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是改革开放前沿的海南,为什么落后了?(海南激荡30年)

曾是改革开放前沿的海南,为什么落后了?(海南激荡30年)

1097年,宋代大文豪苏轼,因为得罪朝中权贵,被一路贬官到了海南儋州。

与他曾经待过的“人间天堂”杭州不同。当苏轼踏上海南时,他的眼前还完全是一片“蛮荒瘴炎之地”。

不仅闭塞落后,还有犷悍的黎人,一言不合“即持刀弓相问”,燥湿的天气也让常人难以忍受,“不死者几稀矣”。

虽然环境恶劣,心思豁达的苏轼,却依然深深地热爱着这片土地和人民。他在当地传播技术、推广教育、移风易俗。因为他的培养,海南相继走出了第一个举人姜唐佐和第一个进士符确,成功地引起了朝廷的重视。

三年后,苏轼遇赦返京。上船离开之前,苏轼同这片土地挥泪告别,并留下了“九死南荒吾不恨, 兹游奇绝冠平生”的千古绝句。

因为传承了苏轼的衣钵,海南文教界此后逐渐发迹。到了明代,朱元璋决定不再向海南流放罪犯,并首次提出海南和内地“天下一家”。

从此,海南纳入到了中华正统的叙事当中,不再作为“化外之地”而存在。

这个南方边陲的小岛,之后相继涌现出了丘濬、海瑞等思想大家。他们为改造海南的贫穷落后,做出了大量努力。

在近代,四大家族之一、籍贯海南的“宋氏家族”,也曾抛出“建立海南特区”、“开发海南实业”的豪言壮语,最终却因日军侵华而作罢。

新中国成立时,面对南海上美军军舰游弋,盘踞台湾的国民党虎视眈眈的现状,毛主席为海南岛题写了“加强防卫,巩固海南”八个字建设方针。

在计划经济的年代,这个方针意味着,海南将不会成为重要工业项目的落脚点。而海南用于国防建设的经费,比经济建设投入的两倍还多。

此后三十年,海南长久地维持着“珊瑚处处围城墙,瞪大眼睛搞国防”的局面。岛上除了具有战略意义的橡胶产业外,其余工业基础薄弱,农产产值占比过半,人均GDP仅有内地的八成。

绝大多数的海南老百姓,自然也无法像东北人民一样,脱离农业经济,过上令人羡慕的工人生活。

不过我们都知道的是,新中国成立三十年后,另一个激动人心的时代来临了。地处边陲的海南岛,将首次打破他千年以来的闭塞和平静,成为全中国的焦点。

无数的海南人,以及和苏轼一样热爱这片土地的“外乡人”,将在这里挥洒青春和汗水,并创造出一个个有关“改革”的故事……


苏醒


1980年的冬天,在辽宁南下广东的火车上,即将赴任广东省委书记的任仲夷,与他的秘书雷宇面对而坐。

对这一次中央的任命,任老感到很是激动。他还没有忘记,几年前,他头戴“打倒黑帮分子”的高帽,被文革小将们批斗的场景。一个红卫兵抓住他的脖子倒下墨水,打黑了他的衣襟,最后流淌到脚底。

这是个人的悲剧,更是一个民族的悲剧。

幸运的是,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中央拨乱反正,走上“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正确路线,改革开放撩动着所有国人的心弦。

主政辽宁的任仲夷,适时向中央提出,要在大连办一个特区。虽然没有获得批准,但中央领导人对他敢想敢干的思想予以了认同,并委派他前往改革开放的前沿——广东。

火车上与任仲夷同行的,是被他评为“记忆力强,笔头硬,点子多”的青年干部雷宇。因为任老对他有知遇之恩,雷宇甘愿放弃在辽宁升任副省长的机会,到广东再闯天地。

一年后,在广东省委研究室工作的雷宇,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接替分管省长刘田夫,带队前往海南,完成省政府委托的调研任务。

