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勇|文明太后冯氏(之五十一)

第十七章 奉三长制

第三节 三长制出笼

西周周公旦在著名的《周礼》中曾经构思出一种民间管理方法:

五家为比,十家为联;五人为伍,十人为联;四闾为族,八闾为联;使之相保相爱,刑罚庆赏,相及相共,以受邦职,以役国事,以相葬埋。若作民而师田行役,则合其卒伍,简其兵器,以鼓铎旗物帅而至。掌其治令、戒禁、刑罚。岁终,则会政致事。

太皇太后认真地听取了李冲的建议,又翻出《周礼》第二篇“地官”来对比,对奏折所提的“三长制”一字一字地细读,不住地在心里说:“好,好,正合哀家的心思。李冲呀李冲,哀家看来是离不开你了。”

一旁的孝文帝说:“寡人召集大臣们商议,东阳王拓跋丕担心正值一年征收赋调期,推行三长制,会不会搞乱秩序,影响征务。也有一些大臣们认为多年来一直是采用九品差调法征收赋调,一旦改变,恐引起骚乱。”

太皇太后说:“皇上,您的意思呢?”

孝文帝:“寡人以为,他们的担心不无道理。担心归担心,但是不能因噎废食,三长制,正如李冲所说,是改制的根本,此事不能犹豫。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这时候,太监进来说:“中书令郑羲、秘书令高佑求见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与孝文帝交换了眼神。

孝文帝:“请。”

这个郑羲,出生于开封,世家宗主,曾经因镇压田智度起义立功,得以提拔,后来他与李冲结为儿女亲家,李冲又引荐郑羲的另一个女儿嫁给孝文帝为妃。太皇太后听说此人颇有正义感,常常为朝廷的清正人士唱赞歌、鸣不平,所以提升他为中书令。其实这个郑羲很有欺骗性,他是那种天生见财眼开之徒,但是他很会琢磨当官的心思。他看出来了,当下的太皇太后和皇上不是那种过分喜欢阿谀奉承、奴颜媚骨的主,所以他就在公开场合展示了他的表演才能,他常常违心地为一些清官、谏臣说好话,痛骂那些与他一样的贪腐之人,给人一种假象,以为他自己也是个清正廉明的好官。



与郑羲同来的是秘书令高佑。高佑实际上绝不会是郑羲的同类,他才高八斗,学识渊博,而且对文学杂说很有建树,此人是朝廷有名的谏臣,太皇太后虽十分欣赏,却又担心有时他会不顾场合,给朝廷添乱。高佑为何随着郑羲一同前来呢?原来,郑羲这次是无法把戏再演下去了,如果真正是按照李冲的“三长制”推行了,那他在开封的大大小小的丑事就全都无法掩盖了,轻者他会损失许多送到嘴边的肉,重者会把他以往吞进肚里的肉也要吐出来,这可如何是好呢?开始他想反对之人绝不仅仅是他一个,等到其他人跳出来,他再添油加醋也不迟。可是左等右等,居然没人出来说话,这让他实在挺不住了。于是他想到找一个胆大之人与他同去,他想到了高佑。高佑岂能是任人摆布之士,可是最近一段时期,郑羲几次在大庭广众之下赞叹高佑的人品和才华,的确让高佑觉得舒服。再一听,郑羲所言,也有一定的道理,朝廷之大,大若江河,怎么能在乎那些小鱼小虾呢?大河东流势不可当,小鱼小虾又能如何?朝廷何必拿出重力去安排民间管理,老百姓有自己的生存之道,不必大惊小怪。于是他答应了郑羲去劝说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见他们二人进来,请他们落座。问道:“两位爱卿,有何事要见哀家?”

高佑说:“前日朝堂上,李冲所说‘三长制’,微臣表示反对。”

太皇太后一听,高佑反对,在朝堂上没有当时直言,怕与那李冲争执起来,还算他给足了李冲面子。哀家倒想听听他有何见教:“为何反对?说来让哀家和皇上听听。”

高佑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

太皇太后问:“高爱卿觉得李冲有些小题大做了?”

高佑答:“正是!朝廷应该做的事,正是太皇太后所提倡的文治,要大张旗鼓地倡导儒道,倡导礼法,倡导文学,倡导艺术,由此来净化社稷,净化民风,净化官道。而不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那三长制的三长,算哪门子的朝廷命官,他就是个平头百姓,甚至可以说他就是个刁民,他若不是刁民,怎么能够管得住他人呢?”

