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山不老红心依然

—— 一年七个月零两天军垦纪实

半个世纪,回望丹山,那里是我们吃苦的地方,也是一段留下记忆最多的丰富多彩的经历,磨炼了坚韧不拔的毅力,我们的思想是研究生毕业,但文革让我们学业未成,我们中的绝大部分走上了教育一线,成了当时教育界里承上启下的一代人,凭借高中的扎实功底,并且用超人的意志,在工作中学,在工作中补,其中极大部分成了教育中坚力量,丹山的熔炼功不可没。南漪(注:南漪湖,在宣城境内)涛声,丹山红心。

我们安徽劳动大学69届毕业生三个系(中文、数理、农学)近一百八十名男女同学于1970年5月18日在解放军派的石连长率领下到南湖农场丹山二分场,1971年12月20号“毕业”(另外百分之三十,因身体状况不佳而提前分配去地方工作),历时一年七个月零两天。这些男女同学,是挑选出来的百分之七十身强体壮的学生,怀揣着一颗红心,奔赴解放军这所大熔炉,通过军垦劳动,磨炼自己的意志,锤炼自己的筋骨,改造自己的思想,经受洗礼,努力成为一个合格的知识分子。丹山,让我想起了文天祥的“留取丹心照汗青”的诗句,壮怀激烈,慷慨前行。

记得去军垦农场前,五一当天全校在大饭堂举行誓师大会,鬼使神差,居然让我代表大家作表态发言(上次砀山梨花节,亳州吴庆湘招待我们,还说起我慷慨激昂的发言表情),只记得引用了老子的两句话: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表达大家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同时表达了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的穿草鞋精神,一辈子不穿皮鞋。后来在庐江裴岗中学与陈修珑同事,一天,他见我穿皮鞋,马上说,忘记了誓言(他和我都是中文一班,同寝室,同去农场锻炼,后来单独编班,我们在一起,分配工作也在一起),我们相视一笑。

劳动教育

记得到农场的那一天,应该是午饭后动身,背着简单的行李,箱子等有车子集中运送。虽然那时我们穿着本就朴素,但是到农场锻炼,每个人都把最旧的衣服找出来,包括补丁打补丁的,穿在身上,徒步经过洪林桥,然后左转踏上去丹山的路。大约下午三点多到达目的地。快要到达农场时,路边有不少的围观农民,看着一群年纪轻轻的青年,着装陈旧,列队前进,面露惋惜之情,不少人小声说,怎么这么年轻就犯罪,送来劳教(劳教农场被十二军接管),……石连长在稻场上作了简短介绍和安排,我们三连这个排(陈云章排)住在最南边的一栋平房里,两间连在一起,住十至十二人,陈云章、陈修龙、张端超、李玉碧、郑宏寿,好像还有张五水等(我们靠最东头两间)。女同学四连在我们后面偏西一排房子。

丹山二分场有几百亩梨园,有几百亩水稻田,还有成片的茶园及桃树园。我们三连的任务就是管前两片。到场后很快严峻考验来了!5月底6月中上旬,梨子到了果实膨大期,必须全面喷一遍农药,天气越来越热,也没有必要的防护措施,加上我们都是第一次干这种劳累而又危害健康的活计,我的亲身体会,晚上回来睡觉都困难。

给梨树喷药,必须从上到下,连地面都要喷洒,不留死角,否则就效果大打折扣。喷药工具分两种,大型和小型:小型喷雾器,力大个高的背在身上,手举喷头喷洒;大型的装满药水,固定一处,喷头的管子很长,手拉着跑,覆盖一个较大范围。你可以想想,力大的背着重四十斤左右的装满药水的桶,手一直要举得高高的,你说有多累,天气越来越热,汗水和着药水流在脸上,流到眼睛里,没有防护呵,像我们这些近视眼大学生,眼睛睁不开,手脏不能擦,其情其景当铭记一辈子,这就是再教育。我们力小个矮的,两个人一组,一个人拉管子,另一个喷药,也是手忙脚乱,一个字,累!

