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市卖唱的少女

七月中旬的一天，有件事进了趟城，由于事儿没办完，只得投宿小南街东头堂哥家。堂哥家与风情城只隔一条马路。听说近些年夜市红火，晚饭后，我信步向风情城走去。

沿一里长的一条街徜徉，是一种美的享受。百味街上浓浓的香味扑鼻而来，吃客们津津有味地品尝着各种特色的小吃；文萃街上的观赏者、购物者，挑选着琳琅满目五光十色的玉佩、古玩，西域风情的绒毯、丝巾；整条街上处处是各种摊位，游客们来自祖国四面八方，还有白皮肤蓝眼睛黄头发的外国人，在柔和的灯光下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从一条街的北头进入沙州市场直到风情城，吃烧烤、喝啤酒的摊位布满了每个角落，摊位上座无虚席，人们三五成群地围在桌前，有聊天的、有猜拳的，他们悠闲地聚在一起，其乐融融，甚是惬意。

正当我欣赏这繁华的盛景时，在推杯、碰盏、伸手猜拳、相互聊天的嘈杂声中，倏然出现一段清脆悦耳的歌声，如天籁传入耳中。我好像被巨大的磁石吸引着，驻足原地，扫视整个风情城，终于发现那歌声是从风情城东北角传来的。我绕过诸多的摊位向那个方向走去，离得不远时，终于听清了歌词：那就是青藏高原。那些在桌前品鲜啤的，站在歌手周围的，路过临时止步的人，都在为歌手鼓掌。

我挤到离歌手几步之遥的摊位前，她正手握麦克风，微微欠身，给听众施礼。她穿着很随意，谈不上打扮，月白色的短袖上衣和同色长裤，看上去很合体。她乌黑闪亮的短发扫着衣领，有一绺遮在半边脸上，偶尔脖子一偏才露出霁月般的丽容，微微一笑时明亮的双眸闪着善良的光，张口时两排皓齿如白玉般好看，和那些袒胸露背、描眉涂唇的女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俗话说：好吃还数家常饭，好看还是素打扮。当我边欣赏边等待下一曲时，身边一个手扶轮椅的少妇，放开扶着轮椅的手上前到女歌手跟前，听不清说了句什么，从音响上取过歌单翻了两页后，用手指了指歌单上的某个歌名，转身回到原地，手依然搭在轮椅背上。轮椅上坐着的是一位满头银发、脸色红润的老妈妈。

只见那歌手躬身按动了音响的按键，然后唱了一曲陕北名歌《兰花花》，老婆婆随着歌声一会儿沉思一会儿激动。第二曲《献给阿妈的歌》唱得更加深情感人，一片掌声过后，那老妈妈招手示意那歌手到她跟前，然后掏出一张五十元的人民币递给歌手，说：“小姑娘，谢谢你，一看到你唱歌就想起了我的年轻时代……”

接下来一位年轻男子上前，从音响上取过歌单，指着歌单对歌手说了句什么。那歌手按动音响键，一首《我要去西藏》唱完后，接着唱第二首《套马杆》。那歌手不但嗓音亮、吐字清晰，而且模仿力极强，竟和原唱乌兰图雅的声音没啥区别。我转身问身旁手扶轮椅的少妇：“请问，你们常来这听歌吗？这位老妈妈可是你的母亲？”她望着我，有些矜持地笑了笑说：“那女孩的歌我们听多了。这是我婆婆。婆婆她年轻时在歌舞团工作过，她对文艺特爱好，现在上岁数了，腿脚不方便，隔三岔五要逛夜市，多时是我陪她来。”

“那你和这女孩已经熟了吧？”我问。她说：“是的，去年夏天就听她的歌，可以说我们已经是熟人了。”“那你能否把她音响上放的那歌单取来让我看看?”我说。“行啊！”说完后她上前从音响上取来那张歌单。这时那女孩正唱着一首唐古拉风暴中的《向着太阳》。歌单上有四十首经典民歌，新老影视插曲三十多首，唐古拉风暴十多首，经典红歌三十多首，乌兰图雅的十几首，流行歌曲一整页，还有近些年出的敦煌歌曲。我问那少妇：“这歌单上的歌她都会唱吗?” “会啊，这些歌我们这都听两年时间了，全听过，而且唱得特好。”她认真地说。

我这个音乐爱好者，对许多经典歌曲唱得还不错，也在某些场合还逢场作过戏，这时想唱歌的欲望在心中动荡，有点不好意思地对身边扶轮椅的少妇说：“你人熟，麻烦你上前给那女孩说说，我想借她的音响唱两首歌，这两张大团结算是电费。”说着掏出两张大团结递到少妇手里。那少妇上前把情况说给那女孩，女孩说：“唱就好，正好让我歇歇，收什么电费呀！”