而这次调研,影响了雷宇的一生。

在调研中,雷宇清楚地看到了海南的贫穷和落后。虽然解放31年了,海南全岛却没有一条像样的马路,老百姓跨过海口南渡江,用的还是当年日本人建的铁桥。

更重要的是,与当时风气一新的广东截然不同的是,一海之隔的海南仍处于闭塞当中,海南人完全不知道商品经济为何物。

有一次他看到街边老农卖鸡蛋,因为不好意思,老农居然要躲进树丛里,直到有人买了才跑出来收钱,也不讲价。

调研完成后,深感痛心的雷宇,总结了海南落后的诸多原因。他在调研报告中指出,海南的发展除了依靠财政扶持,更重要的是要革除人们陈旧落后的思想。

让雷宇没想到的是,因为这份出色的报告 1982年,他被任命为海南行政区党委书记兼行政区公署主任。

雷宇生命中最波澜壮阔的三年开始了。

临行之前,雷宇的恩师任仲夷嘱咐他,“你去海南呆两年就行了,搞好团结,不出问题就行了。”

但雷宇却不这么想,这个青年干部决心要为海南做一番实事,莫问前程。

曾是改革开放前沿的海南,为什么落后了?(海南激荡30年)

雷宇陪同谷牧视察海南

当上海南岛“岛长”后,雷宇开始频繁地“跑部委”,向中央要资金、要政策。他曾经创下了一个星期内跑26个部委的记录。在他的争取下,海口机场扩建、洋浦港、南渡江大桥等20多个重点工程最终落定。

不过对于海南发展来说,中央这点资金支持是远远不够用的。雷宇必须带领海南,“杀出一条血路”。

很快,雷宇就遇到了一个历史性机遇。

1984年除夕那天,沈小岑在央视春晚演唱的《请到天涯海角来》火遍大江南北,“三月来了花正红,五月来了花正开”,很多中国人第一次在歌声中,感受到了海南岛的魅力。

此刻,总设计师邓小平正在深圳南巡。回京后,他也将目光投向海南,并提出“让海南用20年的时间,发展到台湾水平”的设想,使海南成为完善一国两制、解决统一问题的最佳样板。

对于“岛长”雷宇来说,总设计师的期许,既是压力,更是动力。

很快,雷宇一直争取的一些经济自主政策从中央下放,海南可以使用的外汇额度也大幅放宽。区政府班子开始思索,怎么样灵活利用这些政策,为海南赚来经济发展的第一笔启动资金。

6月份,在中央参会的海南干部传来一个好消息。在一次会议上,工商局一位司长提出,适当放宽进口消费品不能出省的禁令,交完罚款后应予以放行。

消息传来后,雷宇等区领导都很激动。根据1983年的“中央11号文件”,海南是少数几个具有自主进口权的地区之一,但无奈省内消费能力薄弱,赚不来什么钱。

如果物资可以出省,在这个“双轨制”的特殊时期,那就意味着100%乃至200%的利润将从省外滚滚而来。

为了完成原始积累,区领导想到了进口汽车。当时雷宇的计划是:

“进口1.3万辆转卖到内地,赚两个亿就行”。

可是闸口一开,事态发展很快超出了控制。

短短半年时间内,在海南各级机关团体的强烈要求下,区政府签发了8.9万辆进口汽车的放行批文,对外订货7万多辆,甚至连幼儿园都来凑热闹。除了汽车之外,还进口了286万台电视机、25.2万台录像机。

在这条倒卖汽车的链条中,区财政总共获利2亿元,老师和干部职工们都涨了不少工资。更多的利润,则装进了海南人自己的腰包。

信息闭塞的海南人,第一次尝到了商品经济的“甜头”。

那年夏天,全海南的街头巷尾,从扫地大妈到看门大爷,都在谈论争取批文、倒卖汽车的话题。甚至连部队也调用军舰,参与了运车出岛的行动。

上万辆进口汽车摆满了海口口岸,在烈日的照耀下异常耀眼,白花花的一片,连美国卫星都能看得见。

曾是改革开放前沿的海南,为什么落后了?(海南激荡30年)

海南倒卖汽车热潮

不过海南倒卖汽车的热潮,很快引起了中央的注意。新华社发文称,倒卖汽车的行为“严重违法乱纪,冲击了国家计划,干扰了市场秩序”,区政府所参考的会议讲话,违反国家政策,并无文件依据。

1985年初,中纪委进驻岛内,严查汽车倒卖案件,雷宇则作为主要负责人被撤职。尽管他没有批过一笔单,为自己谋过一分利。

那年夏天,雷宇登上了海口水警部队的登陆艇,离开海南。为了怕被人认为是给组织施压,雷宇走的时候,没有让任何人送行。

不过,水警部队的官兵认识他。上船的时候,水兵们成人字型立正向他敬礼,对已经被罢官的雷宇高喊“首长好!”

