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庆十一年(1806年),江西省南康府星子县(现庐山市)知县郑祖琛,刚上任一年就遇到了一件棘手的案件,职业生涯刚起步,眼看就要遭受重挫。
报案人是星子县麻头塆的张老汉,他所告之人是自己的亲家杨老汉和女婿杨义。
据张老汉哭诉,女儿张芸娘嫁给星子县谢司塘的杨义,没成想殒命于新婚之夜。
喜事成了丧事。
事发后,女婿杨义不知所踪,亲家杨老汉自作主张将张芸娘埋葬。
张老汉怀疑杨家父子合谋杀害女儿张芸娘,杨义畏罪潜逃,杨老汉埋尸灭迹,请求知县缉拿元凶,以慰女儿在天之灵。
郑祖琛接到报案后,带着衙役和仵作来到谢司塘,案发现场早已被清扫干净,哪还有什么证据。
无奈之下,郑祖琛只好下令开棺验尸,却赫然发现,棺材中的尸体根本不是张芸娘,而是一个身份不明的老汉。
新婚当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新娘张芸娘因此殒命,新郎杨义如今身在何方?
下葬的女尸为何会消失?那具男尸又是何人?
整个案件可谓扑朔迷离,知县郑祖琛令衙役将杨老汉抓捕,指望其能招供有价值的线索。
杨老汉是星子县谢司塘人,常年以打鱼为生,夫妻二人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快50岁时,才有了儿子杨义,给家庭增添了不少快乐。
妻子生育后不久离世,杨老汉一人将儿子养大。
杨义18岁时,杨老汉给儿子订了一门亲事。
亲家张老汉也是渔民,两人打鱼时认识的,交谈中得知张老汉有个女儿,16岁,尚没有婚配。
两人越谈越投机,干脆给孩子订了婚事。
谢司塘距离麻头塆差不多20里水路。
结婚当天,杨老汉拿出积蓄,雇佣了足有十多条船用来迎亲,场面可谓盛大。
婚礼完毕后,小两口进了洞房,听到儿子和儿媳在屋内有说有笑,杨老汉倍感欣慰,他等待着抱孙子的那一天。
第二天,杨老汉起来后,发现洞房内还没动静。
也许是小两口刚结婚,睡得晚,起得晚,也在情理之中。
杨老汉也没放在心上,独自一人外出打鱼。
快中午的时候,杨老汉才回来,发现洞房依然门窗紧闭,屋内也没有声响。
杨老汉只好上前查看,正打算敲门时,却发现房门虚掩。
杨老汉喊了儿子几声,并没有回应,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干脆推门而入。
只见儿媳张芸娘赤条条地躺在床上,而儿子杨义并没在屋内。
杨老汉也顾不得避嫌了,赶上前去,查看儿媳情况,赫然发现她早已没了呼吸。
难道夜里来了强盗,将儿媳杀害,把儿子掳走。
可是杨老汉并没有听到打斗声,况且儿媳张芸娘身上也没有明显的伤痕。
再仔细查看屋内,除了被褥凌乱外,也没有打斗的痕迹。
杨老汉安顿好儿媳的尸体,就急匆匆地出门寻找儿子。
寻子未果后,杨老汉才冷静下来,赶到麻头塆,将张芸娘殒命新婚夜一事,告知亲家张老汉。
张老汉来到女婿家,发现女儿已经没了呼吸,女婿也不知去向,顿时就要和杨老汉拼命。
昨天还开开心心结婚的女儿,怎么就一夜之间,不明不白地死去了呢。
杨老汉认为既然儿媳身上没有伤痕,估计是有暗疾,新婚夜暴病而亡。
如今天气炎热,尸体放久了,容易腐烂发臭。
既然人已经死了,还是让她入土为安吧。
张老汉一时也不知该咋办,干脆任由亲家安排,将女儿埋葬。
张老汉回家后,越想越不对劲,女儿死了,女婿怎么就失踪了,莫不是他杀害女儿,畏罪潜逃了。
于是,张老汉来到县衙,将亲家和女婿一并上告。
知县郑祖琛得知来龙去脉后,令衙役严刑审讯杨老汉。
然而杨老汉直呼冤枉,他一再声称不知张芸娘因何丧命,也不知儿子现在身处何方,更不知坟中男尸是谁。
当日埋葬时,他亲眼看着将张芸娘埋在自家的坟地中,实在不知儿媳尸体为何变成了男尸。
一连审讯多日,即使被打得死去活来,杨老汉始终高呼冤枉。·
郑祖琛只好下令将杨老汉收押,等待进一步调查。
衙役们连日搜索多日,也没能查清坟中男尸的身份,更没有张芸娘的下落。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杨义突然现身衙门,声称前来投案自首。
据杨义招供,新婚当晚,他和新娘张芸娘在床上嬉戏,二人玩得正高兴时,杨义用手按住张芸娘的神阙穴。
神阙穴位于肚脐眼正中,如果按摩、针灸的话,能够影响到肋间的神经,让人忍不住大笑。
但是如果刺激过重,可能会伤及肠道、膀胱,严重的甚至会使身体失灵,昏死过去。
