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父亲

父亲93岁冥寿临近。辞世六载，念哉恸哉。

年轻的我并未想过父亲何许人也，对父亲给予的只是认为对儿子应尽之义务，虽然时有问候之举，也是应付而已。父亲迟暮，我竟然讨厌其唠叨和给自己增添麻烦，对其伺候好像并未从家庭“感恩”的角度去解读，只是世俗“行孝”桂冠下的作为。安葬父亲后，我住在父亲的陋室，睹物思人，离世前还拄着拐杖步履蹒跚于各个房间的父亲的佝偻身影浮现在我眼前，仿佛父亲并未离开，但确实永远地走了。我内疚，我忏悔，我一下子失去了无可替代的亲情。古人云：“不必如丝千万缕，只禁离恨两三条”。在我看来，这“离恨”乃千丝万缕，要想摆脱离恨，怎能只“禁”两三条？又能＂禁＂得了？当别人一声“爸爸”叫喊之时，我悲楚，这拈手而来的叫喊声却成奢望。人啦，失去了的才是无价之宝，找不来的才是刻骨铭心的痛，对过去时有之不孝我抱恨终身。

记得父亲去世的当天下午，老人将大便拉到裤子里，有些不好意思。但我并无责怪之言，只是尽心为其擦洗身子。这一年，父亲多次住院，此次是120急救车接送的。医生检查了老人身体，看了各种检查报告后告知：患者的肺气肿严重，左肺丧失功能，要有心里准备。那天深夜，87岁的孱弱老父撒手人寰。我尽管有了心理准备，诀别之时还是难以接受。我呜咽，我断肠，“清血洒不尽，仰天知问谁”。

父亲身前是位多如牛毛的“县尉”级行政干部，工作平凡，虽然上世纪六十年代的特殊事件受到冲击，最终也云开日出，“解放”后重新走上工作岗位为党尽职尽责，直到60岁光荣退休。其实，父亲并无勒石流芳，但有一个最大荣耀，就是：两张1952年参加“荆江分洪工程”时得到的总指挥部颁发的“三等功”奖状和荆州指挥部“乙等模范”奖状。这是组织对父亲工作的充分肯定，老人竟然默默藏于柜中。我在清理遗物时才看到有些发黄的奖状。这就是毛泽东时代的干部，清心寡欲，淡泊名利。

父亲性格耿直，工作中难免得罪人，止步于工作生涯后，仍有挚友与之往来。此刻，彼此没有权利的置换，更无金钱的交易，可谓“行色秋将晚，交情老更亲。”这“老”是经验，更是真情。此时，父亲年轻时的耿直早已被时光消磨，世俗恩怨已抛开，只思悠闲余生，从不过度掺和孩子们的事，和蔼可亲的瘦小老人形象展现在子孙面前。辛弃疾自嘲：“穷自乐，懒方闲，人间路窄酒杯宽。”父亲不善喝酒，却是书淫者，于是我改之：“穷自乐，院中闲，人间路窄雪堂宽。”读过“花落青苔锦数重，书淫不觉避春慵”的古诗，我想应是父亲晚年生活之写照吧。

天国之父，九重之山，虽永不见，却永不忘，撰文以祭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