果园翻地也是重活,四齿钉耙一天举到晚,当然很累,但那是冬闲时的活,不热。

劳动是接受再教育的主要手段。最难忘最艰苦的活是71年清明前后的那几天插秧。

连绵的江南春雨淅淅沥沥如烟如雾如诉如泣地飘个不停,倒春寒的江南宣城,那几天寒冷砭骨,古人说,细雨沾肤不觉寒,此乃春雨也,那是诗人的浪漫;烟雨江南,雨巷杏花,那是画家眼中的神韵;春寒料峭又显得特别抽象,只有身临其境,冒春雨严寒,水田栽插的农人才能体会到那种彻骨的寒冷。

那年头,为了不误农时,为了双抢季节农时不要太紧,所以早稻插秧越来越提前,清明前后就要抢抓时间完成几百亩栽插任务,同时在所有同学中挑选了几十名栽秧“能手”,我被选中成为其中一员,因为我是巢县南乡农村人,初高中暑假回家帮父母拔秧插秧,练就了一些基本功,插得稳当,横竖成行。梨园离住地近,水田离得远,每天要早起一些,吃过早饭,穿着破棉袄,下面不能穿得厚,裤管挽不起来就要遭罪了,那时应该有塑料雨衣了,挡雨御寒。少数同学只戴草帽,腰里用绳子捆起来保暖。到了田头,下到水温零度左右的水里,那个寒冷钻到心里,但一会就适应了,裁插时也比进度比整齐,我自认为在同学们中间算好的,那些栽得不深不整齐的,歪歪扭扭还是很多的。第二天见到秧苗漂起一大片,就是不会栽的人所为了,必须补栽。栽插过程中雨特别大,可去附近工棚躲雨。腰酸背痛已忽略不计。如果天晴栽秧,那累了时,一趟结束,还可倒在田埂上歇歇腰。许多同学的棉衣湿沥沥的,第二天照穿,那种湿冷就不用描述了,春寒冻死老绵羊,民间有此一说。

栽秧那几天,带兵连长天天从早到晚站在田埂上陪伴我们并巡查,既有垂范也有督战的意思,团部要求的进度他必须执行,我们应该在不到一周的时间完成了几百亩栽插的艰巨任务。但是连长虽然穿着棉军大衣,阴雨连绵,冷风嗖嗖,站在高处应该更冷,我们有田埂挡风,加上低头弯腰,所以相对少吃些苦,连长,你辛苦了!针对栽秧这件事,还要多说一句,我们这代人才知道“粒粒皆辛苦”的本意,这代人中至今保持把掉的饭粒捡起来吃掉的人还大有人在,当然.,上年纪的农村老人更是保持了这种优良传统,孙子辈们见了怎么也理解不了,但背“锄禾日当午,……”他们是滚瓜烂熟。

军垦锻炼

军垦锻炼,沾上一个“军”字,算得上准军事化部队,队列打靶,站岗拉练是再教育过程中应有之义,但是安排时间只占一小部分,队列操练大学生们还是有基础的,打靶也就农闲搞过两次,子弹金贵。我这个近视眼也打过24环,及格过关。说说站岗拉练中的两件事。

那是70年11月中下旬的一天晚上,我又一次背枪站岗上半夜,十一点左右,正在巡逻中,一弯冷月照丹山,仿佛还能听到远处南漪河的轻微波浪声似松涛阵阵,山区的十一月份,夜里格外的凉,此时此刻油然而生塞上戍边的感觉,在这个山区生活了五年多(在山南校园生活将近五年,军垦还不知尽头),思乡亲可御寒,但是春风何时到玉门。夜深人静,山影沉沉,总有压抑孤单害怕涌上心头,此时此刻,从四连方向游动过来一位背枪的女同学,是我中秋一班的吴应霞,我们相对无语,但两个人一起,那胆子就壮多了。男女生连,白天不得碰面,她们管理茶园,劳动也不在一起,除了离场合影,我们就见过这一面,哪像现在,这个晚上正好谈情说爱……

再来说说拉练,记忆中搞过两三次,还是70年下半年的那次。拉练,夜晚急行军五公里 ,深更半夜哨声响,必须五分钟赶到集合地点。大学生中近视眼多,加上那些平时生活习惯就稀松拖拉的同学,可想而知,找不到鞋的,背包带抓不着,抱着被子,光脚或穿一只鞋出来的还真不稀奇,迟到被罚真不少。这里说说我班胡明福,望江人。(到农场一直和我住一屋,平时也不注意捡拾),(望江棉花产地,做被子又大又厚。记得大学同寝室吴国平也是望江人,棉被十三四斤重稀松平常,九月后就盖厚被。两位均已作古!)胡明福的被子又厚又重,捆扎十分不便,那天晚上,他怎么捆好,背在身后去集合,我们各顾各的。五公里夜行军开始,听说他跑了一半被子就散了,十分狼狈,我们自顾急行……我在想,他后来是怎么回到营房的,在行军途中,跌跌撞撞,乱成一团的现象比比皆是。

