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我有母亲

二

母亲是什么时候变的陌生甚至可恨起来的，哦，就是那次擦窗户出事故以后。本来伊男已经擦好窗户，准备从桌子上下来，谁知两个扫地的同学拿着笤帚打闹嬉戏，结果打碎了窗玻璃，他们一看闯祸了，慌忙逃走，结果又撞倒了伊男站的桌子，伊男就从桌子上掉下来，被地上的碎玻璃划伤了头和胳膊。

等老师们把伊男送到厂医院，厂医院的医生说流血太多，要送到市人民医院，送到市人民医院后说要输血，后来医生说他和父亲不是生物学父子。当然，这些事情伊男当时是一概不知的，是父母离婚时说的，因为到医院后他就昏迷了。

他醒来后，看到父母都阴沉着脸，母亲在一旁低声哭泣，父亲坐到离他很远靠病房门口的凳子上，双手抱着头，头低的都快挨到膝盖了。

“爸爸，”伊男小声叫道。

父亲抬起头看看伊男，答应着走到伊男床边。

“我是不是要死了，我流了好多血”伊男看着父亲过来，流着眼泪说。

“不会的，伊男最坚强了，过不了几天就好了。”父亲安慰着伊男，顺便坐到床边，把伊男的小手拿起来放在自己粗糙的手里摩挲着。

父母亲都在身边，他们因为自己受了伤看起来很难过，这让伊男很满足，父母这么在意自己。

从医院回来后，伊男发现父母很少说话，父亲照例干着各种家务，母亲显然很少出去跳舞，帮着父亲干家务。

后来伊男去学校，就有同学说伊男是车间主任的儿子，伊男就和同学打架，结果学校叫双方父母谈话。那天，父亲破天荒没来学校，母亲一人把伊男领回家。

回家的路上，伊男问父亲为什么没来，他可是从来没缺失过自己的成长。

母亲心事重重地说：“你爸忙着上班。”

回到小区院子，那时还叫家属院，母亲低着头拉着他走得很快，也不和邻居打招呼，邻居们也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们娘俩。

虽然他打架赢了，也不用这么崇拜的目光看他吧。伊男居然有些骄傲，把头仰的很高。看他趾高气扬的样子，邻居们都用手捂着嘴笑他。

回到家，父亲不在。伊男还想等父亲回来再炫耀他打架赢了的事。结果一连几天，父亲都没回来。

“爸爸什么时候回来？”伊男问母亲。

母亲没精打采地说父亲永远不会回来了。

“为什么？”伊男一听，着急地拉着母亲的手不停地摇晃。“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你烦死了，爸妈离婚了，你应该满意了吧？”母亲突然咆哮起来。

这一声，吓得伊男顿时僵在原地。他呆呆地看着很不熟练地切土豆的母亲，不知该干什么。

母亲生气地扔下刀，坐在沙发大哭起来。

离婚！

怎么会？父亲那么宠着母亲，怎么会离婚？

伊男虽然是小孩子，可他明白离婚意味什么？那就是父母亲永远不会一起生活，而且也可能不再爱自己的孩子，更可怕的是父母亲有可能都不会要他。他们同单元一楼的佟兴兴就是这样，因为父母亲离婚了，都不想要他，他就只好和奶奶一起生活，佟兴兴的奶奶原来就在伊男父母亲单位上班，现在退休了。听说佟兴兴的爷爷早年参加三线建设，死在三线工地，佟兴兴奶奶一个人把儿子养大，并且娶了媳妇。但是佟兴兴的父母后来离婚了，双方各自又结了婚，佟兴兴就没人要了，只有跟着奶奶生活。佟兴兴的奶奶成天骂他，说他懒，不讲卫生，反正没有说过佟兴兴的好。佟兴兴好像不太爱说话，任他奶奶不停地骂。

现在看来，佟兴兴比自己好多了，好歹人家还有奶奶，如果自己父母亲都不要他，他都不知道谁会收留他。想到这儿，伊男不禁伤心哭泣起来。

母亲也可能觉得自己过分了，又伸出双手做出搂抱的姿势，伊男赶紧扑过去抱住母亲轻轻抽泣着。

没有父亲的日子真的是不好过，没人做家务，没人接送他上学，母亲经常抱怨没钱花，对他的态度时好时坏，伊男经常吓得不知道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邻居们对他们也是一副冷面孔，就连佟兴兴在他面前都有优越感，成天拿鼻孔看他。

伊男不想上学，不想看同学们嘲笑他的样子。他经常呆呆地坐在学校后面河边的亭台上，看远处河面过往的船只，看天空飞过的小鸟，看河岸的柳树枝条在水面随风摆动。这时候他是快乐的。

由于他的逃课，母亲开始骂他，就像佟兴兴的奶奶骂佟兴兴一样。直到有一天，母亲把他从校长办公室领出来，就像老鹰抓小鸡一样，一只手抓着他的衣领，一直把他拉到厂机关办公大楼书记办公室，然后就对坐在办公桌看报纸的书记说：“这孩子你领走吧，我不要他了。”说完，母亲就转身走了。

那个被叫做书记的人显然没料到母亲会出这么一折，他慌忙起身叫着母亲的名字：“严小丽，你怎么能这么做，你赶紧把你儿子领走……”母亲已经走了，后面的话肯定听不见了。

那个书记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激动，站起来的时候打翻了杯子里的茶水，还弄翻了自己的坐椅。

伊男看着这个书记，突然，他感觉这个人在哪儿见过，在哪儿见过呢，他一时又想不起来。这时，书记已经走到他跟前对他说：“还傻站着干啥？赶紧追你妈去。”说着就把他推出了办公室。

伊男没有追赶母亲，只是慢慢地走着，想着书记的那张脸，哦，想起来了，那时伊男刚上一年级，有一天放学时，刚分配来的班主任拉着伊男说他爸爸来接他了，伊男高兴地跟着班主任来到校门口，他东看西看也没看见父亲，班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