那一刻,雷宇的心里百味杂陈。

汽车倒卖风波过后,海南岛的第一次开发热潮陷入停滞。不过雷宇的三年主政,已经完全搅活了海南岛这潭死水,让商品经济的理念深入海南人的心中。多年以后,依然有不少海南人在追忆当年雷宇的功绩。

在那个“摸着石头过河”的年代,法律和制度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标准,完全依靠那些大胆的改革者在“灰色地带”中摸索。

像雷宇这样的人,其实正在全国各地不断涌现,只不过他们的结局各有不同。

有的人像凤阳小岗村的18位农民一样,成了著名的“吃螃蟹者”;有的人则步子迈得太大,落得和“温州八大王”一样的下场。

而相似的情节,几年之后还会在海南岛再度上演。


风波


1987年9月11日晚上,在北京的茫茫夜色中,两辆银灰色“皇冠”轿车驶入了中南海西门。

车上一前一后走下两位年近古稀的老人,一个人叫许士杰,原广州市委书记,另一个人叫梁湘,原深圳市委书记。两位已经退居二线的老人此次来到中南海,是因为中央要交给他们一个历史性的重任。

走进大厅后,他们在广东的老领导、总理赵紫阳,亲切地接待了他们,并宣布了对他们二人的任命……

第二天,消息灵通的香港《明报》率先用大字标题,刊登了这个新闻:

“奉召赴京 接受任命

海南省开始筹建

许士杰梁湘主管”

“汽车风波”过后,海南岛的改革一度陷入停滞,但邓公仍然时时刻刻挂念着海南的情况。在他的授意下,国务院拿出1.5亿元,为海南解决汽车倒卖的“历史包袱”,同时表示要进一步为海南“松绑”。

由于历史原因,当时海南形成了“三国四方”的奇特局面。行政区、自治州、驻军、农垦系统,多头管理,对海南岛的统一发展极其不利。因此独立建省,是为海南松绑的最佳办法。

对于中央的任命,梁湘是知情的。一年之前,他就曾受中央委托,就“建省”的事务,赴海南调研。

不过对于另一个老干部许士杰来说,这一任命却很突然。中央委派这位已经67岁的老人,挑起筹办海南省的大梁,是看中了他60年代曾在海南工作过,会说海南话,吃过海南农家芋梗配饭的经验。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作为老革命,许士杰还是满心激动地接下了这个重任。

1988年4月,海南省如期成立。有文人风骨的许士杰,在《光明日报》上写了一首歌颂椰树的诗:

“玉立凌云飘秀发,临风飒爽更多姿”。

壮志之情,不亚于“东临碣石”的曹操。

曾是改革开放前沿的海南,为什么落后了?(海南激荡30年)

许士杰(左)、梁湘(右)

然而,海南省建省之初却并不顺利。先是连续十二三个月的大旱,松涛水库接近死水位,百多万人饮水困难,后又连遭三场台风,南渡江发大洪水。

刚刚建省,全国人民都在等着海南交上一张满意的答卷,海南自己却出师不利。作为“一把手”的许士杰,心内倍感煎熬。

为了取得经济建设上的突破,许士杰向中央大胆建言,为海南发展提出了“上中下”三个方案:

“上策,把海南直接甩给国际市场,建立海南特别关税区,海关后撤到湛江。

中策,吸引外资成片开发,发挥规模效应。

下策,灵活运用中央给予的一些优惠政策。”

“上策”关于特别关税区的建言,直到30年之后的今天才实现,在当时被认为过于激进,中央并未批准。

许士杰不得不将重点放在招徕外资身上,为此,他把宝全押在了“洋浦港”

洋浦港是海南少有的深水良港,只不过在当时,洋浦港上只有石头和仙人掌,一片荒芜。如果海南省自己开发洋浦,仅“五通一平”,每平方公里就要花费2亿元,省政府根本拿不出来这么多钱来。

因此许士杰决定效仿蛇口模式,吸引外资成片开发。只不过,洋浦港的规模是蛇口的十倍,主持开发的外企,也有选择入驻企业等更多自主权力。

一番出访和物色过后,许士杰选中了熊谷组(香港)作为洋浦港的开发人。这是一家有日资背景的港企,控制权在香港商界巨子于元平和首富李嘉诚的手里。

最终,许士杰和于元平初步敲定,熊谷组(香港)以9000万元的代价,取得洋浦港70年的开发权。之后熊谷组(香港)不但要负责洋浦港的基建,还要负责引进石化厂、水泥厂等重要工业项目。

1989年1月19日,许士杰陪同副总理田纪云,同于元平签订了正式协议。此刻,踌躇满志的许士杰肯定没想到,一场狂风暴雨正对着他和海南席卷而来!