顺便写一下防化兵来二分场演习火焰喷射器,很震撼,印象极深。组织我们观战,面对岩壁约二百米的地方设置发射点,中间有大水塘,水面上漂浮一堆一堆稻草,发射开始,我们站在发射点后的安全区,紧盯着岩壁和水塘。开始!从喷射器里射出来的全是凝固汽油,岩壁很快红彤彤的,像燃起了大火,喷到稻草上,水中也燃起了大火,这种近战武器威力巨大,杀伤力无比,可以想象战争的残酷性。

去军垦农场劳动锻炼,接受再教育,那政治学习更是重中之重,改造思想,重塑知识分子形象,世界观决定一切,所以刚去农场,带兵的连长指导员不仅用规章制度约束我们,用艰苦的劳动磨炼我们,饿其饥肤,劳其筋骨……政治这个统帅方向不能变。于是大会小会、队列前训话,均离不开接受再教育,用毛泽东思想武装自己头脑,臭老九要走开等等,措辞也居高临下,比较严厉,其实这些带兵的,有的才刚刚提拔为排长,年龄和我们相当,那时的战士,初中文化程度占比都不高,可想而知,这些带兵的文化程度、理论水平能高到哪里。但是他们是肩负着改造知识分子艰巨任务来的,真是勉为其难了!还是利用雨天分班排学习,学习两报一刊,并且是上面圈定的内容,读报为主,讨论就是过场形式。从71年9.13后,政治学习抓得更紧(林彪叛逃,我们在部队,比地方上老百姓知道要略微早一些),要补上这一课,政治学习的时间更多了,快要农闲了,带兵的也知道面前的这些文化人早晚要走上社会,所以姿态放低了,对我们的态度也明显改变,执行规章制度也松多了,政治学习的把控实际上也暗暗放松。尤其是我们这个管工具的班,单独在一处房子里,所以分班学习就睁一眼闭一眼,班长也乐当好人,我们这个班过了几个月逍遥的日子。当年12月20号我们这些被改造好的知识分子终于走出了军垦农场。

写政治学习,从头至尾没有典型事例,显得空洞。其实这正折射出那年头的政治学习是多么空泛无力,浪费了多少精力和时间……

苦乐年华

我到农场锻炼印象最深的不是劳动不是政治学习,而是领到第一月工资42.5元(从哪个月开始发我记不清了),交伙食费十三元,剩约三十元,心里暗想,终于成了公家人了。(68年元月去合肥反映诉求,终于有答案了)我很激动,星期天去了郎溪毕家桥,街分两头,一头归宣城,短而萧条,几乎没什么商品;另一头归郎溪,长长的街道,70年代初的商店货物琳琅满目,充斥了南京上海货,我花了十八元买了一床绿黄色毛毯,又花了十元买了一床三尺五宽的上海产线毯,儿子95年上大学还带到学校使用,至今保存在家里十分珍贵,质量上乘。

记得告别农场时,我攒了180元,这是个可观数字,经过芜湖,去百货大楼,买上海牌手表一块,120元;给妈妈及两个妹妹买了几块花布,用去几十元,买的布料花色、质地,她们很喜欢,说我会买,我的祖、父两代都是做生意的,我有这个眼光。买了零食,打了去巣县的火车票,荷包里钱已所剩无几。到巣县浮桥,去河对面巣南汽车站买散兵票,好像就囊空如洗了……

说说与梨园有关的三件快乐事。梨树嫁接,米丘林说过,但是在梨园见到一棵树上长了三四个品种的梨还是很开心的,如明月梨、葫芦梨、还有比算珠大的算珠梨。丹山明月梨个大,肉多,特别甜;算珠梨小巧,脆而甜,水分多,目前超市卖的香酥梨虽形状不同,但其他特色和算珠梨很相近。

71年国庆前,我父亲通知我,适当的时候带我小弟郑冬生来场探亲,我很激动,唯一能招待他们的就是丹山梨,并且准备让他们带点回家。买了十几斤明月梨,同学们教我买一个篮子,周围垫上松针和梨树叶,摆放一层,上面盖上叶子,依此而摆,并且不时查看……遗憾的是我父亲到十一月中下旬才来,保存的梨子大部分烂了,只留下几个好的,个别局部烂了,挖掉烂的,有坏味也舍不得扔,哪还有带回家的。

硕果累累,梨子大丰收,采摘也是一件快乐的事,边收边品尝劳动成果,甜透了。但这个活很累还必须很细心,不能像收板栗那样用棍子敲 ,摔下来破相就不好卖不好保存。高处果实,大个子站在人字梯上摘,更高的要用竹竿绑纱袋,一个一个扭下来,技术活,长时间举手很酸很累,用现在时髦的话表达,累并快乐着。

