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哭泣的玉米地

九三年初秋，高二学生牛炳耀骑着自行车从学校回家。

十五公里路程，牛炳耀骑行了四十分钟，终于过了文岩渠。他决定走近路，从前面十字路口向西拐，大约三里地就可以到家了。

牛炳耀已经两周没有回家了，想着家里肯定给他准备了好吃的，愈加兴奋起来。学校的伙食太差，那饭菜不是人吃的，倒像猪食。

正是日落西山，暮色四垂时。距离村口尚有八百米，牛炳耀突然听到玉米地传来女子撕心裂肺的呼救声和打骂声。

牛炳耀停下车子，四周观望，整条乡间道路蜿蜒曲折，除了自己，就是两边绿油油的青纱帐。

牛炳耀分辨呼救声，就在前面，他不顾危险，就循声寻去。

前面四十米处，有一辆自行车歪倒在路边，车后座用布袋装的瓜果散乱在地。

牛炳耀立马下车，观察动静。

女子的嘴似被捂住，呼救声忽高忽低，但蹬踏的声音隐隐传来，就在路南玉米地，距离不远。

牛炳耀不假思索，边喊着边向玉米地里钻，大约有三十米，牛炳耀就看见两个人扭打在一起。

扭打的是一男一女，男的牛炳耀不认识，有三十多岁，体格彪悍。女的是本村北街的王芬兰，是自己的小学同学。

牛炳耀看见王芬兰的上衣已经被扯烂，她正全力护着裤子。

牛炳耀顿时明白了，这个男的是个强奸犯。路见不平，岂能姑息？牛炳耀怒不可遏，挥舞着拳头就冲了上去。

男子见牛炳耀是个毛头孩子，就没有逃跑，而是放开芬兰，恶狠狠地骂道，你个小龟孙，敢坏老子的好事，看你是不想活了。男子骂完就向牛炳耀扑过来。

王芬兰迅疾翻身起来，把衣服护在胸前，瞥眼牛炳耀，没说话，就急急忙忙向外跑去。

牛炳耀根本不是对手，片刻就被对方摁在地上，挨了一顿恶揍。最后男子还不善罢甘休，不知用什么东西狠狠地砸到牛炳耀的头上，牛炳耀顿时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牛炳耀悠悠地醒过来，发现满头血污，头昏脑沉，就努力地向路边摸爬，刚爬出玉米地到了路边，又昏迷过去。

等牛炳耀醒过来，已经在乡里卫生院，躺在病床上打着点滴。母亲坐在床边兀自流泪，父亲和三叔站在病房门口，愁眉苦脸地抽烟。

牛炳耀来不及说话，就又失去了知觉。过了几日，牛炳耀没有生命危险了，还能断断续续说话。

但听医生私下说，牛炳耀颅脑损伤严重，头晕恶心，或者呕吐，短暂昏迷，都是正常现象，就担心日后智力受到影响。

牛炳耀的父母从儿子断断续续的叙述中，算是知道了事情经过，听完非常气愤。

首先儿子是为了救王家闺女，而她跑回家后，一声不吭。如果不是邻居路过，儿子可能就死在那了。

其次，自己报案后，派出所派人去王家调查，王家矢口否认这事，还骂自己坏他们女儿的名声。

儿子住院几天，对方连看望都不过来看望下，太无情无义了。

牛炳耀的父母去王家闹腾，王家不甘示弱，不但矢口否认，还埋怨他们无理取闹。说自己的闺女清清白白的，都是牛家造谣。

牛炳耀的父母把牛炳耀用架子车拉到王家，要求王芬兰出来对质。谁知王芬兰提前就去外地打工了。

就在两家扯皮过程中，牛炳耀退了学。牛炳耀的父母怒气未消，几乎天天去王家闹腾。

王家不耐其扰，又担心这样屡次三番闹腾，影响女儿的婚事，就在中间人撮合下，最终赔偿给牛炳耀家五万块钱。

五万块，在当时已经不少了。牛炳耀的父母想想就同意了，毕竟牛炳弟兄三个，老大结婚也需要钱。就再不提这事了。

王家闺女结婚时，热闹非凡，牛炳耀已经有些疯了。他就坐在街口的石滚上，呆呆地，看着迎亲的队伍从身边路过。

有颗喜糖洒落在他的脚边，他慢慢捡起来，剥开糖纸，把糖填进嘴里面，很甜很甜。

没过几年，牛炳耀就彻底傻了。生活不能自理，吃饱饭，就喜欢坐在街口的石滚上晒太阳。

起初还有村民逗他，最后看他话也说不利索，就懒得搭理他了。

一年春节，王芬兰领着孩子开着车回娘家，看见牛炳耀流着口水坐在街口，于心不忍。

王芬兰见四周没人，就把车停在不远处，偷偷地掏出两千块钱径直走过去，塞进牛炳耀的口袋里。

牛炳耀已经不认识她了，村里大部分人他都不认识了。

牛炳耀不阻拦，也不说话，就是傻傻地笑。王芬兰觉得鼻子发酸，两行眼泪情不自禁流下来。

前几天，牛炳耀病死了，具体什么病，不知道。据说，他侄媳妇儿因为忙，忘记给他送饭了。过了几天才想起来，过去的时候，牛炳耀已经躺在地上不知死了多久了。

因为疫情，没有办丧事，牛炳耀的大哥给他买副棺材，把牛炳耀偷偷地埋到自家地里了。

秋收已毕，晚秋，冷风吹过，黄叶遍地，天空阴暗低沉，尽是满目疮痍，一片萧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