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杏树

又是一个麦收时节。午饭后,我和朋友前往水果店买水果。还未进店门,便闻到一阵瓜果的香味,只见店里摆满了青、绿、黄、红等各式各样颜色的水果,但引起我注意的是一筐黄灿灿的杏。它们通体鲜黄,但它们的黄不是金黄,也不是土黄,杏的黄是独一无二的,因而色彩中有一种颜色叫杏黄色。这些杏子果皮上点缀着一些红色的斑点,犹如女子眉间的朱砂,为这些杏更添了一分娇姿,尽管尝起来略微有些酸,但我还是买了一些。

一直以来,我都认为麦收时节最具代表性的水果就是杏。这大概与祖父家门前那棵大杏树有关吧。祖父家的房子是我们家族的老屋,是一座老式的土坯房,伯伯、姑姑们相继成家后,只有祖父、祖母和四叔住在那里,四叔患有心疾,一直没有成家,故而仍住在老屋。那棵杏树是祖父上世纪50年代所手植,长在村子的一条小路旁,离老屋院门不过十几步,高有三丈多,自我记事起,它就在那里。它是全村唯一一棵杏树,这棵杏树不仅见证了家族的变迁,同时也见证了小村的沧桑。

我的家乡在豫西南的一个山村里,那里石漠化非常严重,山上光秃秃的,放眼过去尽是裸露的岩石。在上世纪90年代初,全村大概有300余人,当时的物资还较为匮乏,家家户户吃的基本都是酸菜汤面条,玉米糁煮红薯片,就连酸菜和红薯片都是各家自行制作的。村民们没有闲钱去买丰盛的食物,也很难吃到其他食物,连吃的果子都是随着时令变化,在山上采摘的野果。

临近麦收时节,老屋门前的树上结满了青色的杏子,此时一些馋嘴的孩子就已经忍不住了。他们当中,会爬树的便爬到树上去采摘杏子,不会爬树的便捡起地上的石块奋力往杏子上扔去,以期能砸下杏子来。坐在门槛上的祖父听到声音便拿着拐杖朝石阶上敲打几下,同时大喝几声,孩子们听到声音便作鸟雀般匆忙四散去了。

祖父于1983年不幸致盲,在我的记忆里,每当全家去地里干农活儿时,他就一个人坐在门槛上,这样既能看门,同时也能同过路的人闲聊几句,不至于寂寞。那些孩子也知道祖父是个盲人,故并未走远,他们往往在杏树周围遛一圈后会继续回来,并有意识的压低声响,当然这逃不过祖父敏锐的听觉,但他也只能一遍又一遍的朝孩子们喊话……

自祖父失明后,家族主内持外的事情,都由祖母负责料理。祖母慈爱温婉、恭让谦虚、泛爱亲仁 、不作诳言,不存欺心,在远近乡里是出了名的。祖母育有七子,我表叔表姑的父母早亡,也是祖母拉扯带大的。那个年代,依然有四处游荡讨饭的人,多数人家都会闭门拒客,但祖母总会分给这些流浪者一口饭吃。分家以后,祖母要操持家务、农活,还要照理失明的祖父和时常发病的四叔,祖母从未有过怨言和情绪失控,她广阔的胸襟容下了生活中的一切,命运给了什么,她就接受什么。

伴随着布谷鸟的叫声,麦收时节就要来了。在我们当地人看来,布谷鸟发出的声音就是“豌豆剁垛,吃麦过河”。这是老一辈根据布谷鸟的叫声推测出来的话,既生动又贴切。在我们看来,布谷鸟象征着吉祥,象征着丰收。对辛劳的庄稼人来说,没有什么鸟儿能发出比布谷鸟更动听的声音了。

麦收在农村是集体仪式,全家老少都要出动,夏季多雨,麦子必须在下雨前全部收完,不然地里的麦子就会出芽。在麦收间隙,我和哥哥们便会爬到树上去摘杏子。经过村里其他孩子们的“扫荡”,树上的杏子已所剩不多,它们在夏日阳光的照射下开始变黄,正是食用的时候。新杏又软又甜,深受我们这些孩子们的喜爱,而在地里辛勤操劳的大人们却舍不得吃,把这些自然的馈赠留给了我们。至于那些还未变黄的青杏,祖母则把它们埋到缸里的新麦中,不几天这些青杏就变黄了,香甜中带着一丝麦子的味道。

在故乡的初夏时节,庄稼人总是满怀期待盼着麦熟的时刻。作为农民的孩子,除了等待麦子成熟,我们更期待与麦子同期成熟的杏子。麦收后,人们暂时不用那么忙碌,可以稍稍放松。夏夜里,祖母总喜欢带着我坐在门槛上,我们望着月亮慢慢爬上树梢,清光透过杏树叶子间的缝隙筛洒而下,留下一片斑驳,杏树很合时宜的带来了一阵清风,令人舒爽惬意。

在我八岁那年,父亲把我带到了省城上学,伴随着成长,故乡的样子逐渐模糊,离我也越来越远了。时代的春风吹进了神州大地的每个角落,带来了更多的发展机遇,穿新衣、住新房、吃细粮这些已经满足不了村民们的需求了,他们先后离乡,去谋求更好地生活了。

现如今,我已经离开故乡二十多年了。期间,我曾回过故乡许多次,每次回去我都会好好看一看老屋,抚摸一下那棵杏树,回忆着我与故乡相关的一切。庭前的杏树长得愈发繁密,吃杏子的人却越来越少,直到后来村子里无人吃杏子了。

2013年深秋时节,祖母辞世,在故乡参加完她的葬礼后,我扶着祖父从杏树旁走过,它那光秃秃的枝桠在寒风中摇摆着。我们走远了,我回头望了一眼,已经看不清杏树了,只见一轮新月,从山顶爬起……四年后,同样的秋天,祖父也走了,公事原因,我未能回乡尽孝,但父亲告诉我,老屋前的杏树也毫无征兆地倒塌了。

前年夏天,我又一次回到故乡,曾经崎岖的山路变得宽敞顺畅,石漠化的山区变得郁郁葱葱,危房改造,使村民们既能保有故土的房舍,同时也在县城分到了新房,家乡的面貌早已焕然一新。我犹如一个考古学家一般,满怀期待着来老屋门前找寻杏树的痕迹,但我没有再找到任何关于它的印记。驱车离开时,看到不远处的山坡上有一大片杏林,那些杏子已经变黄了。山林中传来布谷鸟的叫声,又是一个麦收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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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02

标签:杏树   故乡   杏子   布谷鸟   祖母   麦子   祖父   树上   时节   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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