第一首《我的中国心》，第二首，我对着那位轮椅上的老妈妈说：“我把这首歌，献给轮椅上的这位老艺术家！”是蒋大为原唱《最美的歌儿唱给妈妈》。一曲结束，掌声四起，轮椅上的老妈妈招手示意我到她跟前去。她慈祥的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容：“你是哪里人?” “敦煌的农民。”我说。她问：“你受过专业训练吗?” “没有，只是自幼爱听也爱唱，大多时间是在田野、湖滩里唱，那女孩菜单上的歌大部分都会唱。”这位老妈妈边聊边把我从头到脚望着，转脸对身后扶轮椅的少妇说：“柳叶，看看哪儿有空桌，咱让这位农民歌手坐坐，要上两瓶鲜啤，你再往前走，买上包熟肉和花生豆什么的。”

这张桌离歌摊不远，边听着优美动听的歌曲边品着鲜啤，我问那老妈妈：“您老今年高龄?”她说：“七十六了！”我又问那少妇：“你对婆婆这样好，我还以为你是她女儿呢！你可真有孝心，你干什么工作?”她说：“是中学的音乐教师。” “白天给学生上课，晚上陪婆婆逛夜市不累吗?”我问。她说：“累啊，怎么不累?”边说，边往杯里斟着鲜啤，“我在学校除了教音乐还给学生们上道德课，教孩子们怎样做人，尊老敬老，孝敬老人。人嘛，谁都有老了的时候，累点对我来说没什么，只要婆婆活得顺心、开心就值得。”我边喝着鲜啤边听她说，看着她那张朴实善良的面孔想：中华民族敬老尊老的传统美德从这个年岁不大的青年女子身上折射出了。

“对了，我想问问你，那唱歌的女孩看相貌也就是个十七八岁，她咋就选择了这个营生?”我问。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这女孩身材好，模样俊俏，歌喉更好，可命运和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她有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孪生姐妹，她姓聂，叫白雪，她姐姐叫阳春，家在乡下。姐妹俩自幼对歌舞情有独钟，初中毕业后选择了她俩最喜欢的艺校，上了两学期后成绩一直在班上名列前茅，同学们羡慕，老师器重。可就在第三个学期开学没几天，一条不幸的消息传到了学校，说是她们上六年级的弟弟上操时突然晕倒在操场上，老师连忙叫车送医院，经敦煌医院检查是人人惧怕的血液病，敦煌治不了，得赶快转到省城治疗。原本就是个不幸的家庭，爸爸六年前因病去世，妈妈又患上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行动不便，弟弟突然患上这么严重的病，真应了俗话：福不双降，祸不单行。

“她姐妹俩不但长得相似，性格也相同，比一般家庭的孩子懂事早。姐妹二人商量决定请假回家，就向校方说明原因，请假回敦煌给弟弟看病。

“在她们的亲叔发动下，亲戚们凑了两万多元把她们的弟弟送进了省医院血液科。经化验确诊，她们的弟弟患上了再生障碍性贫血。据医生说，像她弟弟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患上这种病，是可以治好的，只不过花费大，治好得花二十多万元，对于这个多难的家庭来说是个天文数字。这件事引起政府的重视，镇领导和村领导倡议搞了个募捐活动，捐了两万多元，艺校的师生们捐了一万多元。弟弟在医院住了近两个月，效果良好，现在还在定期上医院化疗，据说再化疗两次，化疗期就结束，经过调理慢慢可痊愈。”

那少妇说：“你说你是远乡的，无事从不进城，也不逛夜市。那唱歌的女孩的妈妈原来教过学，给女儿起的名字清高，可姐妹俩人好命不好。今晚你只见了白雪，那阳春你没见，她俩的身材长相、性格、穿着没丝毫差异。为了顾家，姐妹俩商量着买了音响，发挥她们的特长，轮换着上夜市唱歌，在家里照顾妈和弟弟，今晚这个来，明晚那个来，有许多歌迷都以为是一个人。虽说辛苦点，可收入也不错，每晚至少也挣个三四百元，尤其旅游旺季收入更好。这对姐妹偶尔同时出现，很难分辨，听众们都目瞪口呆，她俩是夜市上一道亮丽的风景，你不看她的歌摊周围好几圈人，那都是等着点歌的。”我听着她的述说，对那唱歌的女孩产生了敬佩：小小年纪真懂事，不但歌唱得好，而且姐妹二人还能托起一个多难的家。

“喝吧，这算我请客，别客气。我这个年逾古稀的老艺术家听了你的两首歌很满意。听说你是乡下来的，没想到一个没经过正规训练的农民能唱出这样的水平，可真不容易！你看我这一代，你算一代，我这儿媳一代，那边唱歌的小女孩又算一代，对艺术的爱好和执着是相同的。艺术是高尚的，是不讲国界和年龄的，欣赏艺术可改善人的心态。那震颤心灵的音符可调节人们的情绪，是战胜一切困难和疾病的法宝。”老妈妈侃侃而谈。

告别了那婆媳二人，独自徜徉在人声喧嚣的夜市，往堂哥家走去，这时已午夜十二点多了，那灯火辉煌、流光溢彩的夜市仍在喧闹中。而我，时不时地会想起卖唱的女孩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