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征军反攻的时候，从高黎贡山淌下来的不是水，都是血浆

1942年的中国远征军，除了孙立人所部，不仅仅是惨败，而是精气神都被毁灭了。

在那次溃败中，国民革命军从上到下，只有一个目标--只要跑得比老百姓快就行了。

日军5月3日攻占国门畹町，5月5日即抵惠通桥。半步之差，鬼子们差点把整个云南顺手打下 来。

惠通桥

在从芒市到惠通桥的200多公里山路上，攻入中国的日军竟未遇一兵一卒抵抗。

当年国军溃退的老路 ，那本就是上天为侵略者准备的坟场，陡然而起上千米的高山如天然城墙，公路就是从垂直的巨墙上挖出来的一道槽。

尤其黑山门险段，距边界的军火物资储存点近在咫尺，其中存放着堆积如山的炮弹与几千桶燃油，只要拉几车炮弹炸塌一段山坡，或者放火焚毁物资。日本的机械化步兵就得望而却步。

原本可步步设防的天险雄关，数以万计的败军，却没有哪怕一个团就地抵抗。

如入无人之境的日本兵，在从未到过的陌生国度，就像在自家后院捉鸡一样撵着全副武装的成建制国军。

到了1944年，重组的中国远征军前后动用了美式或半美式装备的16万军队，在强 大空军的支援下，以阵亡3万人的惨重代价，历时7个月血战才一点点收复。

仰攻和雨季

而高黎贡山，既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海拔最高的战场，同时，也是远征军和日军的血肉磨盘。

腾冲国殇园远征军墓碑

鬼子一刻也没有闲着，山头布满工事，即使是后来大势已去，饥肠辘辘的日本兵宁可吃死去的同伴，也要顽抗到底。

从山顶工事俯瞰，几处交叉火力可以严密的封锁远征军发起冲锋的山坡。宽阔的山坡上毫无隐蔽物可供掩护，远征军的军人常吟的一句话就是：我生国死，我死国生。他们也的确用自己的生命和血肉兑现了这句承诺。

高黎贡山东坡一路都是战场，每一个地名，都可以在当年战地新闻处的战报里一 一对应着找到。大到血战到底的灰坡，小到仅是一个日军顽抗的机枪阵地：石黄牛。

高黎贡山上最凶险的恶战，发生在唯一寸草不生之地——灰坡。上千米的高 差，超过七十度 的陡直土路，半尺多厚的浮土，故而得灰坡之名。

旱季翻山，攀登者尚需用尽全力，手足并用。微微一动，漫天黄土飞扬，口鼻里全是泥尘 。

而1944年5月，反攻发动之时，怒江峡谷的雨季也如期来临。

半尺多厚的浮土全部变成胶泥，穿着草鞋的中国军人们要怎么仰攻这个要命的灰坡？深达尺许的胶泥，踩下去像油一样滑，拔脚起来却比胶还粘。

陡坡上，山顶的日军弹如雨下，子弹和炮弹破片肆无忌惮的横扫过毫无遮挡的陡坡，撕裂深陷泥沼的士兵的身体。

而进攻的远征军躲避炮火的同时还要顾着脚下，但凡不慎或是因伤痛跌倒，从数百米的陡坡上滑滚跌撞下去，则必死无疑。

所有的参战者，只要听过、看过他们的回忆，无一例外都在诅咒那个该死的灰坡。

那一年，山上吸血的旱蚂蟥撑的要死，数万人挤在一起任凭它们撕咬，而且趴在地上一动也 不敢动，因为能让虫子咬是幸福的，这证明士兵还活着。

天上飞着的是比毒虫凶狠无数倍的子弹和弹片，让它们咬一口后，虫子就再也不会咬人了，因为士兵的血已经流干了。过几天，只剩下苍蝇会来光顾， 它们会在开始腐烂的躯体上产卵。

亲历者们会平静地告诉后来人：尸身上爬出的蛆排成一条条白色的河流，缓缓蠕动。

除了虫子，雨季的暴雨、那没日没夜就像天漏了一样的大雨，淋湿了士兵的衣服和装备，同时也带走了他们的精力和体温，高黎贡山上的季节转换就在顷刻之间，尤其在山腰上，只要一 阵雨，可以把美如锦绣的这座山地眨眼间变得比阎罗殿还要冰冷。

中国远征军五九四团团长陶达纲亲眼见到一个士兵冻死在本应温暖的五 月。

他回忆那个夜晚，长长的士兵队伍拥挤在鸡肠子一样狭窄的山路上，全无遮挡地任凭风吹雨淋。他听见传来一句低声的咒骂：他妈的雨！然后那个士兵倒下了，再也没有站起来。。。

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在雨季开始的战役，准备了那么久才终于发动的战役，冒着弹雨和暴雨攀上如此高山的几万远征军士兵，竟然没有雨具！

以至于战役开始后，美国空军向战场上的中国军队紧急投送的不是弹药和食物，而是七千件胶布雨衣。在这个战场上，每一件雨衣就是一条人命。

而这场本应在半年前的旱季发动的战役，皆由于常凯申统领翻来覆去地往后拖延时间，只为了得到美英盟国更多的援助和承诺。每每看到这段历史，就联想到常凯申与美国人就自己国土上的反攻讨价还价 ，一副青皮嘴脸，拖到天雨如注的时节，让多少士兵枉死。

日军在碉堡中负隅顽抗，凭借强大火力压制中国军队的攻击。远征军一度无计可施，最后只能组织敢死队，从后方绝径迂回攀登。经过长达十多天的艰苦攀爬，中国军队在冻死饿死数百人马的情况下，终于翻过高黎贡山，并成功抢占日军侧后方向的阵地。

随后，迂回的中国军队携带炸药包、手榴弹，突入日军据点，远征军得以发挥美式装备的火力密度，垂死挣扎的“板载”冲锋和天皇的野望，在密集的冲锋枪子弹和手榴弹爆炸中，撕扯成残破的躯体。

随后，远征军成功翻越高黎贡山，将南北部队合兵一处向腾冲进发。

这些没有雨具，蹬着草鞋，在冷雨中滚得像泥猴一样的远征军人们，最终以成千累万的血肉之躯打下了那座耸入天际的大山。

中国远征军队终于对强悍的侵略者发起了坚决的反攻；中国军人以无与伦比的坚韧、勇气和顽强取得了反法西斯战场的海拔最高的胜利。

尾声

对于当地老百姓而言，深入他们记忆的，只有一件事：

反攻的时候，从高黎贡山淌下来的不是水，都是旺子。

当地话旺子就是血浆，人的血浆，从几公里外的山脚，从十几公里外的耸入天际的高黎贡山上，顺着无数道溪流汇进汹涌的怒江。

那么多的水都冲不淡战死者们的鲜血。

在人世间 ，还有什么样的故事，能经过了近百年的轮回，还如此地鲜活生动，甚至看得到它的颜色，仿佛能够穿越时光，触摸到那些英勇的战士。

当时年轻的父辈们用自己的生命换取了我们整个民族的新生；而我们这些后人，将在父辈的生命之光照耀下，挺起古老而伟大的民族的最坚硬的脊梁。

本文节选自章东磐先生的《父亲的战场：中国远征军滇西抗战田野调查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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