就在签订协议的前一天,洋浦港迎来了一队特殊的考察团——由政协委员、原深圳大学校长张维带队,一行5人。

遗憾的是,因为海南省主要官员都在忙着筹办签字仪式,没有高级别的省领导接待这一行人。否则,即便是素与文人雅士相好的许士杰无缘,曾在深圳当过市委书记的梁湘,也肯定是要接待的。

然而,命运就是这么的阴差阳错。负责接待考察团的低级别官员,没有人注意到张维在考察洋浦时的愁容:

“这么一大块地租给外国人,太可惜了!”

两个月之后,张维委员的不满,终于在全国政协会议上爆发。最后一个发言的他,从满清割让香港谈起,最后指出海南把洋浦租给日本人,是为“国耻”。

“我中华民族之尊严将何以维持?”

张维委员的发言,引得了阵阵掌声。随后,上百名政协委员联名递交了阻止洋浦开发的提案。

紧接着,上海《新民晚报》发表文章《开门不要揖盗》,断言洋浦开发“丧权辱国”,海南的领导班子则会被“钉在历史耻辱柱上而受人唾骂”。300余名大学生在外滩示威游行,打出“收回洋浦港,严惩卖国贼”的旗号。

“洋浦风波”,震惊中外。

狂风骤雨中,许士杰顶住压力,紧急约见新华社负责人,澄清舆论。4月6日,在中央工作会议上,许士杰引经据典、列举国际惯例,一一回应外界质疑,获得了上海、天津等兄弟省市领导的赞同。

从中央开完会,回到海南后,许士杰也同省内的官员们讲:

“为了改革开放,我们不怕戴‘帽子’”、“洋浦可以继续长仙人掌,但仙人掌不能当饭吃”。

最终,还是关心海南的邓公做出了重要批示,一锤定音。

“我最近了解情况后, 认为海南省委决策是正确的。机会难得, 事不宜迟。但须向党外不同意见者讲清楚。手续要迅速齐全。”

这54个字,很多亲身参与洋浦港筹建的工作者,后来记住了一辈子。

洋浦港的“帽子”终于摘掉了,但是,建设却没有如愿推进。国务院关于洋浦港的审批久拖未决,9月份,一直负责洋浦港项目的副书记梁湘又因“以权谋私”被撤职。

这场政治风波,让原本看好海南的外商从此踌躇不前。三菱、三井等日本财团不来了,已经谈好要投资海南农业的泰国正大集团,也选择撤资。

但或许更重要的是,“洋浦风波”的第二年,同样走“土地批租”路线的浦东腾空而起。上海吸走了所有外商的目光,风头上完全盖过海南。

曾是改革开放前沿的海南,为什么落后了?(海南激荡30年)

建设中的陆家嘴

海南改革的先机就这样错过了。看到这一切,许士杰老人心中遗憾,积劳成疾。

1991年,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许士杰在病榻上做了一首七律:

“洁来洁去舒无憾,惜未完成架鹊桥”。

诗中惋惜之情,与3年前的雄心壮志,形成鲜明对比。海南没有成为沟通大陆和外资的桥梁,成为许士杰老人一生的遗憾。

许士杰去世后一年,洋浦工业区终于姗姗来迟,获得了中央批准。只不过,那时的海南尽管欣欣向荣、热火朝天,却已经没有人在讨论兴办实业的话题。

因为所有人都在盯着另一个发财的机会——房地产


泡沫


1988年海南的建省,影响的不仅仅是许士杰等老一辈领导人的仕途,更改变了数十万年轻人的人生轨迹。

那一年,在中央政治体制改革研究小组工作的冯仑28岁。海南建省、“下海”之风渐起后,冯仑自告奋勇前往海南,组建海南改革发展研究所。

到了海南,省委口袋里没钱,就给了冯仑5万块钱、1万台彩电的批文和一辆破面包车。就凭借着这台面包车,冯仑跑遍了全海南,边考察、边倒卖彩电赚取经费。

在路上,他遇到了潘石屹、易小迪等人,后来的“万通六兄弟”首次聚首。

曾是改革开放前沿的海南,为什么落后了?(海南激荡30年)

