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 & 趴啷水气

那年，几位朋友相约自驾游前往康定。在穿过二郎山隧道后，天地为之一宽，只见蓝天白云，群山巍峨，不时还有五彩经幡在山头或玛尼堆上翻飞舞动，好一派令人兴奋的高原风光。

我们同行的C先生原本是健谈而喜欢摄影的，但不知是昨晚没休息好，还是路上颠簸（那时雅康高速还没有开通）的原因，一向不晕车的他却已经“直播”了两三次，连停车拍照都打不起精神，一直到了溜溜的康定时候，别说喝酒，就是特色藏餐也没能提起他多少兴趣。

回到酒店后，大家准备打几圈麻将娱乐，看到C先生有精没神的，我便说：“你先回房间自己休息。我们可以一桌打四家，一桌打三家。”C先生立马不干（不同意）了：“啥意思哦，真当我是病猫嗦？打麻将还是没问题的！”号称麻将“VIP”的他果然一坐到麻将桌上就状态大不一样，哪里还“晕”？不是清一色，就是对对和或者大单吊(剩一张牌吊单张)，还经常是自摸,我们完全被他打晕。这让大家都愤愤不平：刚才装着个趴啷水气的样子，一上桌子呢简直比打了鸡血还精神！

不过，打麻将确实有转移注意力，提振精神的作用，适度地打打麻将是有益于身心健康的。所以，C先生由趴啷水气变得“满血复活”也就很正常了。

这里的“趴啷水气”是流行在成都邛崃一带的方言，意思是“浑身乏力，无精打采（的样子）”，一般指人在生病不适后呈现出来的身体精神状态。“趴”原本是“火”字旁加一个“巴”的方言词，读Pā，一个意思是“（食物等）烂熟而柔软的”，比如邛崃的pā（火+巴）和（指饭菜软烂）；另一个意思是“软弱无力的；不坚决的”，比如pā（火+巴）啷水气。有人把“啷”写作“孬”（即坏，不好；怯懦，无能）。但个人认为，“孬”应该算作北方的方言词汇，不应该用在西南地区的方言当中，“啷”应该是“穰”的讹音，因为稻、麦等的茎、秆和叶子本身就是易折易碎或细软的，可以引申为“弱”、“不结实”等意思，比如说“这个东西太穰了”或“那个娃娃长得来穰（啷）精精的”，就是指其不结实，质量不好或身体瘦弱、多病的意思，同“虚（儿）”差不多——“你这餐桌太虚（儿）点了”。而“水气”本身就是缥缈无根的，同样有柔软无力的含义。所以“趴（火+巴）啷水气”就成为一个十分形象而生动的方言语汇。

与“趴”即“火+巴”相关的方言词汇还有趴趴菜（现在通常写作耙耙菜），指煮得很软和入口的时令蔬菜。邛崃人上馆子（小饭店）总爱点上一份“趴趴菜”，既清淡爽口又很营养，而且把几种蔬种一同煮出来，别有另一番味道。又比如，现在不时会听到有人感叹：“今天把屋头的卫生打整了一道，把人累得来脚趴手软的！”这是说平时劳动或锻炼少了，稍一劳动就弄得来手脚无力，而最后大多还是去请家政或钟点工了；假如是因为生病如重感冒之类，也会让人感到浑身酸软不适，有气无力的。“人趴得很”意思也大体如此。“趴人”则有更多引申的意味，日常生活中，如果遇到说话做事不果断或（别人）引来什么麻烦，总爱说一句：“你咋浪（那么）趴人哦！”而说到“趴耳朵”恐怕很多外地人就比较熟悉了，这是四川人指称耳根软、怕老婆的男人，相当于北方说的“妻管严”。同时，这个方言词语在成渝两地也指人力三轮车——最早是指加了偏斗的自行车，以方便出行时老婆乘坐，所以有人由此而认为怕老婆的“趴耳朵”就来源于此。其实，怕老婆的“趴耳朵”的含义应该就在“火+巴”本身，就像那已经被火烧得很软很烂的猪头猪耳朵，当然也就雄不起了。

而具体说到“火+巴”（pā）这个方言字（词），在2018年前的《现代汉语大词典》上都还有收录，但现在没有了，包括像“掰（足+拜）子”（即“跛子”）等方言词汇也是如此。相反，北方和江南沿海的许多方言词汇却得以较好地保留。这大概与普通话以北方方言为基础而江南沿海经济发达影响力大，是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吧？不过，不管北方还是南方或其他地方，方言方音都在日渐式微，面临着消失的危险。而这种式微或者消失必然直接影响到传统地方文化尤其是戏曲和民情风俗的传续，这就已经超越了方言本身的意义与价值了，属于当下应该引起重视的一种社会文化现象。

贺知章曾在《回乡偶书》中感慨：“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而我们今天只能在日益时尚的现代及网络语言面前感叹：鬓毛未衰乡音无，何处可以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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