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油美元体系的兴衰

#石油美元#

本文首发于雪球同名专栏

在过去的一个世纪里，全球储备货币经历了从金本位制，到布雷顿森林体系，再到如今的石油美元体系的过程。

两次世界大战重创了整个欧洲，为了在战争期间保持黄金的安全，许多国家将他们的黄金运到美国。美国建立了庞大的黄金储备，成为许多盟国的黄金保管人。全球权力的中心也从英国转移到了美国。

二战后，美国成了世界上最大的债权国，建立了布雷顿森林体系，用黄金支持美元。其他数十个国家将其货币与美元挂钩，从而与黄金也建立了联系。美元不能向美国公民兑换黄金，但可以向外国政府兑换黄金，因此也被称为“美金”。美国因此在国际货币体系中获得了近乎全球的控制权，正式成为了全球储备货币，而不仅仅是个被广泛认可的主导货币，这是从前的任何帝国都不曾做到的。

然而，仅仅十年之后，布雷顿森林体系就开始崩塌了。美国开始出现大量的财政赤字，首先是60年代末的社会问题，然后是越南战争。美国眼睁睁看着其黄金储备日益缩水，其他国家越来越怀疑美元的支持能力，不再安心地持有美元，逐渐开始把美元换回黄金。

在布雷顿森林体系开始时，美国的黄金多于外债，但这一差距不断缩小。到1950年末，美国的外债就超过了黄金储备。最终在1971年，尼克松结束了美元与黄金的可兑换性，从而终结了布雷顿森林体系。不过，美元的霸权地位并没有转移到另一个国家，而是过渡到了一个更高明的体系--石油美元。

在1974年，美国和沙特阿拉伯达成了一项协议，沙特阿拉伯（以及后来欧佩克的其他国家）完全以美元出售他们的石油，以换取美国的保护和合作。任何想要石油的国家，都需要能够获得美元来购买石油，要么是通过赚取美元，要么是用本国货币换取美元。因此，非产油国也以美元出售他们的许多出口产品，尽管美元是他国的纸币。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可以用美元从产油国购买石油。而且，所有这些国家都将多余的美元作为外汇储备储存起来，他们大多将这些美元买入美国国债以赚取一些利息。

作为回报，美国利用其无与伦比的蓝水海军来保护全球航道，并在必要时通过军事行动或威胁来维护地缘政治现状。此外，为了让足够多的美元进入国际体系，美国不得不与其他国家保持持续的贸易赤字。然后，这些美元中的许多被用于购买美国国债，并作为外汇储备储存起来，这意味着，与主要依赖国内融资的其他发达国家相比，美国联邦赤字的很大一部分是由外国政府融资的。美国持续的贸易逆差，正是石油美元体系的内在缺陷。

当大多数其他国家出现贸易逆差时，它们最终会进行足够大的货币贬值，从而使它们的出口变得更有竞争力，进口变得更昂贵。然而，由于石油美元体系创造了对美元的持续国际需求，这意味着美国的贸易逆差永远不会被自行修正。全球货币体系的结构使贸易赤字持续存在，这造成了永久性的失衡，在足够长的时间之后，最终将导致该体系崩溃。

石油美元体系的另一个缺陷是它刺激了重商主义。这意味着它激励各种贸易伙伴通过操纵本国货币至弱势水平，最大限度地扩大出口，最大限度地减少进口。由于世界各地的货币都实行浮动汇率，许多国家试图保持本币疲软，这样他们的出口就会非常有竞争力，进口商品的实力就不会很强，以便与美国和其他贸易伙伴保持贸易顺差。这使得一个国家能够迅速建立工业生产，积累美元和外汇储备。作为全球储备货币，美国基本上被排除在这一选项之外。

美国的精英人群，直接或间接地受益于这个体系。在金融、政府、医疗保健和IT领域工作的美国人享受了美元霸权的许多好处。另一方面，生产实体产品的美国人往往不会受益，他们失去了工作或收入被压制。

在石油美元体系的早期，欧洲和中东是美国最大的贸易伙伴，对美国有贸易顺差。他们积累了大量美元，并将这些美元再投资于美国国债。然后，日本的迅速崛起使其成为下一个重要的美国贸易伙伴和全球增长中心，也对美国产生了巨大的贸易顺差，也乖乖的把这些美元投资到美国国债中。再然后，随着日本经济的停滞和中国的崛起，中国成为了美国最大的贸易伙伴，对美国产生了巨大的贸易顺差，继续将这些美元再投资于美国国债。

一切看似都很美好，石油美元体系的车轮继续运转。

随后，中国掀翻了车轮。2013年，中国宣布，继续积累美国国债不再符合国家利益。中国仍然对美国保持着巨大的贸易顺差，美元仍在流入，但中国不会再通过购买美国国债来为美国的财政赤字融资，中国现在持有的美国国债比七年前还要少。