冯仑、易小迪、王功权、潘石屹

不过天有不测风云,第二年“洋浦风波”爆发,给冯仑批彩电条子的副书记梁湘下台,海南体改所解散。冯仑只得再度北上,投靠了“罐头换飞机”的大商人牟其中。

“洋浦风波”过后这两年,海南经济很是惨淡。潘石屹苦心经营的砖厂倒闭了,“六兄弟”中留守海南的其他人过得也不好。

不过邓公和中央,仍然十分关心海南的发展问题。1990年,江总书记亲自来海南视察,表达了中央政府对海南的支持。

此时在北京的冯仑,已经习惯了海南的自由,感到北京太过压抑。因此看到中央对海南的支持后,他再度南下,振臂一呼,召集其他兄弟组建了万通公司。

这个时候,冯仑手里只有3万块钱,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掘金。

凭借着“国家体改委”、“中央党校”、“牟其中”的“唬人”背景,冯仑从北京的一家信托公司手中,筹得了500万参股金,又拿着这500万做本金,从银行手里贷出1300万,买了8栋海南的别墅。

包装一番之后,这8套别墅高价出售,万通公司“空手套白狼”,净赚300万元。这是他们在海南的土地上刨出的“第一桶金”。冯仑自己形容这种感觉就像“大姑娘初婚,幸福又糊涂”。

此时,海南房地产最赚钱的时刻还未到来。

1992年,邓公第二次“南巡”,改革开放达到新一轮高潮。

这一代年轻人错过了深圳的发财机会,不甘心再过错海南,于是一时间百万年轻人“下海”。其火热场景,就如同当年还是大学生的郭广昌游览海南时所描述的:

“(下海的)大学生即便是卖椰子,脸上都充满着对未来的期望。”

不过这么多人和资金来到海南,不能只卖椰子。因为错过了工业开发的浪潮,此时放眼海南,能拿得出手的产业只有房地产。

所以很快,泡沫在海南的房地产业中堆积。海口、三亚等地的房子从建省时的一千多一平上升到五千一平,1993年上半年又上升到七千一平。

一个曾闯荡海南的诗人描述:

“(那时海南)到处是歌厅,到处是没有修完的楼,晚上比白天热闹,曾经比现在热闹十倍。”

大陆也渐渐流行起了“要挣钱,到海南;要发财,炒楼花”的段子。

因为商品房价格已经太高,1992年海南第一届椰子节过后,炒作的风潮又转向了土地。凡是有关系拿到政府土地批文的,倒倒手就能赚几倍。

就在这样的土地热潮中,陈峰带领下的海南航空,用省政府仅给的1000万的启动资金,就吸引了2.5亿股本,撬动了6.6亿元贷款,一时间成为了资本运作的模范。

而此时的万通公司,已经完成了10亿元的资本积累,准备打退堂鼓了。

在那个著名的“橘子换资料”的故事中,潘石屹送出一箱橘子,看到了规划局的内部数据资料,感到海南房地产泡沫非常严重,因此决定早早撤退。也有人说,冯仑在北京的人脉,提前透露了国家将要进行宏观调控的消息。

无论怎样,万通公司成功撤退了,而宏观调控真的来了。

1993年中,朱镕基发表讲话,终止房地产公司上市,全面控制银行资金进入房地产业,海南房地产业开始崩盘。

潮水褪去后,海南留下了600多栋烂尾楼,占全国积压商品房总量的十分之一。全省1.3万家房地产公司“十不存一”,留给商业银行和金融机构近千亿元坏账。

曾是改革开放前沿的海南,为什么落后了?(海南激荡30年)

