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文观止》中,目前有两处“其人”有歧义。
其一是“祁奚请免叔向”一文中的句子:乐王鲋(fù)见叔向曰:“吾为子请。”叔向弗应,出不拜。其人皆咎叔向。叔向曰:“必祁大夫。”
《古文观止》诸版本译文:
1、上古版:乐王鲋去见叔向说:“我为您去求情!”叔向没有接口。乐王鲋走时,叔向也不拜谢。叔向的从人都责备叔向,叔向说:“一定要祁大夫才能救我。”
2、中华版:乐王鲋去见叔向,说:“我为您去求情。”叔向没有回答。乐王鲋退出,叔向又不拜送。叔向的手下人都责怪他。叔向说:“一定要祁大夫才能办成。”
3、岳麓版:乐王鲋见到叔向说:“我替您请求国君,免你的罪。”叔向不大答理,他出去时也不拜谢。人们都责怪叔向不对。叔向说:“能免我罪的,一定是祁大夫。”
我们先看“其”字的意思,查字典知,“其”,领位的人称代词,指意之所属的那个。“意之所属”者,是谁呢?
这里的“其人”,到底是指叔向的随从,还是乐王鲋的随从呢?抑或另有他人呢?
试着分析一下:
叔向坐牢,应该没有随从。也许我孤陋寡闻,但我确实不曾留意到《左传》中写有坐牢还能带随从的。
乐王鲋是晋君的宠臣,没有犯罪,自然是有随从的,但显然他们不太可能当面去责怪叔向的。老大都没说啥,下人怎敢置喙(huì)?
最有可能的是,乐王鲋离开,叔向不拜谢,这件事被有心人有意无意地传了出去。也许有乐王鲋的授意,也许只是随从们多嘴,但前者更有可能。于是,官场上出现了责怪叔向的舆论。叔向家派仆人去监狱向叔向求证此事,叔向回复了仆人,仆人回去后告诉了管事者“室老”,于是就有了文章下文室老的一番话----室老闻之曰:“乐王鲋言于君无不行,求赦吾子,吾子不许;祁大夫所不能也,而曰必由之。何也?”
通过以上分析,“其人”可译为“时人”或岳麓版的“人们”。岳麓版还是老到啊。
其二是“晏子不死君难”一文中的句子:晏子立于崔氏之门外,其人曰:“死乎?”曰:“独吾君也乎哉,吾死也?”曰:“行乎?”曰:“吾罪也乎哉,吾亡也?”曰:“归乎?”曰:“君死,安归?……”
《古文观止》诸版本译文:
1、上古版:晏子站在崔武子家门外,他的随从问他:“你准备去死吗?”晏子说:“他只是我一个人的国君吗,我该为他死?”随从说:“那么逃亡吗?”晏子说:“他死是我的罪过吗,我要因此而逃亡?”随从说:“那么回去吗?”晏子说:“国君已经死了,我回到哪里去?……”
2、中华版:晏子站在崔氏的门外,他的手下说:“准备为他而死吗?”晏子说:“他仅是我一个人的国君吗,我要为他而死?”手下说:“准备逃亡吗?”晏子说:“是我的罪过吗,我要逃亡?”手下说:“准备回去吗?”晏子说:“国君死了,回哪里去?……”
3、岳麓版:晏子听到齐庄公被杀,站在崔家的门外。左右的人说:“要为国君死难吗?”晏子说:“只是我一个人的国君吗?我为什么要为他去死呢?”左右的人说:“逃走吗?”晏子说:“是我的罪过吗?我为什么要逃走呢?”左右的人说:“回家去吗?”晏子说:“国君死了,回到哪里去?……”
试着分析一下:
当时的背景是,晏子继承父职六年,政坛新人一枚,而崔杼是大大的权臣。时崔杼已弑齐庄公,齐国政坛地震,官吏噤若寒蝉。弑君是大逆不道的事,是要被史官写入史册的。
当年,即《左传》宣公二年,赵穿杀晋灵公,赵盾因为没出境,就被董狐写上“赵盾弑其君”,并在朝堂上公布。赵盾虽然觉得自己很冤枉,但就是不能让董狐修改。
那这次,《左传》襄公二十五年,崔杼弑君后,也是怕史官写上“崔杼弑其君”的,一旦写上,那可就遗臭万年了。于是,崔杼就杀了好几个史官,就问你怕不怕。史官表示,我们还真不怕!
《左传》是这样记载的:大史书曰:“崔杼弑其君。”崔子杀之。其弟嗣书,而死者二人。其弟又书,乃舍之。南史氏闻大史尽死,执简以往。闻既书矣,乃还。
试译:太史伯在史简上写“崔杼弑其君”,崔杼杀了他。太史仲,太史叔继续在史简上这样写,又被杀了。太史季还在史简上这样写,(崔杼)就放弃不杀了。南史氏听说太史家都死光了,拿着书简冲出去就准备去写。后来听说已经写史简上了,就回去了。
回头说晏子的事。当其时,齐庄公被崔杼杀了,尸体还在崔家。这时,文章说“晏子立于崔氏之门外”。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崔杼连国君都杀,还会在乎杀一个晏子吗?这种情况下,晏子还敢站在崔家门外,准备哭君王死难,这不就是孟子所说的,虽千万人,吾往矣吗?
这个时候,晏子的手下会突兀冒出一句“死乎”?气氛这么紧张、肃杀,哪个不长眼的随从敢出声啊?因此,“其人”必定另有他人。
我们可以想象一下:齐庄公被崔杼杀死在家里,崔家定然是大门紧闭,戒备森严。但晏子不惧,带了一两个跟班就到了崔家门外。晏子一个眼神,一个随从去敲门,好大一会儿,门没开,但有人在门内说话。
其人问:“谁?”
晏子答:“我,晏婴。”
其人问:“想死吗?”
晏子答:“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国君,我为啥想死。”
其人曰:“快滚”。
晏子答:“又不是我杀的,我为什么要滚?”
其人曰:“滚回家去”。
晏子答:“国君都死了,我还能去哪?” ……。
一直到最后,人谓崔子:“必杀之。”此“人”亦仍可能是“其人”。综上所述,这篇文章中的“其人”和“人”,前者更像崔杼的家臣,后者更像崔杼的谋臣,亦或者家臣和谋臣就是一人,总之是崔武子的绝对心腹,没有之一。
行文至此,岳麓版译“其人”为“左右”,既可说是晏子的左右,也可说是崔杼的左右,真狡猾呀。
页面更新:2024-0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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