杨义曾学过一些按摩的手艺,想凭此讨好下新娘,也算小夫妻之间的情趣。
果然,杨义刚按摩没几下,张芸娘就不停地大笑。杨义见状,颇为自豪,不由得加大力气,使劲按在神阙穴处。
没成想,张芸娘的笑声戛然而止,躺在床上没了动静。
刚开始时,杨义以为张芸娘故意吓他呢,可是等了好一会儿,张芸娘始终没有动静。
杨义赶紧点上蜡烛查看,结果发现张芸娘已经气绝。
他只学了一些皮毛按摩手法,根本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只以为自己失手杀死新娘呢。
杨义毕竟年少,一时间没了主张,他仓皇收拾了一下,逃离洞房,在外面躲了起来。
听闻父亲因自己失手杀人入狱,杨义才主动投案自首。
张芸娘殒命新婚夜一案,真凶终于落网了,可是她的尸体在哪,那具男尸又是谁?此案还得查下去。
郑祖琛下令将杨义关押,释放了杨老汉。
剧照
清代《吏部处分例》规定,如果州官办案,迟迟结不了案,超过三个月,就降职,超过四个月就革职。
如果遇到疑难案件,可以申请延期,但也只能延期三个月而已。
郑祖琛调查此案时,申请了延期,可是一连几个月,也没有任何进展。
眼看就要到期限了,郑祖琛也认命了,打算主动请求处分,也好从轻处罚。
就在郑祖琛绝望之际,杨老汉却突然来到县衙,给此案带来了转机。
杨老汉声称已经找到了儿媳张芸娘,她还活着。
原来杨义自首后,杨老汉得以恢复自由,他理清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后,坚信儿媳没有死。
为了救出儿子,杨老汉到处寻找儿媳的下落,只要看到年轻女人,就上前仔细端详一番。
一个年近七十的老汉,如此轻薄的举动,自然遭到了不少女人的唾骂。
但是杨老汉已经顾不得脸面了,依然不放弃寻找张芸娘。
一日,杨老汉撑船来到江西周溪,眼见一位正在洗衣服的少妇,很像自己的儿媳。
杨老汉不敢确认,只好喊了一声“芸娘,你还认得我吗?”
那少妇抬头一看,不由得大惊失色:“公公,你怎么来这了?”
二人说话之际,一位年轻人赶来,拉着张芸娘就走。
张芸娘虽然害怕,但看着公公在身边,怒喝道:“寇老三,我公公找上门来了,你还敢逞凶,赶紧放手。”
杨老汉见状,赶紧上前帮忙,与那位年轻人争夺起张芸娘来。
附近的居民闻声赶来,寇老三声称张芸娘是自己的媳妇,而杨老汉却说张芸娘是自己的儿媳。
加之张芸娘一再辩称,自己根本不是寇老三的媳妇,而是被他拐来的。
众人眼见如此,也没了主意。这时一位颇具威望的人,站了出来,让三人去见官。
寇老三不从,被众人绑着,押送到了星子县县衙。
郑祖琛审问张芸娘,为何消失多日。
张芸娘回忆道,新婚当晚,她昏死过去后,醒来发现自己在棺材中,赶紧大声呼救。
没过一会,一老一少挖开了坟墓,将张芸娘从棺材中救出。
那一老一少是叔侄关系,平日做木匠活为生。
张芸娘得救后,千恩万谢,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并请求两人将自己送回家。
本来叔叔答应了,侄子寇老三却不同意了。
寇老三认为自己都快三十岁了,因为家穷,一直娶不到媳妇。
张芸娘长得漂亮,都埋入坟地了,还被自己救出来,这是天赐的缘分。
所以寇老三想娶张芸娘为妻,根本不愿意送她回家。
叔叔一再劝说,不能趁人之危,即使想娶她为妻,也得让张芸娘的家人同意了再说。
寇老三不听劝阻,趁叔叔不备,用斧子将其杀死,然后埋入了坟地。
张芸娘哪见过如此场面,吓得根本不敢动,只能任由寇老三摆布。
自那以后,张芸娘跟着寇老三来到周溪,备受其欺凌。
时间久了,寇老三才放松了点,让张芸娘在家附近活动,这才终于被杨老汉碰到。
寇老三对此供认不讳,该案终于真相大白。
寇老三杀叔夺妻,罪不可赦,最终被判处凌迟。
而张芸娘也有罪,《大清律例》规定,若是对方强制发生关系,女子屈服,会被认定为刁奸。
男女双方都有罪,各受杖九十的刑罚。
也就是说,清代要求女子保持绝对的贞洁,不能屈服对方的强迫,否则就有罪。
这条规定,其实变相地鼓励女子为了贞洁,以死相争。不能委曲求全,以求苟活,哪怕只是权宜之计,也不行。
郑祖琛经过一番审理,赦免了张芸娘的罪过,同时杨义也得到赦免。
也算有了比较完满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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