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败给了自己


心里的白月光终究会变成衣服上的饭粒子,心头的朱砂痣也终究会成为那一抹蚊子血。

有所求,就会有怨。

无所求,就会无敌。

败给自己的永远只有自己,而不是别人。


方静离婚后,对再找一个伴侣不敢抱什么希望。但心底还是想找的,毕竟才29岁,心里还有那么点憧憬。


相了几次亲,都不满意。她能明显感觉到对方的优越感,都是离异,他们的言辞之意却是自己能找到小姑娘但还是想找个成熟的。这话在方静听来,像是见个面都是对她的恩赐。放眼望去,这些男人不是油腻就是秃头,实在扫兴。


慢慢地这事搁置在那里了。直到有一天,认识了雷长帆。


雷长帆是个雅商,画国画的。


方静在一家五星级酒店做经理,雷长帆租会议室拍卖展品,其中有他的几幅画。


方静不懂画,碰到喜欢的,就说:“好看”,碰到不喜欢的,就说:“一般”。展台布置好后,她和手下的一个小姑娘一幅幅看那些拍卖品,嘀咕着:“这能拍多少钱?”小姑娘说,听人讲拍出来的钱要捐给贫困山区的学校,另外一些瓷器也是他个人的收藏,都准备拿出来捐了。方静不禁对其主人产生了敬佩。在酒店做这么多年,她也算是见过一点小世面,什么捉 奸在房门口打架呀,什么腐败签单不给结账啊,什么企业答谢宴之后各种乱睡啊,酒店是个奇葩聚集地,做久了,会对生活灰心。她回忆了一下雷长帆前几天来订会议室的样子,很瘦,有点苍白,非常寡言。


莫名地,就有了一些好感。




拍卖会前一天,雷长帆来看会场。他穿一件棉麻的衣服,布鞋,非常素。雷长帆说座位上要放名牌,他把打印好的名单给方静,叫她照着排。


“千万不能排错了。”他说。


“您放心。”


雷长帆顺道儿又去看了一眼自己的东西,有点恋恋不舍。方静跟在后面,乖巧懂事的样子。雷长帆只是看着,不说话,方静便先说话:“这张是布吧?不是纸耶。”雷长帆说:“那是绢。”


“在绢上画画跟在纸上不一样吧。”


“很不一样。”雷长帆忽然笑了。这个女孩子不只是漂亮,还透出一股无知的聪明劲儿,一股来自单纯的狡黠。他多看了她两眼。


雷长帆说,绢是不吸水的,在绢上画画要先给绢上浆。浆是胶水和矾,矾过多的话会让画面很难上色,含量过少又无法使色彩完美附着。


“准备工作都这么复杂!”


“是啊。”


他又把几件展品介绍给她,有一个茶壶是他十几年前在西安淘的,如果不是有一个裂纹,那小壶价值连城;一个翠绿的笔洗是他父亲留下的,他父亲的爷爷都是文人;几幅水墨画是他在庐山所作,如今看来不甚满意。他倒是喜欢桂林的山水,可惜画不出突破。


他前几次来,几乎都不讲话,这一次一下子讲了这么多话,方静十分开心,像被主子摸了一把胸的丫环,立刻觉得自己与众不同了。


方静说:“要不加个微信,您还有什么交待,直接吩咐我就行。”


雷长帆正在看一幅画,看了一会儿,说:“嗯?” 又说,“好”。


这次拍卖钱虽然拍得不多,一共拍得两百多万,但声势却浩大,本市知名企业家几乎都来了。电视台、报社记者、文联、书法家协会……这是文艺界和商界的一次盛会。拍完大家就去二楼宴会厅喝酒,各谈各的生意,各拉各的人脉。


方静到二楼溜了一圈,看到雷长帆端着一杯茶,逢人便说:“我以茶代酒……”


他身材挺拔,瘦却不弓,有青竹的气质。方静吩咐餐厅经理,把他的茶换成上好的龙井,如果他察觉出来了,要问,就说是方经理送的。


晚上,雷长帆发微信来,谢她送的龙井。


“不客气,您两百多万的东西都捐了?”


“不过是有人捧场,不然画得再好,也是废纸。”


“我不懂画,但觉得您画得特传神,静动都跃然纸上,很有张力。”方静记得在网上看过一句话,说如果你不懂艺术,就夸有张力,永远不会出错。


方静还说:“您是世间一股清流,您太太真是有福气。”


雷长帆说:“我没有太太。”


“怎么会?”