海南烂尾楼

很多知名人士和企业,则成为了海南房地产泡沫破灭的牺牲者。

例如创办第一家公募基金——富岛基金的戴志康,在海南炒楼中不但亏光了利润,还搭上了6000万本金。

在“汽车风波”中发家的原海南首富冼笃信,则交出大部分家底,淡出公众视野。

带着几千万来琼的李书福,不但赔个精光,人差点都回不来,从此李书福决定老老实实只做实业,于是才有后来的“吉利汽车”。

而比他们更惨的,则是那些身陷囹圄的金融机构负责人。例如中国第一金融案——海南华银信托案的夏鼎钧、石雪,赛格信托的李建民,海南国际信托的李耀祺。

为了解决这些金融机构的坏账,海南省政府注资成立了海南发展银行,但海发行也没能扛过周期的力量,经营不到3年,就在储户的挤兑中破产。

1994年,全国跑步进入市场经济,海南的特区优势地位消失。

此时的海南,就如同一个人老珠黄的姑娘。当年绝大多数“下海”的小伙子们,都像“万通六兄弟”一样,已经另寻新欢,离她而去。

然而,仍有一些真正热爱她的人选择了坚守。这些人,最终为海南找到了新的前进方向。


寻找方向


1992年,在海南房地产浪潮达到最高峰的时候,电视导演蒋晓松为了考察外景地,乘着一部破拖拉机,来到了海南琼海市东部、万泉河口处的一个小渔村——博鳌镇。

虽然当时海南房地产业如日中天,博鳌小镇却似乎没受任何影响。一万多人的小镇,只有一条街道,连日用品都奇缺。

然而这里却有着奇妙的美景,集大海、温泉、山丘、岛屿于一体,蒋认为完全不输给“黄金海岸”、坎昆等著名度假胜地。

更让蒋晓松感动的是,上海出生的他,在这里看到了大都市难以保留的淳朴民风。

“当时我们在渡口搭船去博鳌岛上,下船时掏出两块钱来给摆渡的老人,可老人却说平时都不收钱的,你们是客人,更不能收。”

美景与民风,深深地吸引住了蒋晓松,让他有了在博鳌扎下根来的念头。紧接着,蒋创办了“晓奥房地产公司”,买下近1400亩土地,也不免俗地加入到海南房地产的投资大军之中。

那个时候,镇民们经常能看到蒋晓松,穿着皱巴巴的短衫和短裤,跑到河边、海边看风景,没几天就和渔民们晒得一样黑,一点也没有老板的样子。不少人以为,蒋用不了多久就会离开。

“没想到他呆着不走了”。

曾是改革开放前沿的海南,为什么落后了?(海南激荡30年)

蒋晓松

海南房地产热降温之后,“晓奥房地产”的日方股东撤资,最困难时,蒋晓松甚至要卖车筹钱。

但蒋晓松没有退却。1996年,海南房地产行业进入最低谷,他投资的博鳌水城、高尔夫球场项目却逆势而行,破土动工。

一年后,高尔夫球场落成。蒋晓松请来了他的私人朋友,日本前首相细川护熙夫妇、澳大利亚前总理霍克前来开杆。在交谈中,两位政要提出了仿照“达沃斯”,在博鳌创建“亚洲论坛”的设想。

这次交谈,成为了博鳌小镇的历史转折点。

此后,“博鳌亚洲论坛”这个设想,在蒋晓松的心里扎下了根。

为了论坛的创立,蒋晓松四处奔走,联系嘉宾。他还拉来了“中远发展”和“金海岸罗顿”两家企业,仅用半年的时间就建成了作为主会场的“金海湾温泉大酒店”,尽快满足了博鳌承办大型会议的需要,被称赞为“博鳌速度”。

2001年2月27日上午,“万泉河水清又清”的音乐在博鳌响起,博鳌亚洲论坛正式成立。那一天,江泽民、马哈蒂尔、霍克等20多个国家的政要、前政要出席会议。

一夜之间,博鳌从七成海南人不知道的地名,到为全世界所知。今天,博鳌论坛的能量已经大大超出了蒋晓松最初的设想,甚至成为了海南的第一张名片。

在海南最迷茫的年代,坚守在这里的,不只蒋晓松一个人。

1995年,香港“金王”胡汉辉的长子——胡经纬乘坐的飞机,降落在了刚通航不久的三亚凤凰机场。他这次来到三亚,是受海南政府的邀请,入股并担任亚龙湾开发公司的董事长。