此时郑羲插话说:“高大人说得极是。微臣在下面听到一些议论,对李冲大人恐怕不好。他们说,李冲大人为了讨好太皇太后和皇上,大出风头,不惜牺牲许多皇亲国戚的利益,此番又要搞三长制,这是要把大魏江山搅翻了天呀。微臣以为三长制不宜推行,至少要好好征求皇室宗亲的意见,不可为了庶民百姓,失掉人心啊!”



“人心?庶民百姓的心愿,就不是人心了吗?”太皇太后打断了郑羲的话。

郑羲慌忙解释:“微臣不是这个意思。太皇太后明鉴。”

“郑羲大人是哪个意思呢?”太皇太后并没有生气,笑呵呵地说:“听说郑大人是仗义执言之人,哀家最愿意听谏臣之论,郑大人说说,你究竟是那个意思啊?”

郑羲是何等人,他早已感觉到了太皇太后话语中的讥讽之意。都说太皇太后与那李冲的关系微妙,今天谈到李冲,只是试探性地说了几句,太皇太后就果断地截住了话题。看来真是我今天出门,没看黄历,触了霉头。郑羲给太皇太后深深地鞠了一躬,慢慢地说:“太皇太后,皇上,微臣其实并不想冒犯李冲大人,更不愿意看到太皇太后不开心,微臣与李冲大人的出发点是一样的,都是为大魏江山着想,微臣是怕得来不易的均田制、俸禄制毁于一旦呀!”

“呵呵呵呵,看来是哀家听错了,都说哀家正当年,看来哀家真的是老了,糊涂得好赖话都听不出来了。”

太皇太后这句话,让郑羲出了一身冷汗。他张口有话要说,被太皇太后堵了回去。太皇太后说:“哀家知道,文武百官哪能都唱一个调呢,对三长制不理解的人总归会有的。满朝文武全都一条心,那倒不正常了呢。哀家想知道,中书令郑羲,你是如何想的呢?要说别人不理解,哀家还能接受,若是郑羲郑大人你不理解,变着法儿地毁坏李冲的名声,哀家却不能接受了。你是否在担心,一旦实行了三长制,你在开封的那么多田产,那么多不可告人的事情,会被哀家和朝廷知道了呢?细说起来,郑大人还是皇上的岳丈,也是李冲的亲家,想不到李冲过去一直为你说好话,你不来保护你亲家倡导的改制,反倒背着他在哀家和皇上面前嚼他的舌根子,简直是岂有此理!”

太皇太后话音一落,郑羲跪倒在地:“微臣不敢有半点私心,请太皇太后明察!”



“左一个明鉴,右一个明察。真的吗?郑大人真的敢让哀家派人去明察吗?前一段有人到哀家这里告你贪腐之罪,证人证词一大堆,哀家看在你女儿郑妃的面子上,还给你压着呢。哀家知道,你还有个了不起的儿子郑道昭,善于书写,哀家还曾经告诉皇上,向你的儿子请教一二呢。哀家惜才,不忍心让你的儿子受到你的牵连。李冲大人提出的三长制,是否推行,哀家正在为难,是否缓一缓再颁布。如今郑大人说出这番话,倒让哀家拿定了主意,不能再等了,必须马上推行,而且就从郑大人任职的开封动手,看看这个办法究竟是对朝廷不好,还是对你郑大人不利?”

郑羲磕头如捣蒜地说:“太皇太后饶了微臣吧,微臣的确是出于自家的私心,一时鬼迷心窍,才想起说这种话的。念在微臣以往的耿耿忠心,看在吾儿郑道昭、吾女郑妃的面子上,饶过微臣吧。”

此时高佑方才听出了名堂,他在一边指着郑羲说:“我差点上了你的当,原来你是别有用心呀?真是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啊。”他对太皇太后说:“刚才微臣的话全部收回,请太皇太后原谅。微臣没有他意,只是为江山社稷考虑啊。”

不出数日,孝文帝的关于推行“三长制”的诏令正式颁布。

时间是公元486年二月。

诏曰:

夫任土错贡,所以通有无;井乘定赋,所以均劳逸。有无通则民财不匮,劳逸均则人乐其业。此自古之常道也。又邻里乡党之制,所由来久。欲使风教易周,家至日见,以大督小,从近及远,如身之使手,干之总条,然后口算平均,义兴讼息。是以三典所同,随世洿隆;贰监之行,从时损益。故郑侨复丘赋之术,邹人献盍彻之规。虽轻重不同,而当时俱适。自昔以来,诸州户口,籍贯不实,包藏隐漏,废公罔私。富强者并兼有余,贫弱者糊口不足。赋税齐等,无轻重之殊;力役同科,无众寡之别。虽建九品之格,而丰埆之土未融;虽立均输之楷,而蚕绩之乡无异。致使淳化未树,民情偷薄。朕每思之,良怀深慨。今革旧从新,为里党之法,在所牧守,宜以喻民,使知去烦即简之要。



此诏书的主要意思,阐述了推行“三长制”的必要性。孝文帝说,大魏王朝长期以来,各州郡的户籍不实,多有包藏隐匿,地方势力损公肥私,截留赋调。富强人家日子宽裕,兼并的土地也多,而贫困人家则温饱难继,可是论起赋税和徭役来,却要承担相同的份额;养蚕织丝和棉麻织布的地区也没有丝毫的区别,只是民间难以树立文明和淳朴的风气。实行邻里党三长制,各地牧守长官,要向百姓讲清道理,让大家知道删繁就简的意义。

颁诏以来,老百姓又为新一轮改制所涉及的赋调愁苦不安。普遍认为改来改去还不是百姓遭殃,再剥一层皮,阻力不小。豪门士族更是极力反对,他们甚至煽动百姓到州府门前闹事。朝廷为此派出多路人马,进行解释,平息大家的情绪。秘书令李冲亲自率人在平城附近的州郡视察,他们配合州郡官员一边贴出告示,让大家知道实行三长制,可以用租调法征收赋调,大家的负担将有大幅减少。一边实地征收,让老百姓在第一次接触租调法,就体会到减免赋调的甜头,有的百姓只用缴纳九品差调法的一成,大多数百姓减负也在一半以上。消息传开,各地进展状况大有改观。过去的豪门宗主虽然失去了在地方上的霸权,可是其中不少人摇身一变,成为里长、党长,至少也弄个邻长干,有一定的权利,还有减免徭役的待遇,抗拒的情绪就算慢慢地平息下来了。

李冲向太皇太后汇报了“三长制”的执行情况,他说:“三长制就目前来看,发挥了两个作用:一是赋调总体上升,虽然百姓负担减了,但是朝廷赋调增加了,原因就是户数成倍地增长,仅兖州一地就增加了两倍还多。二是对老百姓从此有了隶属朝廷的管理。自古百姓畏惧的管理无非有三,皇权、神权和族权,三长制的推行无限地壮大了皇权,有效地遏制了族权,对朝廷十分有利。”

太皇太后说:“甚好啊。先这么推下去,待到一段时间后,朝廷再出面把那些只贪便宜,不为朝廷办事的三长给换掉就好了。万事开头难呀。”

“微臣预计,时间一久,那些豪门宗主就不再愿意干这个三长了,因为他们图的是利益。可是一旦朝廷认真起来,他们完成不了赋调要罚,百姓逃亡要免,徭役不足要补,就没多少利益可图了。这时候,真正为朝廷负责的三长就会上来。这只是个时间的问题。”

“你的信心十足,可见你已经把老百姓和那些宗主的心吃透了。李冲你为哀家的改制操碎了心,哀家清楚得很,可是哀家什么也给不了你,真是有些过意不去。”

李冲跪倒在地,说:“太皇太后对微臣的呵护,只有微臣自己明白。微臣已将生死与太皇太后连在一起,太皇太后有何旨意,微臣万死不辞。”

“哈哈哈哈,你的心,哀家知道就是了,什么死不死的。”太皇太后把手中的茶杯放下,伸了伸腰,动了动脖子,细声说:“爱卿过来,给哀家揉揉肩吧。”

李冲起身,两人搀扶着向内室走去。

在李冲的伺候下,太皇太后好好地睡了一觉。

作者简介

任勇,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大同市作家协会主席,山西省作家协会委员,大同市传统文化促进会顾问,长期从事文学创作,曾出版散文集《未必出行》、随笔集《一叶菩提》和《家长里短》,长篇传记文学《冯太后传》,小说《黄花女人》被改编为同名电影拍摄并上线,系列历史散文集《这就是北魏》由商务国际有限公司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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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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