“我迂腐,不懂哄女人。”


“您还需要哄女人吗?您只需要接受女人的崇拜。”


雷长帆打来一个笑脸。


两个小时后,雷长帆发来一张画,说是他刚画的,是他印象中的她。


这幅画有点毕加索派,除了能看出来画里是个女人,别的什么也看不出来。方静努力想在里面找点内容,或是感情。找不着。那就是一幅速写,一个女人站在空旷的原野上。


他说:“林语堂说过一段话,孤独这两个字拆开来看,有孩童,有瓜果,有小犬,有蚊蝇,足以撑起一个盛夏傍晚间的巷子口,人情味十足。稚儿擎瓜柳棚下,细犬逐蝶窄巷中,人间繁华多笑语,惟我空余两鬓风。孩童水果猫狗飞蝇当然热闹,可都和你无关,这就叫孤独。”


方静有些感动:“我好喜欢,可以送给我吗?”



两人见面,送画,聊艺术,聊爱情。雷长帆说他绝对相信世上有爱情,但是不敢亵渎它。方静问他谈过恋爱吗,他说正式的没有。


“可是你也不小了,你家人不操心吗?”


“操心有什么用,我只想遇到那个灵魂合一的人。”


“必须也是学画的吗?”


“那倒未必。”


方静松了一口气。她到他的画室去参观,雷长帆说,艺术,其实是一种泛称,绘画的艺术是艺术,做陶的艺术是艺术,做人的艺术也是艺术。他叫她不要把他看得太高。


方静说:“可是你的画,画得真好。”


“那你待人接物做更好,我又怎么去学呢?”


“我们那种,经过培训,人人都会,你这个,却需要天赋。”


“不需要天赋,完全是一种自主,就像爱和性一样。”他说。


方静噗哧笑出来,脸红了。


他问她,你觉得爱需要天赋吗?


她不知如何做答。


你觉得性需要天赋吗?


她笑。


“都是无师自通的对吧。”


正在她要尴尬的时候,他又问:“你觉得绝望需要天赋吗?”


她想了想,带孩子的时候,爱是与生俱来的,但是绝望,却无法否认。当孩子日夜啼哭,无人分担,她何尝不绝望,可那时,她觉得绝望是一种罪过。


雷长帆说,他很庆幸,当他有情绪的时候,他还可以画画。可很多女人有情绪的时候,只能倾诉,把自己变成祥林嫂。


他说:“我的画可以卖钱,祥林嫂却只能令人避之不及。”


方静苦笑了。



雷长帆在市区有好几套房子,还买下一个巨大的画室,有自己的培训班,他算是这个城市里的有钱人。一些好听话,一些与众不同的给予,令方静五迷三道,很快就跟他上了床。他那方面功夫也好,他懂女人的第二次高*。当他感到方静的内部搏动,他就会卖力拥她到最深处,再通过各种努力,让她产生第二次搏动。


如果性也是一种艺术,雷长帆真是做到了极致。


“你会因为忍着而不舒服吗?”方静问。


“不会。看到女人失控,就是我最大的成就感。”


方静笑,在他肩膀上狠咬了一口。雷长帆吸着气,笑笑地看她。


“你爱我吗?”她又问了天真的问题。


“爱。”他说。


“你爱我什么呢?”她又有些不自信。


“爱你的美。”


他的回答令她很满意,她一直觉得自己有与众不同的美,只是没有得到挖掘和欣赏。


“我恨透了世俗的一切。”她说起自己的婚姻,离婚后相亲的奇葩事件,真是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雷长帆说,他喜欢李鸿章晚年曾手书的一帧对联,上联是:享清福不在为官,只要囊有钱,仓有米,腹有诗书,便是山中宰相;下联是:祈寿年无须服药,但愿身无病,心无忧,门无债主,可为地上神仙。他说他追求这样的境界,一生坦荡,无欲无求。


“都说女人虚荣,我觉得未必。女人要的可能和我一样,只是一份灵肉的统一。”他说。


“我爱你,就是单纯的爱,是生命的源动力,其它什么都没有。”他吻着她的眼睛。



周二方静休班,想约雷长帆出去看个电影,发了十几微信他没回,最后打电话过去,一个女孩子接的。


“谁呀?”女孩的声音很稚嫩。


方静一愣:“你谁?”


“你是不是找我爸爸?”


