不了啊!谁让咱那时候穷呢,你爹如果现在还活着,想吃什么我就给他做什么。可惜现在做什么他也吃不到了。言语间流露出深深的遗憾。

2008年的春天是母亲身体极度衰落的一个标志性的春天。当年4月8号由感冒引起的哮喘、冠心病加之高血压,差一点让我在那个春天失去了我的娘亲。自那个春天开始,母亲与药为伍,我每个星期都要在周末给母亲包好一个星期的口服药。

2014年的春天母亲的轻度脑梗埋下了她被彻底击倒的祸根。从这个春天开始,让我对母亲的身体倍加担心,由过去周末回去陪她吃顿饭改变为回家陪娘住一宿,给她洗脚,给她刷锅刷碗做饭,听她讲过去的故事,听她说村中发生的邻居们给她叙说的趣事。我心里期盼着一个又一个这样的春天。

2015年的春天母亲完成了她人生最大的一个心愿,给姥爷姥娘迁了坟盖了“新屋”,让两位老人由过去栖身未超三尺地迁到了一个大门大院的宽敞所在,这是母亲最为充实快乐和幸福的一个春天。

遗憾的是,好花不常开,好春不常在。2015年的春天刚刚结束,母亲便被更严重的脑梗彻彻底底地击倒了,忙碌、充实、悲伤、欢快、形形色色的春天已成了母亲的记忆。

母亲记忆中的春天是美好的,有母亲的春天是幸福的。

冯连伟,山东临沂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自然资源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副会长、山东自然资源作家协会副主席。作品散见于《阅读》《散文海外版》《散文百家》《绿洲》《当代散文》《山东文学》《时代文学》《新华文学》等杂志;有作品选入各年度散文选本,曾获山东作协颁发的《时代文学》年度散文奖、《齐鲁作品年展》最佳作品奖、全国散文大赛等若干奖项;著有《静水深流》《真水无香》《似水流年》《掬水留香》等散文集。

(本文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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