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龙湾渔夫

从来以为所有的江河都是向东奔流,却不知道法国西南部有一条加龙河，从比利牛斯山脉汇流而成，逶迤六百四十多公里，流经图卢兹、阿让、马尔芒德、波尔多一直流入大西洋。

加龙河每年汛期会涨大潮，有记载的一百多年来，有好几次大水漫没民居，甚至漫过大桥，漫到大教堂的一半高，平常是缓缓潺潺；两岸树枝错落，水质清澈，一望见底。

自从阿丽丝，蒂弟埃夫妇俩从巴亲搬至马尔芒德的库蒂尔城，巴黎很多老朋友都会去那儿,也邀请了我，前后去过四次，宽阔的加龙河在她家屋前几十公尺拐弯流过，一眼望去，水天浑然，在大河边一坐，心情顿然平静再也不会急躁，长椅上一坐面对大河会反省人生；想想自己一路的运势好坏,好比加龙河水流啊流,流过浅滩流过深沟绕过巨石,一路不会平坦但终究归于大海,你释不释然全凭悟性。

有两次，市长安排好船，载我在河上慢游，船轻、看起来未经修过的两岸河堤很自然,湿地，最适宜鸟儿和鱼类，很多小鹅卵石透过水看得清楚楚，小鱼成群在水草边悠荡，鹭鸶鸟脚长、嘴尖，在河中石块上佇立，一边观察航行中船上的人的举动，一边担心水中的鱼儿从身边溜走。

河面上没有其它船只，这样沿河而上，可以一直驶到西南地区的大城市图卢兹，这里看不到险峻的山势,只经过几座大桥就折回了。第二次我还拿了个速写本，草草地画了几笔岸的房屋和教堂。如何来到这样美丽的河道上，在我，一直都认为是机缘，活着,意识清醒时不忘好好吸几口加龙河这里充满水雾的空气不比在城里拥挤的酒楼里吃牛排和肥肠差，甚至强上十倍不止。

一百年前，马蒂斯曾在此画过加龙河，百年后再看，加龙湾依旧老样子，树木茂盛，水势平缓，只是不能想象山洪爆发时老桥被水冲垮的情形。教堂依然屹立高岸之上。

库蒂尔因加龙河拐弯 而得名,今年加龙河省有场绘画比赛邀请我来做评委，六月里来了一次在游船上接受采访。而我在游船上最关心的是河里的鱼的种类，以及这里的渔夫的工作。水域里我只见小鱼，而没有发现大鱼，曾计划下在正式绘画比赛的七月初，是否可以举办一场品鱼宴，这样，市长安排了我去拜访这市里仅有两位渔夫，小城很小，渔夫家拐一条小路就走到，铁栅栏里几个水泥砌成的大鱼塘都用黑衣布遮起来，掀开后吓人一大跳“这么大鱼？”几乎都有大人一样长，一米七八的样子，带须的，那是鲶鱼。

据说美国的鲶鱼有活过104岁的,如果生活在加龙河里没有其它对手的鲶鱼差不多每条都是长命百岁，没有天敌的场景里，可以养成如此巨物，看看都吓人，渔夫说有一条巨鲶，杀破肚土后里面还有小狗，什么都吃的鲶鱼，那最后落在渔夫手里，结果呢？一是送到巴黎卖给餐厅，二做成饲料喂鸡喂鸭；不仅如此，因清扫大河里的破坏生态的有害鱼类、政府还有补贴。

我曾经在旧金山一家小餐馆里吃过一道豆瓣酱蒸鲶鱼，一条一斤半左右的鲶鱼洗干净放在大盘子里，鱼上面覆盖了酱汁，端上之后把酱料拨开可真是美味极了！

回到北京后让厨师也这么做，大伙都乐意尝鲜，每次都是吃得一干而净，关键在于无麟的鱼要去腥去泥土味。

渔夫能干，单靠捉鱼就能发财盖新房、置豪车,和居住在库蒂尔小城里其它三百个人很不同。 他的兄弟送鱼去巴黎而未遇见，答应我们下回来时带我去看他们捕鱼，早上五点钟去收网。

七月初如期而至，我们还相约一场全鱼宴，我专门从巴黎带去豆瓣酱什么，最后的那场几十人的村宴，准备小试身手做一道酱盖鲶鱼。

同行的友人听说我一早五点要去帮忙捕鱼、劝我不要去，“多数情形下大鲶鱼会用尾巴甩，一下把你撂进河里”；见别人下水游泳，也想试着跳进河里，来个横渡加龙河，那友人又抓住我，阻我纵身一跃，怕我被大鲶鱼吞了那可是大新闻啊！为了不能大伙为难，为了比赛有个圆满，还得保证晚上的鱼宴主要嘉宾不能缺席,我不再任性。

鱼宴要一直在比赛颁奖结束的晚上进行，河边摆一长桌，可供四十个人就餐，渔夫兄弟早在准备，在广场上亲手将大鲶鱼切成块状在一个大平底方锅里，浇了橄榄油，还洒上胡椒粉，烤了又烤,还给鱼块翻身再烘；而我则在屋里面起一个油锅处理了调料，法国人称为沙司，然又清蒸了一些鱼块，一会儿就将调料汁浇在鱼上就可食用。

渔夫兄弟六十上下的年纪，废话不多，身强力壮、目光深邃，兄弟瘦长,更为坚毅的脸形富有气概,这种气慨是无法伪装的；理性的表情和犀利的眼神和其他村民明显的散淡无神，空洞无心形成对比；经验提示我这两兄弟可不是一般的渔夫，渔夫所有的人生经历就只是和水、船、鱼打交道的故事，绝对不会有这样的干练和精明，应该是隐逸在山城里的特殊人物，只是以打渔来掩人耳目消磨余下的精力。

他们来到这座的时间不会很久，之前在从事什么工作别人也不得而知，就是市长站在两兄弟身边，顿觉失去了分量，有大经历的人脸上的神情是盖不住的。

加龙河里的鱼，从上游下来，历经百年无敌手，结果未曾想落在钓大鱼的高人之手，证明河弯有凶险。

渔夫兄长烤的鱼大家都吃得很香，据阿丽丝说，之前小城里的人都非常难以接近这兄弟俩, 似乎难以理解做渔夫这么特别这么拽，不料市长这回请来了中国人，说是也会做鱼，才组成了这么一个局，大家觉得渔夫兄弟今日改变了以往的冷面孔。不管渔夫兄弟以前从事什么工作，谁也没有动过去查实一下的念头,看起来两光棍兄弟只是在大鲶鱼过路的加龙湾进行伏击，努力工作,无往而不利。

那晚之后，库蒂尔城的人会念及渔夫的好，还有那几个中国人的到来、这事让他们平淡的生活多了一点内容,甚至话题可以扯上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