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花开

石榴花开竞颜色

那一排弯弯曲曲的石榴树就顽强地生长在那一段高高的汉江河堤上，一字儿绵延开去，有足足

石榴花开如火烧

一华里。它们何时由何人种植，对于生活在树旁的世代务农的庄户人来说，已经显得无足轻重。树下清澈的汉江永不停歇地向东奔流，“那河一直到了老祖宗的出生地了”，大字一个不识的爷爷赤膊坐在石榴树下，吸着呛人的老旱烟，咂吧着干瘪的嘴，无限深情地说。我记得石榴树下的碾盘上刻着两个人的名字，爸爸说那是最先居住在这里的两兄弟的名字，“那便是我们的祖先，明末清初湖广迁川陕时，从湖北孝感沿汉江迁徙到这里的。”于是我知道，生长在这石榴树旁的各家各户，拥有一个共同的祖宗，我们都是一家人。

大小高矮不一的石榴树，弯弯曲曲的，就像西边屋子里驼背的四奶奶。树干并不茁壮，树皮却皴裂得厉害。整个春冬季节，它都不会引起我们这帮孩子们的关注，可是进入盛夏，等那一朵朵火红的石榴花挂满枝头的时候，它就成为我们的乐园。沿着弯曲的树干爬上去，坐在同样弯曲的树杈上，采摘那些开得火红的石榴花，讲故事、嬉戏，然后百无聊赖地涌入河堤下清凉的汉江游泳，记忆中童年的炎夏似乎就是这样日复一日地度过的。曾经看到珍珠般圆润可口的石榴，非常怨恨这些只开花不结果的花石榴树，报复般地将那些开得正艳的花儿打落枝头，惹得小脚的大奶奶蹒跚着追打我们这些讨厌鬼。

次第花开石榴枝

石榴树下，屋挨屋住着四户人家，两百多年来都是些辛苦劳作的庄户人。西头第一家是驼背的四奶奶，她爹是当地龙亭街上的私塾先生。嫁给四爷爷，不知什么原因，一生都未生育，因此常常挨四爷爷的呵斥和殴打。人长得白皙而瘦小，说话做事总是谨小慎微，生怕走路踩死一只蚂蚁，据说是信佛的居士。那位未曾谋面的四爷爷领养了自己的外甥做儿子，然后就迷恋上了吸食鸦片，早早地离开了人世。四奶奶靠纺织为生，将那个过继的儿子养大成人，娶了媳妇。那媳妇是北边山区的，很能干但也很强悍，四奶奶还是低眉顺眼地看护着两个孙子，一直活到90多岁无疾而终。

“老四真不值，怎么不肯到庙里去请个儿子回家！”东头第一家的大奶奶是个高高大大的胖老太太，却生着一双小脚，走起路来摇摇摆摆的，就像一只蹒跚着的肥鸭子。大爷爷是个闷葫芦，是个国民党的逃兵，总是阴沉着脸，不肯搭理我们这些小孩。听说大奶奶结婚后一直也不生育，听了她娘家母亲的建议，到庙里去祈子，在那里住了一晚，回来便奇迹般地怀孕了。孩子满月时，还特地做了一双布鞋送给庙里，说是还愿。旧社会农村这样的事情常常发生，不肯生育的妇女会到寺庙里向佛祖祈祷，希望佛祖送给他们一男半女。寺庙里的主持会要求祈子的妇女在庙里留宿，而那些渴望得到孩子的妇女大都如愿以偿地怀了孕。

福兮祸兮伴人生

“其实，那是寺庙里和尚们的野种”，邻村的懒汉老张非常坚定地这样说，“因为庙里的和尚花着呢，每年逢庙会的时候，都有年轻的和尚调戏妇女的事情发生。”不过，大奶奶的儿子长得确实不像大爷爷，也不像大奶奶，矮胖焦黑，并且有点痴。后来娶了东边槐树关的一家女子，生了一儿一女，经管孙子孙女的重担就落到了大奶奶的肩上。

大奶奶活了80多岁，死得很平静。那是一个冬日的早晨，在送走孙女上学归来的路上倒地而亡，应该是因突发脑溢血而毫无痛苦地离开了人世。

敢与牡丹争芳菲

隔壁的三奶奶长得瘦骨嶙峋，是带着四个孩子（当地人称作“拖油瓶”）嫁给三爷爷的。她的前夫是有名的“水猫”（陕南俚语，即游泳潜水的高手），在汉江沿岸很有名，在江里救人时溺亡了。三爷爷是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的国民党投诚士兵，有点残疾，走路一跛一跛的。

上次回家碰到老两口，快90岁了，还能拄着拐杖在河坎上转悠。他们一共有六个孩子，现在活着的只有两个，一个是哑巴，另一个长年在外打工谋生。两个女儿、两个儿子先后在二十年间因病、因车祸离他们而去，留下了一大群孙子孙女，不过那些孙子孙女大都已经成家并有了自己的儿女。我递了烟卷给背已经像一张弯弓的三奶奶、三爷爷，他们嘬了无牙的干瘪嘴巴艰难地吸起来，沧桑的脸上十分平静，看不出一丝命运曾经带给他们的那段钻心的疼痛。

蛛网已经封锁了破败的老屋的门窗。静默间，仿佛又看到了已经因病逝去的三叔、二姑和无疾而终的爷爷奶奶，他们都冲着我笑。回过头，看那一排石榴树依然倔强地站立在江堤上，不伟岸、不挺拔。那些在骄阳下开得火红的石榴花深情地望着东流的汉江，也望着树下已经中年的我。

留给人间一抹红

蓦然间，困扰已久的疑惑有了答案，“人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就像这顽强的石榴树，年复一年地开花，虽然结不出香甜可口的石榴果，但见证了树下一代代人的繁衍生息，也让树下生生不息的一代代人看到了这些石榴花年复一年顽强地绽放着那份火红的美丽与执着。顽强地活着并尽力地美丽着，这便是石榴花告诉我的生命的全部意义！

作者，一羽于汉中天汉楼。

（一‬羽‬，王玉宏‬，汉中市作协会员‬。图片来源于‬网络，侵权‬即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