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和现在都像做梦

到一座陌生的城市开会，对年轻的心永远都是个巨大的魅惑。所谓陌生，是这样的城市从未来过，但是，在此之前一定听说过。即便来过的，也因为时光流逝，起了种种巨大的变化，变得快要认不出来了。这是一种新的陌生。能够把陌生变熟悉，进而住进记忆里，又能够把熟悉变成新的陌生，无论当时，还是现在，都跟做梦一样。人生如梦，那是总说。总分结合，把人生一段段单独拿出来说说，也是如诗如歌如梦如幻。

这种大型会议的地点，一般选定在某某招待所。现在，这样的招待所如果还在，一定要叫做某某宾馆或者某某酒店喽。主办方当然是某部委，承办方必须是某厂矿某公司。某部委把会议专项费用打入厂矿或公司。厂矿公司也要自掏腰包拿出一部分贴补一下，表示“应该的”。应该的道理恰恰在于，这样的会议能够放到我们这里召开，就是宣传了我们的企业和产品嘛！会议代表来自祖国各地，登上门来给我们传经送宝，这是占了多大的便宜啊！说的都是真情话，听的也从不怀疑这里还含有什么其他特殊用意，一言以蔽之，认识就是高啊，感谢你们对这次会议的大力支持！

最后这句话，在会议开幕和闭幕的时候都要郑重其事地讲一讲的。参加开幕式和闭幕式的企业负责人，这时候就要在前排座位站起来，回过头来，笑容满面地，朝左躬一下身，再朝右躬一下身。这份从容显然是见过世面的，至于眼前这样的阵势更不在话下了。

只是见者很少有人设身处地地想过，最初这负责人其实不是这样的。听到“感谢”话语，是要愣一下神的，但悟性还算好，站立是站立起来了，却转身费劲儿，尤其脖颈那里凝固了一般。重新坐下之后，汗涌出来，不怪自己怯场，只怪天气咋这么热呐！

会议签到处大多设在招待所入口处，也有设在房间里的。这样就要在招待所门前台阶上立上一块告示牌，指示签到房间号码。会议的重要性和热烈气氛，通过悬挂在招待所大门上方的横幅标语显示出来：热烈欢迎各级领导莅临检查指导工作！

标语选材和颜色，以及字体格式都是符合规范的。红布上用大头针别着一块块黄纸，黄纸上写着红字，当然也有白纸写上红字的。后来不干胶问世了，剪好的字体直接贴到红布上。再后来这些都不见了，一块电子显示屏显示着红字，滚动播出的速度不徐不疾，一句话完完整整地映入眼帘之后，才闪现出令人欢欣的花束和彩带。

签完到，领了材料袋，拿着房卡找到入住的房间，果盘已经摆在茶几上，葡萄粒沾带水珠儿。哈密瓜切成方糖块儿，旁边放着塑料叉。床头柜电话旁边，还放着一张粉色温馨的字条，上面写着“祝您工作顺利！”

如果会务没有特殊要求，放下皮包之后，就要出去看看了。开饭时间已经知道了，还有一两个小时可以在附近转转。从招待所出来向左，沿着人行步道一直走过去，或者在第一个路口那里拐弯儿继续向左，方向问题那时候还没流行大回小回一说，只有走左手还是走右手。于是，走一个四四方方的路线扣头儿，回到招待所这里。很多年以后，有了手机步行导航，不存在迷路走丢的问题。而在当时却心头撞鹿，唯一自信的是，有嘴问路。所到之处，民风淳朴。指路者不厌其烦，操着浓重方言的普通话，“哎呀哎呀”地，热情程度很像吵架。 《浅山笔记·21》

（封面单图系网络提供的免费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