十年前,胡经纬就来到过三亚。从海口坐了7个小时的车,一路颠簸之后,映入眼帘的亚龙湾美景,还是让胡经纬兴奋不已,他当即决定签署开发亚龙湾的意向书。

1992年,国务院批准了亚龙湾成为国家级旅游度假区的申请,此后海南政府投入了3个亿进行开发。

可惜的是,海南政府的开发收效甚微,没能为三亚赚来多少旅游收入,亚龙湾的美景眼看着就要被浪费。

不忍心看着亚龙湾“半死不活”的胡经纬,放下香港繁忙的业务,全身心的投入到亚龙湾的开发中来。

接手后,他花重金请国外专家打造了亚龙湾的规划蓝图,蝴蝶谷、贝壳馆、会议中心、星级宾馆与海滨浴场跃然纸上,完美的诠释了“度假”的概念。

在胡经纬的执掌下,短短7个月,亚龙湾中心广场投入使用,中国第一家五星级度假酒店——三亚凯莱酒店1996年开业。在此之后,胡经纬又招徕了天域、喜来登相继入驻亚龙湾。

以2003年喜来登开业为起点,三亚的赚钱效应,让豪华酒店成井喷式发展。

不仅仅是亚龙湾,大东海、三亚湾、海棠湾等其他海岸,也成为了国际豪华酒店集团争相角逐的热土,三亚的海滨资源得到了充分挖掘。

以至于在今天,三亚在国人的心中,与旅游度假基本划上了等号。

曾是改革开放前沿的海南,为什么落后了?(海南激荡30年)

胡经纬

2010年,国务院宣布,海南将建设成为“国际旅游岛”。

这次战略部署,与其说是顶层设计,不如说是顺应了那群在90年代坚守海南的人,一直以来的努力方向。


涅槃


2009年,当冯仑重新回到海南的时候,他这样对记者说:

“中国有很多地方可以做事,但我想,折腾了这么多年,总觉得应该在海南留点什么东西。”

他指的“东西”,是万通和中体产业合作开发的“三亚奥林匹克湾”文体综合项目。包含博物馆、运动中心、奥运遗产地等,国际奥委会也参与其中。2200亩的巨大规模,本应成为三亚乃至海南的标志性项目。

然而,自打海南要建设成为“国际旅游岛”后, 各路资本再度涌入海南楼市。“奥林匹克湾”所在的三亚海棠湾,地价也上涨了六七倍。

经历了拆迁窝案、中体高层震荡、政府换届等一系列风波之后,海棠湾的土地被阳光保险、泰康人寿、贵州茅台等企业瓜分,拿去建更赚钱的度假村。冯仑心心念念的梦幻项目,最终化为泡影。

进入10年代,海南“房地产热”再度兴起,从北到南,富力、中信、雅丽居等地产商,争先恐后地分食海南,成为一个个“大地主”。

这一回,颇有些理想主义的冯仑选择转身离去。

理想主义者离开的同时,海南渐渐地被房地产绑架。从2010年到2016年,房地产投资占海南GDP比重,从三成一度上升过半。

过高的房价,提高了海南的旅游服务成本。在这个出国游更加方便的年代,海南相比于东南亚海滨城市的竞争优势,越来越小。而冬天候鸟式度假的人群,既加大了城市管理压力,也难以激发经济的长期活力。

海南,似乎又走进了历史的死胡同。

直到2018年4月13日,中央宣布海南将建设自贸区、探索自贸港。很快,海南房地产全域限购。2020年6月1日,《海南自由贸易港建设总体方案》加速出台,离岛购物免税额度大幅提升。

仿佛历史的轮回,海南又突然被置于改革的最前沿。

不过这并不意外,因为从80年代邓小平、许士杰等老同志开始,国家和人民对海南的期许,就从来没有变过。

海南是改革开放政策的天然试验场,理应走在全国前头……

解决海南的发展问题,就有助于解决一国两制和祖国统一问题……

但更重要的是,所有人都希望海南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长久地改变贫穷落后的局面,真正造福海南人民。

历史已经告诉我们,海南从不缺乏热爱她的改革者,这一目标终会实现。

那一天,海南,必将涅槃重生。

~全文完~

感谢阅读,如果觉得文章写得不错,欢迎关注我,并随手点个赞吧。

展开阅读全文

页面更新:2024-04-23

标签:海南   海南岛   博鳌   海南省   海口   香港   广东   经纬   改革开放   风波   落后   老人   年代   土地   中央

1 2 3 4 5

上滑加载更多 ↓
推荐阅读:
友情链接:
更多:

本站资料均由网友自行发布提供,仅用于学习交流。如有版权问题,请与我联系,QQ:4156828  

© CopyRight 2020-2024 All Rights Reserved. Powered By 71396.com 闽ICP备11008920号-4
闽公网安备35020302034903号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