中国在2013年提出了“一带一路”倡议，开始积极向亚洲、非洲、拉丁美洲和东欧的发展中国家的基础设施项目提供以美元为基础的贷款，并输出基础设施建设能力。

这里有一张中国在全球的融资地图：

这下美国精英也慌了，中国不将赚到的美元贸易盈余输送回美国，而是利用其流入的美元为世界各地的硬资产项目融资，并增加其全球影响力。如此，不仅仅是美国的蓝领劳工受到伤害，美国霸权的地缘政治野心也被颠覆了。美国官员频频指责中国不遵守规则，深层原因正在于此。

1970年代石油美元体系的设计是十分聪明的，今天的中国对石油美元体系的颠覆也同样聪明。在超过美国成为世界上最大的贸易伙伴和世界上最大的商品进口国之后，中国越来越有兴趣在没有美元的情况下获得商品和进行全球贸易。

六年前，俄罗斯对中国的出口额超过98%是以美元为基础的。到了2020年，只有33%基于美元，50%基于欧元，17%基于本国货币。同时，中国与无法使用美元的伊朗建立了广泛的战略能源伙伴关系和贸易协议。俄罗斯与伊朗是能源和大宗商品的关键出口国，这触及了石油美元体系的核心。

与此同时，美国内部也面临着越来越多的民粹主义，持续的贸易逆差越来越成为一个选举议题。美国政客给出的解决方案是试图通过让其他国家购买更多的美国商品来缩小贸易逆差，但这就像在枪伤上贴创可贴一样无济于事。

美国的财富集中度比任何其他发达国家都高。前1%的人拥有的财富与底层90%的人一样多，相比30-40年前集中了很多。

美国的社会流动性在世界排名第27位，处于发达国家的底部。对于大部分美国人来说，出生家庭已经决定了其一生的经济潜力。现在，美国男性收入的中位数很难负得起几十年前可以轻松承担的家庭开支，中位数的收入已经不能像以前那样支持一个家庭。

同时，在过去的四十年里，首席执行官的薪酬一直在快速增长。1965年，首席执行官的收入是普通工人的20倍，到1989年这一比例上升到59倍，到1995年上升到122倍，而最近几十年则超过了普通工人的200倍。

因此，难怪民粹主义不断上升，无论是来自右翼还是左翼。人们感觉到有些东西不灵了，左右翼的分歧只是在解决方案上。根本的原因还是石油美元体系和相关的财政政策在其几十年来的固有缺陷下正在崩溃。

起初，拥有全球储备货币是一种高高在上的特权，因为霸权主义的好处超过了维持该系统的成本。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得到的利益保持相对稳定，而成本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增加，直到成本超过了利益。

随着这个系统的崩溃，很容易将这种崩溃的原因指向外部国家。当他们开始在以美元为基础的体系之外定价，或决定用他们的美元盈余做一些其他事情，而不是将其重新投资于美国国债，这看起来似乎是他们在破坏一个健全的体系。

在2018年，靠着民粹主义上台的主义美国总统特朗普在推特上对各国发动了贸易战，吹嘘美国轻而易举就能获胜。然而从那时起，美国的贸易赤字不减反增。在目前的石油美元体系内，贸易战对美国来说很难获胜。因为它的核心设计是强制使用美元为全球能源定价，使美元流向世界。但今天的美国在全球GDP中的份额不再大到可以提供足量美元来资助全球能源市场和全球贸易，美国不得不进行持续的贸易逆差，以使美元进入这个体系。

现在，贸易赤字从美国的内部持续侵蚀现有的石油美元系统。同时，中国作为旗手在外部利用这个系统反对其所有者，整个欧亚大陆的国家逐渐建立起非美元支付渠道。越来越多的全球贸易份额，尤其是在能源和商品方面，不断转向欧元、人民币和卢布。

石油美元体系在2013年达到顶峰，当时外国人拥有的美债比例创下新高，然后中国宣布了一带一路，石油美元的下坡路开始了。各个大国逐年增加对非美元支付系统的使用，美国联邦债务中越来越多的由美联储和美国商业银行系统拥有。亚太国家之间最新的RCEP贸易协议，创造了史上最大的贸易集团，会进一步加速这一趋势。而包括区块链和数字人民币DCEP在内的新技术，也为全球支付网络开辟了新的机会。

展望未来，下一个体系是什么样子还有待观察。但可能是去中心化的，不会完全与任何一个单一国家的货币挂钩，因为没有哪个国家能一家独大。美元将不再是全球唯一的能源定价货币。欧元、人民币，或许还有其他一些货币和中性资产，可以在贸易协定中用于购买石油、天然气和各种大宗商品。全球储备货币将从美元过渡到一揽子关键国家的货币。

中国未来四十年的碳中和大计非常关键，当主要能源从煤炭石油天然气转移到风电光伏等清洁能源的同时，全球货币市场的话语权也将随之转移。

又或许，以上都是胡扯，一统江湖的是马斯克的狗狗币，欧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