记得是70年年底前后,三连把我、陈修珑等十个人分出去,单独编班,搬到营房东北角约三四百米开外的一排草房子,紧靠梨园,前面是很大的稻场,那是分场公用房,好像四连很早就在东头两间设置了工具保管室,后来搬去住,知道保管员是劳大农学系秋季班王芳香,庐江盛桥人,65年庐江中学高中毕业。因此我猜测我们是三连工具保管员,同样参加劳动学习,别的什么任务我就不记得了。

单独住,那就自由多了,除了政治学习可以自由支配,去梨园劳动,搬取工具也方便多了,说句悄悄话,收听收音机也方便多了,收听的内容也可以适当放宽,那个年头这可是严重违禁的。告诉你,我利用单独居住,还偷偷自学绘画,还画了几幅自己满意的作品,有笔名:焱燚。

住在草房,和王芳香多有联系,因为我是巣县散兵人,盛桥散兵相距很近,语音相仿,格外亲近,后来我们又一同分去庐江,都是当老师,彼此有更多的了解。告诉你们,我老伴查淑珍也是庐江盛桥人,是庐中65年初中毕业,那时女生少,高初中女生一个大寝室,多有交集,老乡,回盛桥有时也结伴而行,所以俩人、两家大人彼此熟悉,因此,当我和查淑珍谈恋爱时,对方很自然想去王芳香处了解我的情况,我的同学,我的军垦战友王芳香一定会给她们一个满意答复……

军垦虽然辛苦,但是医疗保障还是能跟上的。大学生去军垦农场劳动锻炼,寒来暑往,四季变化,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从事繁重的农耕劳动,艰苦备尝,生灾害病在所难免。南湖各分场,连队有卫生员,团部有卫生所,危重病员送当涂解放军八六医院,据住院同学反映,那里医疗条件好,服务态度也好,我们三连张端超、柯润和在那里都得到很好治疗,事后听他们亲口说过这段经历。他们至今身体健康,并且在篮球场上还能看到耄耋老人张端超的身影。

但我们中秋一班的李玉碧来到农场,毫不夸张,一年七个月,他总有三分之二时间住当涂八六医院,三分之一时间在寝室,几乎没见他参加劳动,分场、连队怎么对待他的无从知晓,我一直很困惑,当时百分之三十可以提前分配,他为什么不报名?真是一个古怪人。去社会后也从不和同学联系,近来听陈有瑜说,他回了故乡利辛,并且在绘画上很有成就。

分配插曲

一年七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在艰苦的劳动中,同学们同甘苦,共患难,增进了友谊,加上大学同窗五年,这是一个漫长的六年半。按说研究生都毕业了。社会上已经六年没有成批的大学生分配了,尤其是教育战线上人才断层,亟待补充新鲜血液,就在这种形势下,我们迎来了工作分配,天各一方,依依难舍。

应该是71年12月初,我们的分配方案下来了,我的去向是肥东,印象中肥东与定远相连,生活习惯偏向淮北,非常巧合,怎么知道了劳大政治系钱继红(我的巣县高中三(2)班同学,夏阁人,我是(3)班,巣南散兵人)分配去庐江,散兵与庐江接壤,巣北夏阁离肥东近,于是我萌生了和钱对调的想法,各自去生活习惯相近的地方,各得其所……

真巧,不几天,团部韩九号(团政治处副主任,掌管学生分配)到二分厂视察。知道消息后,我主动找韩主任反映我的要求,意外的顺利,他满口答应,让我立马上了他的吉普车(这是有生第一次坐小车)去团部,当面办好报到手续,我至今心怀感激!

后来去庐江矾山中学报到,学校的文件上还是钱继红的名字,毛主任要求我教政治,我婉言谢绝,要求教本行语文。政治形势变化快,甚至一年后内容就有变,但先我一年多的中秋一班王自凯去矾中就教政治,后来在庐江教政治很出色。由于72年元月三号去庐江报到,在庐江盛桥邂逅盛桥姑娘查淑珍,后来我的老伴……

通过春季班夏世松打听了钱继红的情况,在肥东当老师,一切均好,不知他当年可知此情?在此谢谢他!

(注:安徽劳动大学65年中文一班,中文系69届毕业;南漪湖,主要在宣城境内。)

郑宏寿

2022元宵节


郑宏寿:安徽劳动大学中文系1969年7月毕业,1970年5月至1971年12月在6408部队南字150部队农场劳动锻炼。1971年12月至2006年8月先后在庐江矾山中学、裴岗中学、庐江二中工作,被聘为语文高级教师,任二中政教主任、教务主任、工会主席。获得过县级表彰,省级道德标兵提名人。1998年高考语文均分地级巣湖市第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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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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