方静的身体僵硬了两分钟,接着听到电话那端说:“爸爸,你的手机响了。”雷长帆说:“你这个死丫头,你摸我手机干什么。”


雷长帆说喂,方静也说喂。雷长帆说是方小姐吧?方静说是的。雷长帆说,您有什么事吗?方静说我没有事,可是,接电话的是谁?雷长帆说以后再说可以吗?这个事情并不重要。


晚上,第二天,雷长帆的电话都没有打来。等待了一个星期,他发微信来邀请方静吃饭。


方静来了。


“你有女儿?”她冷冷地问。她忍住不爆炸,因为他们一直在虚浮里行走,没有落到实处,她爆炸不合适。


他很老实地说是。


“那你也有老婆?”


他说不是老婆,这件事情很复杂,他爱过一个女人,那女人的丈夫在海上工作,两年才回家一次,所以,他和她生了一个孩子……奇葩的是她丈夫知道后原谅了她,也许是不想让他得偿所愿,所以他硬不离婚,也愿意养着这个孩子……雷长帆则继续风流。本来那个女人准备离婚跟他的,后来也打消了这个念头。女儿念初中后,夫妻俩将事实告诉了她,不阻止她去认亲,所以女儿逢年过节会来看他。


方静呆坐在那儿,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过了许久,她问:“她多大?”


“15。”


“你20出头的时候就开始和已婚的女人乱搞?”


雷长帆不吱声。


“难怪你这么些年可以搞得肆无忌惮,原来你早就有小孩了啊。”


雷长帆说:“说什么呢。”


“我说错了吗?”


“你再这样我就不喜欢你了啊。”


方静突然想狂笑。他的喜欢有多值钱?喜欢与不喜欢又能怎么样?祥林嫂与艺术,有TM什么差别。



方静想认真跟雷长帆谈谈。她的目的是婚姻,是他接纳她的孩子,她接纳他的孩子,两个人好好在一起过日子。她没有那么多功夫跟他玩。


雷长帆在画一幅山水画,方静进来,把包搁在屁股边上,开始说说说。她说她想结婚,也感受得到他的感情,如果他愿意,就给个准话,结婚;如果他不愿意,就趁早说,别耽误彼此的时间。


雷长帆说:“哎呀,看我这幅桂林山水画得好不好?”


方静一眼都懒得瞧。


雷长帆有些灰心地说:“你对我的事业毫不关心,让我怎么对你产生爱呢?”


“你孩子的妈妈对你的事业关心?”


“她是个留守妇女,她特别寂寞,我当时只是同情她,你应该明白吧,强者愿意给弱者温柔、救济……但如果让弱者进入我的生活,如果弱者要来给我拖后腿,要我做出牺牲,那就……”


“我也是弱者?”


方静问完就后悔了。很明显她是。她的收入没他高,人脉没他广,也没他那么会拿腔拿调。


雷长帆说:“你只是单纯。”


方静冷笑了一下。


“那次拍卖,你为什么舍得捐出两百多万的东西?”


“噱头而已,记者都是XX企业请来的,主要是宣传他们。”


“旁边叫价的都是托?”


“演戏嘛。”


“……你比我想象的混账。”


方静的心死了,站起来准备走。雷长帆回头看看她,他说,有一件事没有告诉你,在绢上作画,其实也没有那么多繁琐的步骤,直接在淘宝上买别人制好的浆绢就行。我从来没有自己制过浆绢,太麻烦了。


方静的高跟鞋在地面上走出绝望的决心。



年底XX企业来结账,果然把雷长帆的账也算在一起。方静半开玩笑地跟前台小姑娘说:“原来这也是企业活动啊。”一个小姑娘说:“我当时就知道。”


“你怎么知道?”


“你看他穿的那样儿,像要出去打太极拳似的,这么装逼,不是来圈利就是来圈名。”


方静心想,自己咋就没看出来呢。还是心急了。心急了就容易失智。


小姑娘还说,餐饮部有个丫头,每次年假都去什么云南啊西藏啊,拍图、配诗,一副不染世俗高人一等的样子。结果呢,去给一个富二代当小三儿,人送她一驴牌包包,她天天晒得那个欢。


“事出反常必有妖。”小姑娘说,越是会装文艺逼的人,越是爱钱爱得比谁都疯。


方静鼻翼扩张,像吃了一口馊饭似的。她想起他为她画的那幅画,她都不知道那是不是她。他可以说那是任何女人。


这时有别的员工喊她,她穿着高跟鞋笃笃笃地过去。从此她再也不想提这个人、这件事。她或许曾是他的灵感,或许连灵感都不是。


在这个已经写糟了的故事里,永世的沉默才能找回一点骄傲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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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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